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局（倒v开始）
第二天一早, 沈南辙在沈家铺子门口贴了临时歇业的告示，便坐上了前往罗府的马车。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才亮了没多久, 就见一轮红日徐徐自山边升起。
沈南辙和周砚纾第一次坐上去罗府的马车时,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掀开帘子，瞧了许久的景色。
这次，他俩却都没了上回的兴致。
沈南辙靠在椅背上, 阖着双眼, 似在沈思，又似在养神。
周砚纾看着旭日升起，心却在往下沈, 一把拉上了帘子, 眉头紧锁道：“怎么突然说要验菜？可是我们昨日送去的菜出了什么问题？”
“我猜, ”沈南辙闭着眼道，“八成是那道洒了蒜水的凉拌棠梨花出了问题。”
周砚纾捏着下巴，认同地点点头：“我猜也是, 可是幺儿不是问过了，罗老爷不是能吃蒜的吗？”
“我记得李幺儿说过，昨日来送菜单的人面生，那份菜单, 估计是被人换了。”沈南辙睁开了眼, 认真道。
周砚纾一拍大腿：“对呀！我们早就该想到的，难怪罗二公子之前要叮嘱我们那么多次, 那么换菜单的人——”
周砚纾擡起头, 视线直直撞上了坐在对面的沈南辙, 目光一交汇，两人心里都冒出了答案。
他们是罗轻鸿引荐的人, 现在菜出了问题，最大的受益者只有一个人——本该来与他们交接送菜事宜，却推脱不干的罗家大公子，罗云祁。
周砚纾很是懊恼：“我当时就应该多想想。”
“别乱想了，”沈南辙又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道，“先养养神，到了罗府，才有精神周旋。”
不知道为什么，周砚纾听着他的语气，莫名地感觉，沈南辙似乎早有了对策，不由得微微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之前有些紧张的气氛微微松了些。
但松弛下来没多久，气氛在两人擡脚跨进罗府的那一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罗老爷端坐在主位上，那张堆满褶子的脸看起来本就压抑，再配上一副阴沈沈的表情，叫人直喘不过气来。
罗轻鸿跪在堂屋中央，看着自己的外公，缓声道：“外公，我见你爱吃玫瑰汤圆，才引荐了那厨子，你先是想把这事交给大哥办，现在又说我想故意害你，我有那么蠢吗？”
罗云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嗤笑一声：“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事全都是你一个人在办，不是你干的，就是那厨子不知好歹！”
“够了，都别吵！”
罗老爷一声怒喝，罗家两位小公子立马都噤了声。
罗老爷屈起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椅子扶手：“我那不中用的儿子，让我早早地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罗府的重担，就只能落在你们两个身上。”
“我老了，不中用了。”罗老爷话还没说几句，就狠狠地咳嗽了几声，吐了一口浓痰到痰盂里。
罗云祁快速扯起一个笑：“外公您说什么呢，我看你身体还好着呢——”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罗云祁被吼了一句，只好悻悻闭了嘴。
罗老爷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我指望你们能争气一点，至少要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可是，我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你们还年轻，以后整个罗府都会是你们的，却有人按耐不住，巴巴地想要我早点去了——”
话说到这里，罗老爷的目光落到了罗轻鸿身上。
罗轻鸿稳稳地跪在地上，低着头不发一言，藏在衣摆底下的手，却颤抖着攥紧了拳头。
罗老爷盯着罗轻鸿，冷哼一声，接着道：“我换了那么多厨子，却怎么也没想到，最该防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
听到这里，罗轻鸿才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外公，我知道你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我找的厨子，做的菜也一直很合你的口味，这件事明摆着就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你怎么就这么不信任我？”
“有人从中做手脚？”罗老爷轻哼了一声，“你是想说祁儿？这事和他能搭上什么干系？”
这个罗老爷，未免也太过偏心了吧。
沈南辙和周砚纾候在一旁，看着罗轻鸿的处境，不免又揪起了心。
他俩是罗轻鸿引荐的，罗轻鸿如此受怀疑，他俩也脱不了干系。
“就是。”罗云祁连忙出声附和道，“那日送去厨子家里的菜单没有写要加蒜水，送去的食材里也都没有蒜，送菜来罗府的人也是你挑的，这菜到了宴席上，却被加了蒜水。”
“不是你干的，难不成是那厨子突发奇想，自己往里面加的？”
“我——”罗轻鸿正想开口说话。
罗老爷却是一摆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厨子现在来了吗？”
一旁的小厮立马答道：“来了，一直在外面候着呢。”
“让他们进来。”
沈南辙和周砚纾这才走进了堂屋内。
罗老爷当即便对着沈南辙问道：“你说，你往菜里加蒜水这事，是不是轻鸿指使你的？”
话里话外，都在说两个字——偏心。
沈南辙朝着罗老爷微微一拱手，道：“不是罗公子，而是给在下送菜单的人，特意告诉在下，要加蒜水。”
