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价五百两银
“这道菜名叫「麻辣水煮鱼」, 用的是新鲜活鱼现杀，去除鱼头鱼尾，剔骨, 鱼肉片成鱼片, 再加入黄豆芽丶花椒丶姜蒜以及秘制调料焖煮，才会有如此香味。做这道菜无论是用料丶刀功还是火候，都是非常讲究的……”
晏宁这阵子天天给食客们介绍这几道菜，说辞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别说他，就是雯娘丶王阿平也能张口就说上几句。
冯掌柜夹起鱼肉细细品尝，不住点头夸赞。
“没有鱼肉的腥味儿，却保留了应有的鱼肉的香味儿，油而不腻, 鲜嫩爽麻，果然不同凡响。”
半路出家当厨子的晏宁第一次收到来自同行的肯定, 乐得嘴角直翘。
“您再尝尝豆芽, 我吃这道菜时最爱吃里边的豆芽了。”
冯掌柜闻言用筷子轻轻拨开鱼肉，夹起一筷子豆芽, 大口吃进嘴里。
“谑——”他眼睛放光, 惊喜道：“豆芽原本清淡无味，但这道菜里的豆芽却入味十足, 鱼肉的鲜丶花椒的麻丶辣椒的辣, 全给它吸进去了, 妙哉，妙哉欸！”
“………”魏承手里捧着饭，听得一楞一楞的。
“掌柜的不愧是掌柜的, 您真会夸！”晏宁哈哈大笑说，“不像我等胸无点墨, 除了会说好吃，还是好吃。”
“他啊，就会卖弄两句文绉绉的夸词。”冯夫人笑道，“论起肚里的墨水，不定有你多呢。”
“献丑献丑，让大家见笑了。”冯掌柜也笑了起来。
夫妇二人没有富贵人家爱摆的臭架子，笑呵呵地与大家聊成一片。他二人毕竟不如知府大人那般庄重严肃，雯娘众人面对他们时也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随和。
晚宴吃到一半，晏宁的拿手绝技——蜜汁脆皮烤鸭，被他隆重端上桌。
澄澄发亮的烤鸭瞬间成了冯掌柜目光的焦点。
“脆皮烤鸭？”他好奇问，“不是蜜蜂烤鸭么？”
“误传，绝对是他们误传！”晏宁撸起袖子拿起刀，气呼呼地为烤鸭正名：“我这道菜就叫蜜汁脆皮烤鸭，才不是什么蜜蜂烤鸭！”
“好好好，脆皮烤鸭就脆皮烤鸭，你莫激动。”冯掌柜好笑道。
晏宁听罢这才肯下刀为二人片脆鸭皮和鸭肉。他现在制作烤鸭的技术已是愈发精湛，之前把鸭子烤糊那件事对他来说完全成了他的黑历史，不提也罢。
“果然名不虚传呐！”冯掌柜品尝过烤鸭，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他们说你做的烤鸭只要吃过一回，这辈子再忘不了这等美妙的滋味，我看是真的。”
“过奖过奖，嘿嘿。”晏宁谦虚笑笑。
一轮弯月悄悄爬上树梢，晚宴在一席人的欢声笑语中也慢慢到了尾声。
魏承一手提着冯夫人送他的小食盒，一手端着一个碗，碗里装着一个烤鸭腿和几块鸭肉，满心雀跃地蹦到晏宁跟前，哼哼：“阿宁，我去阿年家玩啦，一会儿就回来。”
晏宁一瞧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又要去他小弟面前嘚瑟吹牛了，摆摆手：“去罢去罢，玩一会儿就回来洗洗睡觉，明早还要去上学堂呢，听见没？”
“嗯嗯，知道啦。” 魏承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雯娘见他端着碗走路还没个正形，急忙斥道：“嗳，你慢些走，小心摔着。”
“不会哒，阿娘放心！”
“这孩子！”雯娘气得跺脚。
“莫生气。”冯夫人笑道，“小孩心性天生好动，真摔一跤他也就长记性了。”
“唉……”雯娘叹气道，“他爹去得早，我又不知该如何管教他。管得不严罢，怕他顽皮乖张，日后不学无术；管得太严，又怕他记恨於我，说我不疼他……”
冯夫人：“老话说「七岁看大，八岁看老」，我在饭桌上与他闲聊就能瞧出来他是一个踏实懂事的孩子，你大可不必担忧他长大后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之事。”
冯掌柜与冯夫人膝下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年过弱冠，眼下正在千里之外的汴京城赶考入仕；二儿子年有十七，留在陎州城为他们照看茶楼；小女儿正值及笄之年。三个孩子皆是既聪明又孝顺，城里人说起来谁人不羡慕。
