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石出
翌日, 钱三抄上家夥,带上一群衙差,风风火火赶到作坊, 将作坊内外团团围住。
“官差奉命办事, 一律人等速速到前院集合!”
工人们惊吓不小,被衙差赶到前院,聚在一起。
钱三威风凛凛,一手握着腰间的佩刀,目光狠厉如鹰隼。
“昨日,官府收到一纸诉状,说作坊内发生了一起偷窃事件,导致作坊的主人晏大老爷平白损失近三千个铜板。”
他冷冷扫视着人群, 气势逼人:“按我朝律法,凡盗窃赃物价值三贯以上的, 或屡教不改, 造成极恶劣影响的,一律处死!不过你们晏大老爷宅心仁厚, 愿意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 主动认罪伏法则从轻发落,否则, 就莫要怪他翻脸不认人了!”
“我数到十, 十声之后若是无人出来认罪, 那就全押回去通通重杖五十大板!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们的嘴巴硬还是官府的木杖硬!”
“十丶九丶八丶七……”
工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怒骂声连连。
“你个挨千刀的死贼,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畜生, 你有种偷怎么就没种承认!”
“害那么人受你牵连,小心你不得好死!死了也要挨天打雷劈!”
“六丶五丶四丶三……”
“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地声响起, 人群倏然安静了。
“是我丶工钱是我偷的。”金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是我鬼迷心窍犯下的罪行,大人要杀就杀我吧,其他人是无辜的……”
“阿月?!”金山满脸不可置信,震惊到无可覆加,悲愤道:“你丶你糊涂啊!!”
钱三走到她面前,“说吧,你把工钱藏哪了。”
金月:“藏在……藏在后院挨着围墙那棵树的树洞里。”
“走!”两个衙差押着她往后院去。
作坊后院那几棵树都有些年头了,最老的就是挨着围墙那一棵。
繁茂的枝叶和分叉的树干像一把巨大的伞,遮住了烈日骄阳,在地上投下一片浓荫。
若不是爬到树上仔细搜寻一番,没人会发现这棵树的某根树干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树洞。
“三爷,找到了!”一个身手矫健的衙差从树上跳下来,将搜到的钱袋奉上。
钱三:“账房呢?过来看看这个是不是被盗走的钱袋。”
孙岩连忙上前一步,接过来查看几眼,喜出望外道:“没错,这正是小民弄丢的钱袋,里头一共装了五串铜板和一百多个馀钱。”
钱三审视着金月:“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金月绝望地闭上眼,重重磕头:“民妇无话可说。”
钱三:“来人,将犯人押回官府,关如入大牢!”
“是!”
“等等。”晏宁带着阿肥姗姗来迟。
金山见他来了,当即便朝他跪下,双目通红道:“阿月她一时糊涂,求大老爷网开一面饶了她这一回吧!我金山日后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大老爷……”
“一时糊涂?”晏宁失望透顶,摇头道:“她的确是糊涂。”
金山不住磕头:“求大老爷绕她一命,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晏宁:“金月,既然你说钱袋是你偷的,好,那我且问你,你是何时去的前院丶何时动的手,又是如何躲过那么多耳目,将钱袋藏到了树上?”
金月目光闪烁,边哭边道:“我丶我听见孙账房和金山说要去院门口帮阿平搬葫芦,正好我手里的活忙完了,就想跟着一起去……走到孙账房那里时刚好看见他将钱袋放进抽屉没有上锁,所以我就……”
晏宁:“你从后院走到前院这段路程周围都是人,这么说大家夥都看见你了?”
“我看见了!”一工人道,“她从后院过来时我正好换班在屋外头休息,看得一清二楚,她是和金石一同往院门口的方向去的。”
“是啊我也想起来了,他们两个是一起去的。”
孙岩回想道:“没错,金月和金石的确是去帮我搬葫芦了,我们四人一同将葫芦卸下牛车搬回院子,不久之后我就发现钱袋不见了。”
他觉得不对,疑惑道:“可是发现钱袋不见后我与金山立刻就召集工人一同在院里翻找,也互相搜了身,按理说她一直在我们眼皮底下,没时间爬上树去藏东西啊。”
“不对!”又有工人喊道:“孙账房说钱袋丢了之前,我看见金石偷偷从后院门出去了!”
有人骂道:“那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
那人道:“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回来了,我以为他是去解手的,压根都没当回事,现在想想才觉得蹊跷,莫不是他出去转移赃物去了!”
金月脸色突得变得煞白。
“直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是吗?眼看着金月替你顶包替你去死你也能无动於衷是吗?!”晏宁怒喝道:“你还要负隅顽抗到什么时候!金石!”
金石“扑通”跪下,大声哭道:“我错了!我错了大老爷!求大老爷饶我一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这一波三折的剧情让所有人楞在原地。
晏宁对他的印象仍停留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沈默寡言的小青年,应当和自己差不多大,干活的时候不像金山金土那么卖力,但自己的活会按时干完,很少偷奸耍滑。见到自己顶多叫一声“大老爷”,然后就没话了。
当阿肥告诉晏宁,金石就是那个贼的时候,晏宁和金山一样不愿去相信。
为什么呢?他心想,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也没有责备过丶欺辱过他,所以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钱三安慰似的握了握他的肩膀,晏宁忍者鼻酸,哑声道:“都带走吧。”
“来人,把他二人都押回去!”
