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回家
“得亏你送来早一步, 再晚些这孩子命都要不保。”许士杰说。药铺里有应急用的药粉,他看小孩情况紧急,连忙以药粉冲水让她先服下, 再让夥计拿药去煎。
晏宁叹了口气, “我哪知道啊,不舒服她又不吭声,我看她脸色不对才发现她病了。”
小孩被脱掉了脏兮兮的外衣,身上盖着棉被,躺在看诊室里的小床上休息。她仿佛没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睡得很沈很香。小脸因为发高烧红扑扑的,又软又萌,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怪可怜的。晏宁心想。
“她额头上肿起来的这块是摔的么?”他问。
“可不就是摔得么。”许士杰回道。
“摔跤能把整个额头都摔肿?”
“天儿冷可不就这样。”许士杰上下打量他一眼, 乐道:“你该不会以为是被人打的吧?”
“没有,随口问问, 不是就好。”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晏宁对金山几人感到有些愧疚。
“瞧你对她这般上心, 怎么,想领她回家养?”
“不了不了。家里头那个小祖宗已经把我折腾得够呛, 我要是再把她带回去, 你想想我还能有安生日子过么?”
“有贼心没贼胆?不像你啊。”许士杰挑眉,说完示意晏宁把小孩额头上的碎发撩起来, 方便他上药。
“嘁, 说得许大夫很了解我一般。”晏宁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头发, 看着伤口处与凝结的血块混在一团的污垢,说道:“要不先给她擦擦再上药吧,你瞧这伤口脏的。”
“行。”
“哎, 你轻点成不成。”晏宁皱眉:“你看你给人疼醒了都。”
“轻不轻都疼,敷了药更疼。”许士杰三两下擦完, 捧起桌上小半碗黏糊糊的黑色药汁儿给她涂上。
小孩紧闭的眼皮轻轻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不疼不疼,我给你呼呼两下就不疼了。”晏宁轻声哄她:“乖乖的,继续睡,睡醒病就好了。”
小孩迷惘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又缓缓闭上眼睛。
许士杰擦擦手,啧道:“她多久没梳洗过了?这一脑袋头发跟鸡窝似的。”
“挺久了罢。”晏宁滴溜溜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去,嘿嘿笑道:“我说许大夫您这不是还未成家么?倒不如……”
“停,打住。”许士杰当即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即便没成家也不打算收养小孩。”
晏宁不死心道:“那万一许老先生和许老夫人有这想法呢?”
“我爹娘你就更别想了,二老照顾自己都费劲,哪还有多馀的精力去养孩子。”许士杰说:“我看你啊,要么就将她领回家养着,要么就把她送到城南的流民房里去住,无论怎样做你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即不是如来佛也不是观音菩萨,想普度众生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晏宁不同意道:“她一个三四岁孩子送她去那里跟送她去死有甚么差别?”
许士杰:“不忍心那你就领回家养着。”
“说得简单,你当是养只猫养条狗呢。”晏宁左右为难,心下犹豫不决,道:“我再考虑考虑。”
他思来想去实在拿不定主意,便回家去与雯娘丶王老头两人说了这事。
三四岁的小毛孩,没爹没娘,一个人颠沛流离孤苦伶仃。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哪天也许就会悄无声息地就死去,尽管如此,她仍然在顽强努力地活着。这任谁听了不得留下一把心酸泪,何况雯娘这样心软又善良的人。
“你去带她回来,多一个小娃娃而已,咱家又不是养不起她。”雯娘抹了抹眼泪,唏嘘不已:“我这人,最见不得小孩受苦,太可怜了也。”
晏宁叹了口气,如实道:“我怕阿承不高兴,怕他多想。”
“不会。”知子莫若母,雯娘还不晓得自个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顶多哭闹几日罢了,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好,那我晓得了。”
寝屋里,魏承和张年两个小崽子正偷偷摸摸地蹲在火盆边上烤山药籽吃。
晏宁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人身后,听他们小声叭叭。
魏承:“不许告诉阿宁,不然一颗都不给你吃!”
