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乃大凶之兆
是夜,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光与星辰，伸手不见五指。偌大的晏家大宅因为少了魏承那小话痨而显得无比安静与祥和，只有大堂仍点着灯, 氲黄的光线从门缝中泄出一丝暖意。
“咿呀——”一声, 木门轻轻推开，屋内雯娘与豆豆齐齐望向木门的方向。
晏宁笑笑着走进来，“阿姐，阿承那毛孩子说想留在云涧溪过夜，我瞧阿平哥和吴文都在就答应他了。”
“我不管他，他爱在哪睡在哪睡，随他去。”雯娘不悦道。
“毛孩子么，爱玩是天性。”晏宁摸了摸豆豆的小脑袋, 笑：“这般晚了，你怎还不睡？”
豆豆依偎在雯娘怀里, 眼睛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吃过饭就坐这儿了, 喊都喊不动，我估摸着她在等你回来。”雯娘笑说。
“豆豆乖。”晏宁只觉得满身的疲惫瞬间被治愈了, 心里暖洋洋的, 即高兴又感动，“爹爹现在回来啦, 你同姑母睡觉去罢, 爹爹明早起来给你扎小辫子好不好？”
豆豆闻言扭过脸, 一头埋进雯娘胸口里，看来一点也不想让晏宁给她扎辫子。
晏宁乐了，伸手揪了揪她头顶的两根小辫子。这两根小辫子也是晏宁早上给她扎的, 不过因为扎的太紧，眼皮子都给吊起来了, 难怪豆豆一听晏宁要给她扎辫子这么抗拒。
“我抱她回房了。”雯娘柔声道：“你早些歇息，忙活了一天铁定是累坏了。”
“还成，累坏倒不至於。”晏宁笑，“我去洗个澡就睡了。” 天天锄地一身臭汗，不洗澡哪儿睡得着。
雯娘叮嘱说：“烧热水洗，莫要洗冷水。”
“嗳，我晓得。”
澡房里的肥皂眼看就要用完了，再过个把月又得去打皂荚来做肥皂。去年雯娘一共做了十来块，一家五口人省着用才勉强用到现在，今年得多做一些才行。木屋后头的那棵皂荚树打完，等到八九月份他再进山里打一些无患子果，那玩意儿比皂荚更适合做香皂，对皮肤和头发也更一好些。
晏宁好不容易把头发擦干，躺上床准备睡觉。
“喵——”阿肥眯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对了阿肥。”晏宁问：“眼下都已经快三月了，你啥时候把红薯给我？我还得算着时间育苗呢，你动作能不能快点？”
红薯的最佳种植时间是春季四到五月份，但需要提前二十几天育苗，种植晚了会影响收成的。
阿肥昏昏欲睡地瞟他一眼：“急什么急，明天就给你。”
“明天？你明天跟我一起回云涧溪么？”
“嗯。”
“哦，那就好。”晏宁放心了，刚躺下来忽地又想起了一件事：“那我还有一个隐藏任务奖励呢，啥时候给我？”
阿肥圆圆的大眼睛上下转溜一圈，不知又在心里打着什么阴险的小算盘。
几秒后它说：“你想要我现在就给你。”
“现在？”晏宁环视一圈屋内，没发现多出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掀开被子看看，也是啥都没有。
他忍不住好奇道：“你要给我什么？”
阿肥：“你确定要领吗？确定领取的话我才能给你。”
晏宁点头：“确定确定。”
“哦，我刚给你算了一卦，就当是给你的任务奖励了。”阿肥大师风范十足，很有天师的派头。
晏宁脸色凝固了两秒钟，“……敢问这是你的副业吗？喵大爷您还会占卜算卦的本事呢？”
阿肥晃了下尾巴，气死人不偿命地说：“不是，刚学的。”
晏宁：……哈喽，你在逗我吗？？
晏宁默默地伸出了拳头，微笑询问：“我现在要求退货还来不来得及？”
他知道系统抠门，但万万没想到系统竟抠门到了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隐藏任务奖励就给这么一个不着调的玩意！坑爹呢！
阿肥：“你觉得呢？年轻人？”
晏宁怒了：“我觉得可以！”
阿肥：“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当然不可以。”
晏宁掀桌……哦不，他掀被子，气得指着这只臭喵直骂：“你特喵地坑爹呢你！你当我是傻子吗？装神弄鬼糊弄我？！”
阿肥：“你不就是个傻子吗。”
“………”晏宁深深地丶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了，我开玩笑的，你不会这就急了吧？不会吧不会吧？”阿肥夸张地瞪大眼睛。
晏宁气血上涌，咬牙切齿道：“少废话，说重点！”他倒要听听什么破卦值得他用一次任务奖励去换！
“哦，我这一卦算得很准的，起码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准确率。”阿肥老神在在地抖抖胡须：“从卦象来看，今年是大凶之兆啊。”
