收掌之际,周芷若终于不再寒颤,却是一言不发,坐在一边,秀眉颦颦。
张无忌心想自己是迫于无奈,实非有轻薄之意,犹恐她羞愤气恼,忙道:“周姑娘……适才多有冒犯,可我这番苦衷,你能见谅么?”
周芷若平息了好一阵,才道:“张公子,今日有你义父为你作主婚,谢大侠又是一片好意,我小小女子,本不该当他这前辈之面相拒。”
张无忌道:“那也不妨。这男女好合之事,总也要图个两情相悦……咱俩幼时在汉水中一见,不意更有今日,便不提我如何,却还未先问过你心下之意……”说到最后,已是嗫嚅。
周芷若道:“张公子,你武功卓绝,名扬江湖,本不必妄自菲薄。只是殷姑娘待你情意深重,你二人虽无婚姻之事,却有夫妇之义,她尸骨未寒,想必张公子亦不忍即行另结新欢。”
张无忌听她言下之意,竟似并不推拒,心中一动,道:“周姑娘此言,正说在我心坎里。现下最紧要的,是为你驱避寒毒、解除十香软筋散,日后咱们回归中土,若是……周姑娘此心不变,无忌再行正式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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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上了小船,那老艄公把舵,张着风帆,顺着岸边慢驶。那黑衣少女笑道:“姑娘命我等在沿海守候多日,总算等来了公子。”
赵敏微微一笑:“你家姑娘忒也神通广大。”
黑衣少女道:“可不是巧,初十那天姑娘有些要事,来庄子上耽搁得几日,今儿恰还在呢。”说到这里,不知暗谑甚么,捂着嘴偷笑。
赵敏道:“那我可得当面谢过才是。”
方珩低声问道:“郡主,这是……”
赵敏还未说话,那黑衣少女便拍了拍他肩膀,说:“好小子,放心睡罢!你家郡主上了我家姑娘的船,包管毫发无损,伺候得妥妥贴贴,不亚于在你汝阳王府。”
方珩已然精疲力竭,看向赵敏,见她冲自己点了点头,这才身子一歪,倦怠睡去。
小船慢悠悠行了盏茶时分,停泊在一处僻静之地,赵敏叫醒方珩,随那少女上了岸,又顺着一条石板路走了一刻有余,但见眼前出现一所大庄园。
入得园中,早有人前去禀报来客,但见四下景颇秀致,回廊连绕,林木幽幽,拂风野蛩唧唧。只这偌大庄子,竟不见半株花朵,唯有一色的苍苍,不免枯沉。
那黑衣少女一路分枝拂桠,左拐右绕了好一会,只听得近旁瑶琴铮铮连响,赵敏踏过青石板道,但见眼前一座中亭,孤零零落在院内,亭里分立四名少女,黑左白右。
一个身披淡黄轻纱的美人倩影冷薄,对案而坐,案几上放着一张琴,理弦调韵,左手按节捻弦,右手正自相弹。那琴声悠扬,赵敏不忍打断,听了一会,闻着琴声渐响,愈到响处,愈是和醇,又见那女子随手在琴弦上弹了几下短音,意调变痴变愁,听得人如醉如恍。
赵敏怔怔听着,不禁心中一荡,眼前浮现出一道青影,随这乐声起伏,心中时甜时苦,最终那青影亦化作一片冷冷月光。
突然间铮的一声,琴声止歇,那黄衣美女抬起眸来,朝她一望。只看这美女一双剪瞳盈盈如水,里间却荡着冷意,容姿不凡极美。
赵敏定了定心神,上前道:“前次碰面,杨姑娘似也是奏得这支曲子。”
黄衫女子嘴角微微一勾,问:“赵公子不喜欢这般惆怅的曲子吗?”
赵敏心下黯然,道:“这曲意欢喜又杂惆怅,说的是女子既见之心上人,由生欢忭,却又不好倾吐爱慕,只得每日思念之情。但我觉得,便是能有如此情意,也算得很好了,这天底下的情爱,多是有说不出的苦处。”
说话这会儿,庄中僮儿已端上饭菜,在几上斟了好茶。黄衫女子邀赵敏入座,她手下四名女子在旁侍奉,其中一个接了瑶琴,抱在怀中。
方珩本也站去一旁伺候,赵敏念及他一路相护之忠,招手令他同坐食饮,方珩受宠若惊,连声拜谢,却只取了案上碗筷,远远坐去一边,并不敢与郡主同桌。一名白衣女子过来替他添菜,方珩心知自己眼下形容狼狈,生出自惭之心,低下头去,哪敢多看。
赵敏见状,便是唇色苍白,也不禁莞尔笑道:“吃饭便吃,别丢我人。”
黄衫女子也微微一笑,斟茶在手,向她敬了一杯,道:“赵公子远途劳顿,饮酒伤身,小女子以茶代酒,聊慰嘉宾。”
赵敏谢过,接来饮下,但觉入口虽涩,但仔细一品,颇有回甘,更添清爽之味,便知是上等好茶,但她伤情忧郁,口虽尝甘,心下却索然无味,握着茶盏,默然不语。
黄衫女子见了便问:“那不知在赵公子心目中,何等的曲子才算得上真正怅然之音?”
赵敏道:“待我抚琴一曲以娱,还要请杨姑娘指教。”旁边婢女递过瑶琴,赵敏置之在膝,一调弦音,弹了起来。
方珩于音韵一道,素不擅长,只是觉得这琴音甚悲,充满着苍凉郁抑之情,越听越是入神,到后来竟忍不住想凄然下泪。
赵敏五指一划,铮的一声,琴声断绝,强笑道:“本欲以图欢娱,岂知反惹起各位的愁思,罚我一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她眼下分明也奔波憔悴,但弹琴投足之间,气度无双,所奏之情,亦是凄凄凛凛。
黄衫女子惊道:“这是‘广陵散’么?”
赵敏将瑶琴递还给旁边婢女,道:“正是。晋朝稽康临杀头之时,所弹的便是这一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