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红薯,卖红薯嘞
自打入秋以后,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凉快,树梢挂着的树叶也是一天比一天黄,似乎只需要来一场瑟瑟的秋风就能将地面铺满金黄, 染上秋天独有的炫目色彩。
这天清晨起了场雾, 雾色蒙蒙的陎州城在晨曦中婻碸逐渐苏醒,从宁静祥和到熙来攘往不过只花了洗把脸漱个口的功夫。
眼看着就要到中秋节了,雯娘也在为节日筹备着。晏宁上回去通州买回来不少布料和鞋底,她想赶在过节前给孩子和老人缝一身新衣裳和新鞋子。
见晏宁背着背篓要出门,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你一人当真应付得过来么?”
晏宁今日要去食肆卖烤红薯,还说不用她和王阿平去帮忙,但饭点时食肆有多忙她是知道的,所以总有些担忧。
“放心吧阿姐, 我就烤几个红薯而已,没问题的。”晏宁回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牵着豆豆出门, 身后跟着屁颠颠提着一篮子红薯的魏承。
这一篮子红薯是阿宁答应要烤给他和张年还有思思姐吃的,别人都没份, 嘻嘻。
来到食肆, 晏宁决定在食肆门前的青石板地面上搭一个土竈台来烤红薯。
这倒是不麻烦,泥砖有现成的, 只要垒成一个半人高的长方形, 然后在底部垫上一层一尺多高的灰烬, 再加入烧红的木炭就可以了。
等竈台搭好,魏承也洗好了红薯。
晏宁将铁板放在竈台中央,像模像样地开始烤红薯。
不消片刻, 烤红薯诱人的香气随着秋风开始飘向远方,飘入每一条大街小巷和人们的鼻尖。
“好香啊, 什么东西这么香?”有食客顺着香味找过来,好奇地看着正在给红薯翻面的晏宁,问道:“晏大老爷今日又整新的花活儿了?”
“哈哈。”晏宁开怀大笑道:“没错,今日这道佳肴是头一次在食肆亮相,大家走过路过都可以过来看个新鲜,保证是大家没见过的好东西。”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过来围观,晏宁让魏承去食肆里头把长凳搬出来让客人们坐下,紧接着——
种地小达人晏大老爷又开课啦!今天要向大家介绍的新作物就是红薯。
“红薯为什么叫红薯呢,首先大家看看它的外形,没错,它外皮的颜色正是让人充满食欲的红色……它能不能吃?当然能吃了,两个月前来陎州城巡访的钦差大臣海公公吃过之后都对它赞不绝口,你说能不能吃?”
“红薯可比玉米难种多了,它长在土里,收成的时候还要从土里挖出来哩……”
临近饭点,被吸引来的食客越来越多,坐着的站着的,里里外外围了两圈。
不久后,胡锅头也来了。他大马金刀似的坐在晏宁旁边,很快加入了围观群众们的队伍中。
烤红薯散发出来的香味愈发浓郁,表皮开始冒出晶莹的糖浆,在滚烫的铁板上一翻,“兹拉”一声牵扯着食客们的神经。
“先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一个食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打断晏宁浑然忘我的演说,道:“快告诉我们这红薯怎么卖,多少钱一个?”
晏宁不急不徐地笑了笑,说:“不贵不贵,只要五文钱一个。”
众人大惊:“啥?!五文钱一个?这也忒贵了些!”
“就是就是,玉米才两文钱一根丶一份脆皮烤鸭也才五文钱一份哩,你这烤红薯还能比烤鸭好吃?”
晏宁老神在在地:“五文钱真不贵,你们知道这红薯是什么红薯吗?”
众人:“……”我们哪知道,都是听你吹的。
“这红薯日后可是要送去汴京城,上贡给皇上吃的东西。换句话说,这红薯是贡品,贡品你们懂吗?”
众人安静了一瞬,接着哄然大笑起来。
“哈哈,晏大老爷现在吹牛都不打草稿啦?”
“还贡品哩,皇上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哪能稀罕你这山间土货呀!”
“吹牛?谁说我吹牛了?”晏宁八风不动地睨一眼众人,道:“我且问你们,钦差大臣海公公返京时可有人在场为他送行?”
“我在!”
“我也在。”
“都在都在,那么大件事儿谁没去凑热闹啊!”食客们七嘴八舌地说。
晏宁:“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再问你们,海公公上马车之前,是不是喊了我的名字,同我说了一句话?有谁记得他说了什么”
食客们面面相觑,有人拍了拍脑袋,说:“咦,我好像记得还真有那么回事儿!”
接二连三也有食客表示的确有这回事。
有人就问:“那海公公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那人又答:“谁知道,离得那么远我也听不清啊!”
晏宁笑眯眯地说:“海公公同我说,让我务必拉一车红薯去汴京城,就算人不去,红薯也一定得送去。这句话在场的知府大人丶钱官爷和张经事几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想想,他命我送红薯上京,难道是为了自己吃吗?那势必是要呈给皇上吃的啊。”
“所以你们说,这红薯是普通的东西吗?不是,它是贡品!而且在座的各位比皇上还先一步吃到这等人间美味,你们说,这五个铜板究竟花得值不值?”