所以说到养儿育女，冯夫人可谓是过来人，经验丰富。雯娘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可算宽慰不少。
见她捋起袖子要帮自己一同收拾碗筷，雯娘吓一跳，忙不叠道：“使不得使不得，夫人您与掌柜的出去与阿宁喝茶聊天去，这处我来收拾就好。”
“不妨事，两人一同收拾，能快些。我还想与你多聊几句呢。”冯夫人笑笑说。
雯娘：“哪有主家请客人吃饭还要客人收拾碗筷的道理，这说出去旁人不得笑掉大牙……”
“咱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哪来那么多规矩。”冯夫人看着说话温温柔柔的，不曾想也是个直爽豪迈之人，一哂道：“再说了咱两家人的事儿，又与旁人何干？轮得着她们来管么？你啊，就是性子太弱耳根子太软，这样可不行，活着太累。”
“夫人说得极是……”雯娘羞愧地低下头。
“好歹你我二人同乡一场，我长你几岁，自称一声姐，以后若是有心事或者被人欺负了，你去找姐姐我，我给你做主。”
方才两人在饭桌上相谈甚欢，冯夫人听她口音耳熟，详问之后发现两人竟真是同乡。她二人不仅同乡，还皆随丈夫来到这陎州城落地生根。
相逢即是缘分，两人惺惺相惜，当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雯娘听完她这番话，眼眶有些湿润，擡起手背抹了抹眼角，低声应道：“嗳，雯娘听姐姐的。”
两人相视一笑，眼含唏嘘。
.
庭院内，晏宁泡了一壶清茶，与冯掌柜一同坐在石桌上赏月饮茶。
月色如霜，在清冷的青石板地面撒下一片银白。中秋节前，院里栽种的两棵桂花树也开花了，暗香随着微风在夜色中悄然浮动。
两人闲聊片刻，晏宁见时机成熟，便把话题引到了修建商道的事情上。
晏宁：“要我说啊，待陎州城与通州城这条商道修建成了，不出三年，陎州城内的光景定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冯掌柜莞尔：“你就这般笃定这条商道一定能修成？”
晏宁挺起胸膛挺直脊背，神色骄傲自豪得不行：“那当然了，咱这位知府大人年轻有为一言九鼎，有魄力有担当，他说要建，就铁定能建成，我信他！”
也不知说知府大人年轻有为一言九鼎的时候他骄傲个什么劲儿，好似知府大人是他的什么人似的。
冯掌柜用杯盖撇了撇茶叶，只是笑笑不说话。
晏宁挑眉，明知故问道：“冯掌柜不也是这么想的？”
嘿，陎州城里可没什么秘密，尤其是在人多嘴杂的饭馆丶市集这些地方。他下午从来饭馆吃饭的食客嘴里听到了冯掌柜的八卦，据说冯掌柜是官府告示张贴出来后第一个去捐钱的，貌似还捐了不少，走出官府大门时还是何典史亲自送的。
这排面给得太足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不他前脚出来，后脚这消息就在城里传开了。
“我只是响应官府号召罢了，商道若是真修成了，对城里的老百姓都有好处。”冯掌柜笑说。
“说得有理。”晏宁哂道：“不过我要是冯掌柜你呀，现在一定立马把庆阳茶楼挨着官府衙门的那块空地买下来，专门盖一座客栈。”
冯掌柜：“为何？”
“商道一旦修成，来陎州城做生意的商贩也就越来越多，届时城里那座又老又破的小驿站定是住不下那么多人的。您到时把客栈一盖好，旁边的庆阳茶楼就专门用来做食馆，吃的喝的住的都有，来经商的老板们可不都往你这来了么？” 晏宁不信他一个经商十几年的老油条想不到这一点，只不过顾虑多，不敢轻易说出来罢了。
“你又如何肯定商道修成后陎州城一定会来那么多商贩？这里能通商的生意并不多罢？”冯掌柜又问。
“非也，非也。”晏宁露出一副高深的表情，“我笃定来陎州城的商贩一定会一波接一波，源源不断。因为……我们这里有玉米。”
冯掌柜微微一楞。
晏宁故意压低声音，似笑非笑道：“您不会还不知道罢？知府大人在云涧溪种了八亩玉米地，那八亩地种出来的玉米全留来做种子了。而那些种子，能把整个陎州城的地全部种满玉米，这就是为什么知府大人执着於要修建商道的原因。”