晏宁：“…………”呵。
阿肥：“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对策，十条小鱼干我就告诉你。”
“………”晏宁沈默地把被子拉回来，躺下，盖上被子，睡觉。
阿肥：“……？？你当我开玩笑呢？今年上半年对你来说至关重要，能不能完成3级主线任务在此一举了，你确定不听？”
不听不听，老子就是不听，我憋死你。晏宁把脑袋蒙进被子里，顺便将这只臭喵从床中央一脚踹到了床尾。
“喵！”被粗暴对待的喵天师炸毛了，尾巴直直竖起：“年轻人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陎州城今年的运势比去年更差，只会死更多的人。你以为种了地就能解决饥荒了，呵！太天真了。”
晏宁躲在被子里，悄然睁大了双眼。
“战争只是导致饥荒的因素之一。除了打仗，干旱丶洪涝丶虫灾哪样不能让靠天吃饭的农户遭受灭顶之灾……”
晏宁腾地坐起身来：“你是说陎州城今年仍会闹饥荒？”
阿肥藐视他：“没错，不仅是陎州，方圆几百里，整片西南地区都会闹饥荒。本喵把话放这了，你爱信不信。”
晏宁：“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干旱？” 根据这里的地形，洪涝灾害基本可以排除，虫灾也不至於覆盖面那么广，最大的可能就是干旱了。
阿肥：“正是。”
晏宁追问：“那我该怎么办？你有什么对策？”
“呵。”阿肥冷笑。刚才的我你爱答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
“小的刚才有眼无珠，喵大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晏宁讨好地笑了起来，客客气气道：“十条小鱼干就十条小鱼干，您请说，小的洗耳恭听。”
阿肥这才舒坦了些，哼道：“对策就是修水利丶多种地，口粮能存多少是多少。”
晏宁：“…………” 这对策我用脚指头也能想出来。娘的，还是被它坑了。
阿肥：“这对於你来说其实不失为一个机遇，我们手里只要有粮食，压根不愁挣不到钱。照目前的形势，谁有粮食，谁就掌握了财富密码……”
晏宁此时心里想的却不是挣钱，而是要如何把这件事告诉董元卿。人命关天，这担子太重了，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扛不起来。
“我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知府大人吗？”他问。
“万万不可！”阿肥立刻变得严肃：“这件事情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敢让第三个人知道那就泄露天机逆天而为，到时候老天爷让你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哦哦，那好吧。”晏宁心有馀悸地拍了拍胸口，又问：“但我可以提前应对，是吧？”
“嗯，天灾人祸你挡也挡不住，不过可以想些法子把损失降低一点。”
晏宁眉头紧锁，半响不再言语。
今夜注定无眠。
晏宁辗转反侧，明明身体累得精疲力尽，却死活睡不着。纷乱繁杂的思绪排山倒海一般淹没了他，让他头痛欲裂。
五更梆声响过不久，屋内闪过一丝火光。豆灯如莹，照亮了书案上一方小小的天地。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听见从后院传来的轻微响动，应当是雯娘起来做早饭了。
此时他终於才有了些许睡意，趴在桌上打了会儿盹。再次醒来，耳边传来雯娘的呼喊声。
“阿宁，起来吃早饭喽——”
“喔……”
雯娘乍一瞧见他这副两眼发黑丶神游天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阿宁，你这是怎的了？！”
“没怎的，昨夜在知府大人那儿喝了点酒，头疼没睡好而已。”晏宁随口胡诌了个缘由，没精打采地开始吃早饭。
肚子填饱了，精神头自然也变得好了些，便与王老头子商量起来：“王爷爷，我想拜托你帮我做十来个水桶，你看行吗？”
王老头：“水桶？你要那么多水桶做甚？”
晏宁：“今年开荒的土地要么在山坡上要么离水源很远，若是天公不作美的话，咱就得挑水去浇玉米了，所以得多备一些水桶以防不时之需。”
“原来如此，还是你想得周到。”王老头一口应承下来：“放心罢，这事儿包在老头子我身上。”
“好，那辛苦王爷爷了。”晏宁笑笑，又同雯娘道：“阿姐，我接下来打算在云涧溪待几日，等春耕忙完了再回来，家里头就劳烦阿姐操持了。”