“这么一说的确很值……”最先开口问价的那人一咬牙,道:“那给我来一个!我身先士卒,替大夥尝尝到底有没有晏大老爷吹的那么好吃!”
晏宁记得这个人,食肆的常客了,别人都管他叫方老板。
“好嘞,那先上一个给方老板一尝为快。阿承,上餐具。”
“哦!”魏承麻溜地捧着一个圆盘,接过晏宁铲起来的红薯,先用筷子扒开红薯皮,再放上一个小木勺,端到方老板跟前,“客官您慢用!”
方老板左手端着盘子,右手拿着小木勺,凑近红薯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在所有人殷切的注目下用木勺轻轻挖了一勺红薯吃进嘴里细细品尝,尽显尊贵与优雅。
下一秒,他的目光里仿佛注入了一道光!
“妙哉,妙哉,真是人家极品的美味!这绵软细腻的口感让我宛如徜徉在轻柔的云端上飘然忘我,唇齿留香的香甜滋味又让我像是在万花丛中飞舞的蝴蝶,尝到了世间最芬芳的花蜜……”
食客们:“……”
晏宁:“……”咋还有人比我还能吹啊!?
胡锅头听不得这文邹邹的一套,朝晏宁道:“给我也来一个尝尝。”
晏宁:“嗳好嘞~还有谁要买的赶紧买了,铁板就那么大,一次只能烤十个,十个卖完了想吃的可得等半个时辰后了……”
“我我,给我来了一个!”
“我也来一个!”
呼啦一下,十个红薯转眼就卖完了。
远处,知府大人和钱三站在屋檐下远远望着嘈杂的人群,同时陷入沈默。
钱三一言难尽地请示董大人:“大人,这小子竟敢公然拿圣上来做噱头卖红薯,是不是……不太好啊?”
这岂止是“不太好”啊,根本就是胆大包天胡作非为啊!什么叫“不知者无畏”?说的就是他!也就是在这种穷乡僻壤的破地方没人当回事儿,换了别的地儿这小子早被押进大牢里去了。
董大人沈吟不语,须臾后,扭头就走。
本官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钱三:“………” 得,他就知道大人要护短。
“没吃到的客官不要急,我再给大家烤。”毫不知情的晏宁吆喝一声,然后继续他的演说。
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哦,说到红薯的第三种吃法,油炸薯条了。
几十个红薯烤完,时辰也不早了。天色又变得灰蒙蒙的,秋风打北边吹过来时竟带了几分凉意。
几人收摊回家。
胡锅头和几个毛孩子一个个吃得肚子圆溜溜的,开心极了。
走在路上,胡锅头笑呵呵地拍拍肚子,笑道:“多谢晏小公子款待,这红薯吃得真是让人痛快啊!”
“胡锅头客气,你若是爱吃明日再来便是,我这几日都在食肆卖烤红薯。”晏宁笑说。
胡锅头才不跟他假客套,当即就爽快道:“哈哈,有晏小公子这句话,胡某明日一定来。”
到了第二日,晏宁不但卖烤红薯,还带来了一袋昨天刚晒好的红薯干(地瓜干),甚至在王阿平的协助下现场炸了一篮子薯条。
於是乎,在他的卖力宣传下,食客们口口相传,红薯迅速取代玉米,成了风靡陎州城的又一大美食。
第三日,胡锅头与作坊钱货两清,准备动身返程。晏宁正想再送些红薯让他带回去吃,被胡锅头笑着推辞。
“我胡某虽然脸皮不薄,但终归还是要脸的人,这两日在晏小公子那儿蹭吃蹭喝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收下这红薯,那我胡某岂不成了贪得无厌之人?”
晏宁笑道:“胡锅头言重了,几个红薯而已,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晏小公子的好意胡某心领了,但胡某是决计不会收的。”胡锅头板着脸义正言辞的说完,话音一转,又道:“不过红薯真的太好吃了,听晏小公子说它能放上大半年都不会坏?”
晏宁点点头:“正是,只要不受潮不腐烂,放到明年开春再吃都没问题。”
胡锅头:“实不相瞒,我想同晏小公子买一些生红薯回去,不知晏小公子肯不肯卖给我?”
晏宁一扬眉,心想下了那么久的鱼饵,这条大鱼终於上钩了。
“卖,当然卖了。”他顿了顿,接着有些为难道:“不过生红薯和烤红薯都是一个价钱,不知胡锅头介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只要手里有红薯,我何时想吃就何时烤,岂不是更痛快!”
“哦?”晏宁打趣道:“看来这几日胡锅头跟着我学了不少嘛,连烤红薯都不在话下了。”
“哈哈,一不留神就被晏小公子发现了啊。”胡锅头朗声大笑。烤红薯又不是什么技术活,是个人看两眼都能学会,昨天晏宁忙不过来还是他上手帮忙烤的。
晏宁:“那胡锅头要多少个?”
