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争夺战
清晨, 仁安药铺。
刚刚煮开的药罐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草药味在屋内弥漫开来。
屋外的秋风刮得呼呼作响,药铺仿佛成了一座温暖祥和的避风港, 连平时最让人不喜的草药味都似乎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晏宁坐在椅子上, 兴味索然地看着许士杰在药铺里四处忙碌。抓药的夥计这两日歇假,所有的活儿只能他自己干,想偷懒都没辙。
好不容易抓完最后一副药,许士杰松了口气,往晏宁身旁的位置上一坐,说:“去给我倒杯水来。”
“……”晏宁扭头四下看了看,药铺里没别人就剩他俩了,於是问:“你叫我去啊?”
许士杰:“废话, 不叫你叫鬼么?”
晏宁:……行。
他之所以会大清早出现在这里,全因昨日从云涧溪回城的途中突遇骤雨, 他被淋了一身湿漉漉的回来, 今日醒来时鼻子就开始发痒,喷嚏连连。
雯娘怕他又像去年一样染上重寒, 连忙将他赶来药铺, 向许大夫讨碗祛风寒的药来喝。
没想到讨碗药喝还得先给人端茶倒水,这世道不好混了啊, 晏宁心里直叹气。
给他倒了水, 晏宁又坐下, 问道:“嗳,之前拜托你的事儿打听得如何了?”
许士杰哂道:“你拜托我的事儿没有五六件也有三四件,你指的是哪件?”
晏宁啧了一声, 说:“孙账房的事儿。”
许士杰:“那倒是打听得差不多了。”
“哦?”晏宁顿时来了兴致,伸长脖子凑上去, 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快说来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街坊邻里眼中的孙账房和你看到的一样,为人正直丶勤快丶脾气好,没什么恶习,也没你说的什么古怪的癖好。”许士杰想了想,补充道:“非要说不足之处,就是耳根子太软,还有些死脑筋。”
“他夫人去世有十年了罢?这么多年了他就没想过再娶一个?”晏宁承认自己狭隘,矢志不渝的爱情在他眼里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或是自己身上,他不相信一个正常男人会为了已故的妻子当一辈婻碸子的鳏夫。
“他真有那么好,怎么会没人给他介绍?”
许士杰探究的视线在晏宁脸上短暂停留了片刻,接着笑着摇了摇头。
晏宁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笑晏大老爷不谙世事,单纯又天真。”许士杰唇边带着几分弧度,调侃道:“你以为人家不想找?那不是找不着么。更何况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一人勉强糊口过日子,哪户人家脑子有泡敢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晏宁刚要张嘴,又听到他说:“你别说城里还有丧夫的寡妇,寡妇是有,但的确不多,我知道的就那么几户。可陎州城里的单身汉能从府衙大门排到城门口去,寡妇找谁不比找他强?”
晏宁:“……”
“综上所述,你还认为他能随随便便找到媳妇?”
晏宁沈默了片刻,而后说:“原来许大夫一直单着是有原因的啊。”
竞争太强了,完全没有优势嘛!
“???”许士杰给他气笑了,“你以为我没媳妇是因为找不着吗?!是因为我不想找!”
“我懂我懂。”晏宁一脸同情怜悯的表情,安抚道:“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放心罢,我不会拆穿你的。”
许士杰:“……”你懂个屁。
“这么说孙账房的确没什么问题咯?”晏宁嘿嘿一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我可以放心撮合他和阿姐了。”
许士杰:“你想怎么撮合?”
“这个嘛……”晏宁叽里呱啦和他说了一大通,许士杰越听眉毛就飞得越高,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会的还挺多。”
晏宁得意道:“小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同时挂起狼狈为奸般的和谐笑容。
喝完药,晏宁从药铺里出来,裹紧衣服往家里跑。
屋外的天黑沈沈一片,冷飕飕的秋风卷起落叶与尘土在天地间肆意飞舞,仿佛在为寒冬的到来提前庆祝。
“阿姐,豆豆,我回来啦!”
堂屋里,地上放了一筐玉米棒子和几个簸箕,雯娘和豆豆正在剥玉米粒。
“喝过药了不曾?好些了么?”雯娘问。
“好多了!”晏宁拍拍胸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我现在头不晕了鼻子也不酸了全身上下都是力气!”