“………”冯掌柜赶紧抿了口茶压压惊，看他一眼。
晏宁笑眯眯地又放出一个重磅炸.弹：“不止玉米，您今晚吃的西红柿炒蛋里边的西红柿，我也有种子。我能保证最晚在两年内，能让西红柿在陎州城里人人都能买得到。您说，这两样东西，够不够吸引外地的商贩过来走商？”
够，非常够，够够的了！
冯掌柜下意识的将手掌放在膝盖上磨了磨，眼睛里仿佛看到无穷无尽的商机。
他略显激动，但努力克制住了。
“唉……”晏宁适时叹了口气，满是无奈道：“我倒是想把食肆开大些，将我这几道菜推广出去，让世人都能尝尝这味道。不过您也瞧见了，我眼下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心有馀力不足呀！”
冯掌柜等了一晚上，总算等到他这句话。
“成，咱明人不说暗话，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与夫人这次冒昧来府上一叙，其实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嗯？您请说？”晏宁这时不说了，让他说。
冯掌柜：“我想买你这几道菜的秘方，不知你肯不肯卖？若你想将这些菜推广出去的话，我想我应该能助你一臂之力。”
“啊！”晏宁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您想买我的秘方？”
“没错。”冯掌柜点头。
“喔，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晏宁展颜笑道，“老实同您说，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当夥夫，我只想种地。当夥夫哪有种地好玩啊，您说是不是？”
“哈哈。”冯掌柜抚掌大笑，“对，君子远庖厨。你这样的一看就不适合当夥夫。”
啊这……晏宁竟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那你开个价，我想要脆皮烤鸭丶麻辣水煮鱼这两道菜的秘方。”
“咦？”晏宁疑惑道，“麻婆豆腐和西红柿炒蛋不要么？”
冯掌柜笑笑，“麻婆豆腐与麻辣水煮鱼在用料上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想只要学了水煮鱼的配方，麻婆豆腐的做法就不难琢磨出来。西红柿炒蛋做法简单，重在这两样材料，鸡蛋太贵，西红柿只在你这有，目前学的话似乎并不划算。”
商人不愧是商人，果然精明得很，晏宁佩服。
他食指轻轻叩着石桌，沈默片刻。
“价钱好商量，咱且先不说。我将我能做到的事儿先予您说清楚，您心里也可以再估量估量。”
晏宁道：“第一丶我将秘方卖给您之后，可以保证在三年之内不再卖给第三人，同时您也得向我保证，不得将秘方私自卖给第三人或是教给第三人。”
“第二，制作菜肴所需的鸭子丶各种香料与各种配料我皆可以低价卖予你，但您在售卖这几道菜时，不得漫天溢价，卖出的价格不得超出制作成本的四倍。”
“第三丶秘方卖予您之后，保证将您或您指定的学徒教会，而且以后若是有新的菜谱问世，您想买的话可优先考虑将秘方或食材卖予您。”
“这三点，您看您有何不满之处？”
冯掌柜不假思索道：“没有。”
他听得出来晏宁想把秘方卖给他的诚意非常大，甚至把所有他没有考虑的事情都想到了，事事都是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的。这孩子年纪不大，心胸却十分宽广，为人更是坦坦荡荡。
晏宁：“您没有疑义的话，那咱再来谈谈价钱的问题。”
“行，你说。” 冯掌柜淡然端起茶杯，喝茶。心想，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只要他开的价钱不是太过分，自己都能答应他。
然后就听见耳边晏宁幽幽道：“我开价是——五百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