张年:“那他问我怎办,爹爹说小孩子不能撒谎骗人。”
魏承:“你说我读过书了,他就不会问了。”
张年:“可是你明明才读了半个时辰……”
魏承:“半个时辰也是读了,读一句也是读了,你脑子里就一根筋吗,真笨。”
嘿,这小兔崽子还有脸说别人笨?!
晏宁气笑了,重重咳嗽一声:“咳!”
魏承吓得手一哆嗦,山药籽“噗呲”一下从火钳上掉进炭火里。
“阿丶阿宁。”魏承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你咋回来了。”
晏宁:“不回来怎么抓到你又在偷懒贪玩,嗯?”
魏承狡辩道:“我丶我才没有贪玩哩。阿年说他肚子饿了,我烤山药籽给他吃。”
张年:“………”我不是我没有,我没说过。
晏宁:“是烤给他吃的?我看是你想吃吧?”
魏承:“嘻嘻,那我也吃一点嘛。阿宁你吃不,我一起给你烤呀。”
晏宁被他气得手痒痒,直想揍他一顿解解气。
“赶紧吃完回去背书去,再偷懒让我逮住你看我打不打你。”
“噢……”魏承小脸一垮,无精打采地答应了一声。
傍晚时,晏宁回到药铺。药铺夥计已早早回家去,许大夫也不在,药铺门虚虚掩着,里头亮着一盏灯。
推门时木门发出声响。小孩原本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屋里点亮的灯火出神,听见动静扭头朝门口的地方望去。
“你醒了?怎么不躺下,躺下来暖和些。”晏宁拎着食盒走过来,往手上哈了两口热气,伸手过去碰了碰她的脸。
小孩:“………”
“已经退烧了?” 这小东西的生命力让他惊奇。从早到晚她只喝了两回药,吃了一顿饭,一天下来烧竟然退了。
“哟,你来了。” 许士杰推开门进来,一身风雪气息。他手里也拎了个食盒,笑道:“我以为你会晚点才来,我见她醒了一直不说话,估计是饿了,就先回去给她弄些吃的过来。”
晏宁乐道:“她无论是饿是饱都不会说话的。”
许士杰楞了楞:“她是个哑巴?”
晏宁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应当不是,我听她喊过,声儿挺大的,把我耳朵差点震聋。”
“哈哈。”许士杰笑起来。
“刚退烧能吃鱼和蛋么,我叫阿姐用山药煲了鱼汤,还煮了两个蛋。”
“能吃,没那么多讲究。她身子虚得很,得多吃点好的补补。”
“那就好。”晏宁捧着碗坐到她身前,笑笑地看着她:“来我喂你,先吃点山药,这玩意儿特别噎喉咙,你慢点吃。”
他把山药用勺子碾碎,混着汤汁一起舀起来,递到她嘴边。
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咦?你今日不饿了?”晏宁意外道。小东西每次吃东西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怎么今天转性了?
小孩垂眸静了静,然后张嘴吃东西。
“唔,这才对嘛……鱼有刺,要慢慢嚼,吃到刺就吐出来知道不。”
许士杰坐到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给小孩喂食,顺便将自己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吃了。
“哎。”晏宁幽幽看过来:“你方才不是说带来给她吃的么。”
“我带的没你带的好吃,吃你的就得了。”许士杰哂道:“我还饿着肚子哩。”
“我也饿着啊!”晏宁道:“不成,你得留一半给我。”
“行。”许士杰把馒头掰成两半,留一半给他。
“蘸的酱菜也得留一半。”晏宁继续说。
“……那你给我喝两口汤。”许士杰讨价还价道。
“成交。”
喂完小孩,晏宁和许士杰一块啃馒头。食盒里还剩了半碗汤,两人一人几口分着喝。
“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的,挺会照顾小孩。”
“彼此彼此,许大夫太谦虚了,你也不赖嘛。”晏宁恭维说。
“得了罢,我对这些个小东西可没这么那么多耐心。”
晏宁扭头看他:“那你对阿承不挺好的?那小兔子岂不是更招人烦。”
许士杰顿了顿,一笑道:“阿承不一样。”
“哦~~~”晏宁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原来是因为爱~呀,我明白了。”
许士杰莫名其妙:“你明白什么了?”