罗老爷闻言不屑道：“送菜单的人，不就是轻鸿派去的吗。”
“不，昨日送菜单的人，换了一个。”沈南辙道。
罗轻鸿此时道：“是呀，外公，昨日我那小厮告了假，换了一个人去送的菜单。”
说到这里，罗轻鸿犹豫了一下，才续道：“新换的人，并不是我的。”
“是我叫去的。”罗云祁此时道，“你那小厮忒不靠谱了，半路上临时闹了肚子说去不了，我正好去镇上采办些东西遇上了，不然下午的宴席可就被耽搁了。”
罗老爷一摸下巴，琢磨一番，冷声道：“祁儿是好心帮你，他的人是半路顶了你的，菜单上的字也都没错，你却这样诬陷他。”
说完，罗老爷一摆手：“沈老板，你先去厨房，把昨天的菜式再做一遍。”
沈南辙只得点点头，和周砚纾一起，跟着几位小厮进了厨房。
食材早已备好，厨房内已有两名小厮在水槽里清洗着食材，洗好的都用簸箩装着，摆在一边。
罗老爷虽叫了大夫，说要一一验菜，可他老人家心里怎么想的，大夥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就连叫沈南辙再做一遍昨天的菜式，也不过是在等一个由头。
等罗轻鸿自己承认，或者是等他找一个替罪羊，好让他与外孙之间骑虎难下的局面有一个台阶。
毕竟这样的丑闻传出去了，定会遭人所诟病，能找个σw.zλ.替罪羊在面上给别人看，那就最好不过。
而沈南辙，就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
沈南辙和周砚纾谁都没有说话，一个切菜，一个炒菜，一言不发地干着活。
罗府家大业大，府内三位在外人看起来和和睦睦的人之间的关系错综覆杂。
尤其罗云祁，颇受罗老爷偏爱，表面上一副无所事事丶大大咧咧的模样，却在今天这场他布的局里，轻松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沈南辙炒了一盘攀枝花出锅，先前沈默着候在一旁的小厮走上前来，趁机道：“沈老板，这菜已炒好了一盘，个中利害关系，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想明白了。”
沈南辙将那盘攀枝花递给他，面无波澜道：“我只是按照送来的菜单做菜，害罗老爷，我可拿不到半点好处。”
“瞧你这话说的，”那小厮把盘子交给了另一人，低声道，“你是没立场害罗老爷，可是二公子有呀，府上的下人都知道两位公子不对付，你只要说是二公子让你往菜里头加蒜的——”
说到这，小厮声音又低了一些：“罗老爷虽会怪罪，可大公子会保你的。你也瞧见了，二公子根本就不受老爷待见，这时候胳膊肘该往哪儿拐，应该知道了吧？”
沈南辙并不搭话，埋头开始炒下一道菜。
小厮见他这副样子，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那么固执呢！你好好想想——”
沈南辙觉得他在一旁实在太过聒噪，於是开口道：“我若是那样说，罗老爷盛怒之下，大公子要是出尔反尔，并不保我呢？”
“你以为，那罗二公子，又是个什么好人！”小厮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我们大公子最受老爷喜爱，说了会保你就会保你，到时候不光让你全身而退，还能额外给你些赏钱——”
话才说了一半，有人擡脚走进了厨房。
小厮连忙住了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见是来端菜的丫头，便将炒好的攀枝花端给她。
转过身，小厮又想继续喋喋不休起来。
沈南辙顿时感觉一阵头疼。
恰巧这时，罗云祁背着手进了厨房。
小厮一见罗云祁进来，便扯起笑脸迎了上去，抱怨道：“大公子，这厨子性子执拗得很，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就是听不进去。”
罗云祁轻哼一声，背着手在厨房里环视了一圈，最后才绕到沈南辙身边，语气轻快道：“外公让我来看看你菜做得怎么样了，我那二弟现在都还在堂屋里贵着呢，不知沈老板炒着几盘菜的时间里，有没有把事情想清楚？”
罗云祁的如意算盘打得哐啷响，沈南辙何尝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他仗着外公偏心他，便明晃晃地叫人传了假菜单过来。
看似有着脱不开的嫌疑，但因着罗老爷自己心里的那杆秤，让他轻松置身事外。
罗云祁见沈南辙迟迟不肯搭话，语气又变得强硬了些：“你若是不指认罗轻鸿，是想让他把你当替罪羊吗？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一字一句，都像是在逼供。
沈南辙又炒好了一盘菜出锅，面不改色道：“他不会拉我当替罪羊的。菜单是你换的，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罗云祁被沈南辙一噎，随即又哼笑一声，装也不装道：“是我换的又怎样？这件事如何处置，全靠外公说了算，罗二那么不受外公待见，还能临时翻盘不成。”
沈南辙耳朵早被唠叨烦了，也笑道：“既然这样，大公子在厨房巡视得也差不多了吧，翻不翻盘，一会堂上见吧。”
罗云祁顿时皱起眉：“你竟然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不知好歹！你既然不想指认罗二，那你就等着给他当替罪羊吧！”
撂下这一句，罗云祁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
周砚纾切着菜的手顿时顿住了，问道：“你刚刚突然为何那样说？”
“耳朵都被他们叨出茧子了，实在听得烦了。”沈南辙转头朝窗外看去，“李幺儿应该快到了吧，眼下须得找个接应她的人。”
“幺儿？”周砚纾有些发懵。
“这事啊，我和罗二公子一早就知道，就等着今天呢。”沈南辙笑了笑，“他自以为仗着罗老爷偏心，这步局能走得稳当，其实我们老早就等着他自己进套呢。”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