他说着一把将豆豆托起来,举过头顶:“看,我厉害得很!”
豆豆手里抓着一根玉米,一脸茫然。
“行了行了,快把豆豆放下来。”雯娘好笑道。
“好嘞。”晏宁笑嘻嘻地把豆豆放下,摸摸她的小脑袋,问道:“思思今日怎么没过来?”
雯娘:“天冷了,说是在家里给她爹和爷爷铺床呢,下午再过来。”
“思思真是懂事啊,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做梦都要笑醒。”晏宁感慨着说。
“是啊。”雯娘也道。
晏宁挑挑眉,说:“我看她特别喜欢阿姐呢,简直把阿姐当成亲娘一般对待,阿姐对她也是疼爱有加,比对阿承都好了。”
雯娘嗔怒道:“你休要胡说,这话让外人听到可不好。”
“我哪有胡说,这明眼人不都看得出来么。再说了,阿姐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外人有什么好说的。”晏宁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叉腰道:“若是以后阿姐和孙账房真的成了,那阿姐可不就成了思思的娘了么。”
雯娘:“……”这小子怎么越说越离谱了!她和孙账房怎么就……
“嗨呀!”晏宁一拍脑袋,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激动道:“阿姐和孙账房要是成了,还能白捡一个思思这么乖巧懂事的闺女,孙账房又识字又会打算盘,阿承以后也有人教他做功课了,嘶,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天作之合啊!”
“阿姐,你觉得呢?!”
雯娘:“……”我觉得你刚才可能喝错药了。
雯娘放下手里的玉米棒子,又羞又恼,瞪他:“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的事你少管。”
“阿姐的事我怎么能不管。”晏宁苦口婆心道:“你都孤家寡人这么多年了,是该找个好归宿托付终身了。家里没男人哪像话呀,挑水担柴扛麻袋这些力气活谁来干?”
雯娘气道:“你和阿平不是男人了?”
晏宁:“阿平哥以后也要娶妻生子,我将来要随大人浪迹天涯,多大的胆子啊敢指望我俩?我俩还没孙账房靠谱哩!”
“还是说阿姐根本瞧不上孙账房?那没事儿,好男人多的是,我再去找几个来让阿姐慢慢挑。”
“我不同你说这些!”雯娘脸都被他说红了,抓了把玉米砸他,“干你的活去,甭在这吵我。”
“好嘛,不说了不说了。”晏宁嬉皮笑脸道,“那阿姐你好好考虑考虑,我去忙啦。”
种子已经埋下,要给点时间让它慢慢发芽。
平静的日子就像一口古井,风雨使它荡起涟漪却掀不起波浪,大多数时候都是乏味且无趣的。
地里种的红薯也是如此,只能给它时间让它一天一天的生长,时候到了自然就能收成,心急也没有用。
中秋过后不久,魏承就回学堂上学了,晏宁愈发无所事事,每天挑两箩筐红薯去食肆里卖,边挣点小钱边打发日子。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烤红薯的火炉也从外头搬到了食肆里。
晏宁口才好,又见多识广,吹起牛来头头是道,食客们更是听得津津有味。后来食客们慢慢的就养成了习惯,得了空闲就过来坐坐,听晏宁吹吹牛侃侃天,运气好的话还能蹭上一碗热乎乎的红薯汤喝喝,实在是美哉。
这天五十个红薯早早就卖完了,晏宁关了门便牵着豆豆打算去市集逛一逛。
秋后的市集卖得最多的就是木柴和木炭,再然后就是能吃的食材,譬如各种干蘑菇丶干菜和豆子野果之类的,偶尔也会碰到猎户逮了野兔子野鸡拿来市集换一些口粮。
晏宁在一个老叟跟前停下脚步,蹲下/身来。
老叟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身前的簸箕里装着一些香菇和干木耳,脚边的破麻袋里装着几把叫不出名字的野菜。
见有买主停下,他连忙蹲起来招呼,苍老的嗓音略有些沙哑,“公子想买点什么?”
晏宁拿起一朵香菇闻了闻,问道:“香菇和木耳怎么卖?”