胡锅头权衡片刻,道:“凑个整数,要两百个。不过这两百个你得给我分四个麻袋装,方便马车和马匹可以轮流来驮。”马车原本是计划用来拉纸的,他担心红薯太重马匹吃不消。
晏宁:“没问题,我这就回去给你带过来!”
这一来一回,又挣了一两银子。
转眼就到了中秋节前夕,今日的陎州城比往日更是热闹非凡。进城出城的商贩和百姓络绎不绝,道路两旁全是摆地摊卖山野杂货的农户。
不过在众多摊位中,人最多最热闹的当属晏宁摆在食肆前面,挨着马路的杂货摊。
他叫卖的东西最多最新颖最便宜,自然也就吸引了最多的客人。
“喜迎中秋,本摊位所有货物通通大甩卖啦——”
“玉米粒儿五十文一斗,大大的红薯三文钱一个,肥嘟嘟的鸭子四十文一只,仅限今日,抢到就是赚到,快来抢喽——”
“厕纸一文钱一张,买十张送十张——”
“阿平哥去给这位客人抓一只鸭子……思思装两个红薯过来……阿姐有客人要一斗玉米粒……”
一家人全员出动依旧忙得不可开交,相比之下魏承和豆豆是最轻松的,两人一个负责叫卖,另一个负责盯人,默契十足。
后来有许大夫过来帮忙,情况才得以缓解。
卖到最后只剩下厕纸没卖完,其它东西全都被抢了个精光。尤其是玉米粒和红薯,只能用“疯抢”二字来形容。
晏宁一早上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有气无力地瘫在椅子上休息。
“阿宁。”魏承生龙活虎地跑过来,摇他手臂:“东西都卖完啦,还挣了那么多钱,我们赶紧去买炮仗和烟花吧!”
晏宁想翻白眼,“小祖宗,没瞧见你舅舅我已经累坏了吗?”
魏承立刻给他捶肩捏手伺候他,满脸讨好但又掩饰不住神色中的焦急,哼哼道:“胖墩和阿年说他们昨天就买好炮仗啦,我们再不去的话,万一炮仗都卖完了怎办呀?”
“急什么。”晏宁哂道:“卖完了正好咱就不用花钱买了,你去阿年家看不也一样。”
“不行,就要买就要买!”魏承开启蛮不讲理耍无赖大法:“你现在都是大老爷了,有哪个大老爷家过节不放炮仗和烟花的,我们去买炮仗,买炮仗买炮仗,我要放烟花呜呜……”
豆豆在一边起哄:“烟花,烟花!”
魏承:“炮仗!炮仗!”
“行行行,去去去,你俩都给我闭嘴。”晏宁被这两兔崽子吵得头都大了。
“好耶好耶。”魏承蹦起来,呼呼带风地朝许大夫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许大夫,你也跟我们去买炮仗吧!”
许士杰刚帮他们把东西收回食肆里,说:“不去,我得回去吃午饭了。”
“去吧去吧。”魏承仰着头看他,说:“你去帮阿宁拎烟花炮仗好不好呀,你看看他都累成那样了,你忍心让他累死吗?”
许士杰:“……”
晏宁:“……”还得是你啊,小兔崽子。
见晏宁要走,王阿平忙问他:“阿宁,那我几时把鸭子送去作坊啊?”
晏宁道:“吃过午饭你就送过去吧,同孙账房说一声,今日作坊早一个时辰放工,让工人们回家去准备过节罢。”
王阿平:“嗳,晓得了。”
许士杰楞了楞,问道:“拉鸭子去作坊作甚?”
晏宁随口胡诌:“哦,我打算把造纸作坊改成烤鸭作坊,送鸭子去给工人们先练练手。”
许士杰:“………”
“噗哈哈哈,烤鸭作坊!”魏承笑喷了。
王阿平是个实诚人,笑呵呵说:“阿宁说要给工人们每人发一只鸭子回去过节。”
许士杰明白了,点头说:“晏大老爷果然是胸襟宽广丶仁心泽厚之人,许某佩服,佩服!”
晏宁斜他一眼,不满道:“啧,损我呢?”
“当然没有,以上字字句句都是我发自肺腑之言!”许士杰笑,“作坊还招人不?有晏大老爷如此财大气粗的东家,我都想去给你做长工了。”
两人边说着边一同往城东卖炮仗的方向走。豆豆很自觉地牵着晏宁的手,魏承则淘气地抱着许士杰的手臂不放,生怕他跑了。
晏宁满口瞎忽悠:“哈哈,许大夫若是肯屈尊降贵来作坊做长工我当然求之不得啦!别的不说,许大夫只要来,我高低给你安排个主事当当!”
“嘁,得了吧,就你那德行,铁定把最脏最累的活儿全让我一个人干。”
“怎么会呢,我的为人许大夫你还信不过吗?”
许士杰:“我信。”我信个头信。
“阿承,你说你舅舅刚才的话我能信吗?”
魏承:“别问我我只是个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我服了,你们大人的恩怨不要把我牵扯进来行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