“嗳，我晓得了。”雯娘缓缓叹道：“家里头不用你操心，倒是你啊，阿姐可放心不下。”
“我多大的人了，阿姐有什么不放心的。”晏宁挑眉一笑，说：“难不成阿姐担心我貌美如花，被人劫了色？”
雯娘“噗哧”一乐，又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去揪他耳朵训他：“你这孩子，整日胡言乱语，没个正经模样……”
“哎呦……”晏宁疼得哇哇乱叫，“阿姐饶命，我晓得错了……小豆豆快救救爹爹……”
指望豆豆出手相助是不可能的，她多数时候只会抱着碗默默吃瓜看戏。偶尔看得兴起，还会拍一下手或发出“哈”的一声来为他们“助兴”，将气氛推向高.潮，然后再默默吃瓜，深藏功与名。
吃过早饭，趁雯娘帮他收拾包袱的功夫，晏宁出门去了一趟集市。
自打入冬闹饥荒以来，城内的集市便一日不如一日，愈发萧条冷清。做生意的大都关了门，原本摆摊的小商贩也都失去了踪影，空空荡荡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枯枝败叶被风卷得四处飘荡。
晏宁一路穿过集市，径直往车马铺的方向走去。陎州城内想找活干的流民一般都会在车马铺附近晃荡。因为通常来租马车的大老爷大多会再挑几个劳工一块走。久而久之，这地方就成了流民们聚集找活的地方。
果不其然，晏宁在车马铺附近找到了李四。
这一见，晏宁险些认不出他来。他本来就瘦，这年头的流民普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长期食不果腹导致他们面黄肌瘦，极少有长得彪壮的。
经过漫长的一个冬季，眼前的人更是瘦得不成人样，双眼凹陷颧骨突出，仿佛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了。
“晏大老爷！”李四显然仍记得晏宁，在看见晏宁的那一刻，他晦暗的眼睛里几乎瞬间迸出光来。
“喔，找到你了，我差点以为你不在呢。”晏宁笑笑，说道：“开春了，我想找三四个劳工给我种地去，还在云涧溪那边，你看你能去不。”
“能，我去！”李四手握成一团，激动得嘴唇皮子都在哆嗦。在他眼里，晏宁是他碰到过的最大方最有人性的雇主，就像尊活菩萨一样。帮他干活，至少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被饿死。
“好，那你先等等，我还得再找两个人。”
“我我我……我也会种地……！” 旁边的人听到晏宁是来挑人去种地的，顿时一窝蜂涌了过来。
“不急不急，大夥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等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晏宁环视一圈众人，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我还要三个人，除了种地之外，你们还有谁会木工活的？”
有人答应道：“回大老爷，我会。”
“大老爷我也会……”
晏宁让那几人站出来，又问道：“那你们当中有会泥水工的么？有识字会算账的么？”
这……几人纷纷面露难色。这年头，为了混口饭吃，不学个十八般手艺看来是不行了。
“俺会一点……之前俺随俺爹去给大老爷家砌过围墙……”
晏宁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丶略矮他半个头的流民回了一句。见晏宁看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难为情的，憨厚老实的笑容。
“嗯，那就你了。”晏宁笑笑，问道：“云涧溪去不去？”
“我哪儿都能去，谢大老爷大恩。”那人兴奋答道。
“去云涧溪种地，种完地再到山里伐木，还有谁愿意去的么？”
“云涧溪啊……” 一听是去云涧溪，几人高涨的情绪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在流民这个集体里，流传着不少关於云涧溪这个地方的谣言，其中最过浓墨重彩的便是山里穷凶极恶的狼群。据说那些狼群还吃人，把刘员外家的仆人都咬死了。
“回大老爷，小民孙旺财，愿随大老爷去。”一高个子流民道。
“小民王东，也愿随大老爷前去。”另一个流民道。
“成。”晏宁满意颔首，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各自回去收拾收拾包袱，半个时辰后咱在城门处汇合，一起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