“是!”
工人们议论纷纷,被衙差呵斥道:“散了散了,都回去干活去!”
金山没走,金土也没走,两人跪在地上不肯起。
“你们起来罢,此事与你二人无关。”晏宁心很累,叹道:“也不必再为他们求情,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没想过要他们的命,你们放心罢。”
金山喜极而泣,又磕了个头:“谢大老爷,谢大老爷!”
金石和金月被押至官府公堂上审理。
晏宁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面对知府大人的质问,两人供认不讳,含泪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先起了歹意的是金石。
两人前往院门口时,刚巧看见孙岩走出院门口的背影。金石发现他没有将钱袋挂在身上,於是脑子一热,闪身到桌子前,打开了抽屉。
金月试图制止他的举动,但金石已被沈甸甸的钱袋冲昏了头脑,不顾金月的阻止将钱袋取走,并藏於一堆木材之下。
之后趁从外头搬葫芦回来的时机,他将钱袋顺势塞进箩筐里,并在孙岩发现钱袋丢失之前转移到了后院外头的土坑里,再后来又转移到树洞里。
事情到此,水落石出。
董元卿扔下红头签,毫无起伏的语调显得冰冷又肃穆。
“本官宣判,金石窃取他人财物罪证确凿,因窃取之财物未达到三贯价值的数额,罪不至死,故判处杖刑五十丶即日起发配边疆充当劳役;金月知情不报并为其隐瞒罪行,故视为从犯,判杖刑五十丶一同发配边疆。”
金月丶金石双双磕头:“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老爷不杀之恩。”
董大人看向晏宁:“对此判决,失主可有疑议?”
“回大人,我……”晏宁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名为“理性”和“感性”的两个小人正打得水深火热互不相让,让他非常矛盾和挣扎。
最终,他心一横,道:“大人,我想撤诉。”
钱三:“……?”小老弟,你玩呢?
董元卿淡道:“既然失主对此判决存有疑议,本官宣布暂时休堂,稍后再判。”
钱三赶忙将晏宁拉到后堂,敲他脑袋:“臭小子,你干什么呢你?!”
晏宁垂着脑袋,低声说:“五十杖会把人打死的。”不死也得半残了,金月一个妇道人家,他实在狠不下这个心。
“我想把他们赶出陎州城就好,其它责罚就免了,你觉得行吗?”
“那怎么行!”钱三恨铁不成钢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件事你要是就这么算了,那以后人人都敢踩到你头上拉屎!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晏大老爷菩萨心肠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你这高帽一旦带上了,日后想摘下来可就难了,稍有不慎就会招来非议受人唾骂!”
晏宁还是不忍心,“可是……”
钱三不由分说道:“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老天爷都说自作孽不可活。自己犯下的罪行本该就要受到责罚,不然要律法有何用?要官府有何用?!你要为了一己私欲藐视律法吗!?”
晏宁被问瘪了,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那模样煞是可怜,看得钱三也心软了,叹道:“行了,听大哥我的,这事你别管了,大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要是於心不忍就别看了,回家去。”
“好吧。”晏宁咬牙道,“我听大哥的就是。”
“回大人,小民对判决没有疑议,只是想念在他二人为小民勤勤恳恳干了那么久的活儿的份上,恳求大人轻判。”
“好。”董大人思忖须臾,覆道:“既然失主为他二人求情,本官改判,金石与金月杖刑三十并逐出陎州城,永世不得再踏入陎州城半步。”
“谢大人,谢大老爷。”金月痛哭流涕,扭身朝晏宁磕了几个响头:“大老爷的大恩大德民妇永生难忘,下辈子一定给大老爷做牛做马报答您。”
晏宁偏过头去,没有再看他们。
“行刑。”红头签再度被扔下,伴着董大人威严的声音。
这是继刘员外被抄家后,又一件传遍大街小巷的闲闻逸事。
晏宁很想低调,但架不住老百姓们的吃瓜热情,更有甚者吃瓜都吃到了晏宁跟前,即使晏宁频频白眼也视若无睹。
没错,说的就是许士杰许大夫!
“听说金山和金土都走了?你没留人家?”
“我倒是想留,留得住么!” 发生这种事,金山无论如何也没脸留在作坊里干活了,晏宁在决定让钱三带走金石金月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许士杰又问:“那如今作坊交由谁来打理?孙旺财?”
“嗯,我让孙哥先跟着阿平哥再学学,等他能上手了就让他做主事……阿承!你看着点路!别让阿年摔着了!”
几人走在去往云涧溪的路上。
七月盛夏,地里的半亩西红柿全部成熟,不赶紧摘下来就该坏了。
今日正逢魏承休沐的日子,小屁孩兴致勃发,邀请张年和思思一同去云涧溪摘西红柿。
“知道啦!我不会让阿年摔着的!”魏承牵着驴,驴背上坐着阿年,两个小毛孩兴奋得小脸通红,嘻哈乱笑。
晏宁牵着马,许士杰挑着箩筐,走在三个毛孩子后头。
许士杰:“我看金山和金土都是老实本分之人,还以为他能在作坊长久地干下去,谁料道会发生这种事……”
闭嘴吧,别说了。
晏宁又翻了个白眼,心想等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把他的箩筐装满,装得满满的,累死丫的!让他还有力气吃瓜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