“嘿嘿,现在这儿就咱两个人……呃丶这小东西不算,你别跟我装了。”晏宁拍拍他的肩膀,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放心吧,阿姐其实对你相当满意的。我呢,看你这么用情至深的份上,就勉强同意你俩的事了。”
“不是,你等会儿。”许士杰越听越迷糊,人都懵了:“我和你阿姐?我俩能有什么事?”
晏宁:“你俩成亲的事儿啊。”
“噗——!!!”许士杰一个没忍住,一口汤喷出几丈远。
小孩:“……??”
许士杰:“咳咳咳!”
“淡定淡定,别那么激动嘛。”晏宁笑呵呵道。
“我和你阿姐??我们俩成哪门子的亲?”许士杰震惊到破音。
晏宁:“你不是爱慕我阿姐吗?”
许士杰:“你特么哪只眼睛看到我……我对阿姐可没那个心思,你他娘的别瞎说!”
“你丶你不爱慕我阿姐,那你对阿承那么好做甚?!”
“嘿,我对阿承好就是爱慕阿姐了,我就单纯想对他好都不成?照你这样说,我对阿承好没准是对你有意思呢,你不还是他舅舅?”
晏宁:“……?”
许士杰:“……!”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许士杰心想,难怪他老觉得这小子对自己的态度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好家夥,原来是把他当成假想的姐夫了?
晏宁则心想,他阿姐这么好,能看得上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臭大夫真是不知好歹,居然敢说自己对阿姐没那个心思?呵呵!臭男人,你哪来的自信。
晏宁把脸拉得老长,白了他一眼。
“不至於吧你。”许士杰一见他这反应就不由觉得好笑,“咱当不了一家人就罢了,至交好友还是可以的。”
“嘁,谁要和你当好友,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晏宁无聊地站起身,回去逗小孩去。
“小东西,吃饱了没?吃饱了要不要跟我回家,嗯?”
小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呢,是今晚继续待在这里,不过等你病好了你就会被他赶出去。”晏宁指指许士杰:“你瞧瞧那个人,一脸面目可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呆在他这儿过夜,啧啧,太危险了。”
突然间变得面目可憎的许大夫:“………”
“第二个呢。”晏宁指指自己:“是跟我这个心地善良,英俊潇洒的人回家,我家里有吃的有住的有玩的,能保证你每天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再忍饥挨饿。而且我家宅子特别大喔,还养有马,骑马可好玩了,等天儿暖和了我带你去起骑马如何?想不想去?”
许士杰抱着手臂靠在墙上,乐:“你怎听着跟个人贩子似的。”
“………”晏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扭头,戳戳小孩的脸,“怎样,考虑好了没?要不要跟我回家?”
小孩垂下头,还是没有说话。
“唔,不吭声我就当你答应了。”晏宁笑眯眯地:“那咱就穿好衣裳,回家。”
“这事儿阿承知道了?”许士杰问。
“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晏宁找到小孩脏兮兮的大衣给她穿上,问:“你是要我背你还是抱你?”
许士杰:“先斩后奏?你也不怕他闹起来。”
“他敢闹,屁股给他打开花。”
晏宁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将小孩抱起来。外头风大,许士杰拿来一块宽布,严严实实地把人罩住。
晏宁单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提着夜灯,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付你药钱。”
“好。”许士杰打开门,寒风灌入,他看着晏宁一瘸一拐地走出去,道:“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