老叟道:“你要的话十个铜板全给你。”
晏宁点点头,也不讲价,将身后的背篓卸下来,道:“行,那我全要了,给我装背篓里罢。”
“好好好。”老叟露出笑容,忙给他装进背篓里。
晏宁道:“去年这时候来卖香菇和木耳的不少,今年倒是没看见几个。”
老叟叹气道:“可不是么,今年打开春到入夏就没下过几场雨,林子里的根本长不出东西。往年进一天林子能捡一篓的木耳,今年找了好几天才找到这一捧,唉……”
晏宁抿了抿嘴,看向麻袋里的那几把野菜,又问道:“这是什么菜?能吃么?”
老叟道:“能吃,用我们那儿的老话说,这叫月牙菜,吃起来又嫩又脆。”
晏宁:“怎么卖?”
老叟期盼地望着他:“一共五把,你看给五个铜板成吗?”
晏宁:“成,我要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老叟干瘪的脸上乐开了花,皱纹快把眼睛都挤没了。
晏宁给他数了十五个铜板,背上背篓继续逛。
没走一会儿就听到豆豆喊他,“爹爹,看!”
“嗯?看什么?”晏宁低下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他们今天运气的确不错,碰到了来卖野货的猎户。
豆豆拽着他的手走过去,停在猎户的摊前,发出兴奋的声音,“哇,大鸟!”
晏宁笑了起来,“这哪里是鸟,是鸡。”
哪有那么大一只鸟啊,都快和一只山鸡一样大了。不过说它是鸡好像又小了,艳丽的羽毛和翅膀看着也不太像鸡。
所以这东西到底是鸟还是鸡?
豆豆:“大鸡,漂亮!”
“这是鸟,不是鸡。”猎户道,“我在树上逮到它的,它飞起来有四五丈那么高,鸡飞不了那么高。”
有好奇的路人就问:“既然你说它是鸟,那你说它是什么鸟?”
猎户道:“我哪晓得是什么鸟,我也是头一次猎到这玩意。不过看它的毛色和身形,铁定是只好鸟。”
“那这只好鸟怎么卖?”
“五十文一只。”猎户道。
众人哄笑起来。这玩意看起来半斤都没有,宰来吃都不够塞牙缝的,有那个闲钱还不如去买只鸭子饱餐一顿呢。
“爹爹!”豆豆开始跺脚,指着那只好鸟说:“要买!”
晏宁:“……”傻闺女,你想让你爹当冤大头呢?
“乖,爹爹给你买糖吃,不买这个。”
豆豆:“要买要买!不吃糖!”
得,你个喜新厌旧的小屁孩。
晏宁把她抱起来,看着她道:“买了这个那就一个月不许吃糖,能做到就给你买,做不到就不给买。你选吧,要吃糖还是要大鸟?”
豆豆也不知听懂了没有,纠结地皱起了眉头。
几秒后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吃糖!”
“行吧。”晏宁今天注定是要当冤大头了,放下豆豆,朝那猎户道:“能不能便宜些?四十文我同你要了。”
那猎户见他衣着得体,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料想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又把他和豆豆的对话听了个全,於是道:“那可卖不了,我觉着五十文都卖便宜了,起码得六十文才能卖。”
路人:“……”
晏宁:“……”
这一手坐地起价的骚操作甭说路人了,连晏宁都大开了一番眼界。
他嗤笑一声,嘲道:“你连这玩意叫什么丶能不能吃都不知道,还有脸坐地起价?美的你。你爱卖不卖,不卖你就留着慢慢养吧。”
说罢抱起豆豆扭头就走。
众人议论纷纷,三三两两地也走了。
那猎户一看人走光了,顿时就急了。
这东西他的确卖了好几天,一直都无人问津,偶尔有人问问也只是瞧个热闹并不是真的想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正经想买的买主,他再不卖就真砸手里了。
“等等!我看公子真心想买,五十文就五十文。”
晏宁头都不带回的。
“四十文!四十文给你!”
晏宁冷笑,走了回来,“三十文,多一个铜板我都不要。”
猎户:“……”
晏宁:“要不你就留着自己养,这玩意嘴刁吧?天一冷我看你上哪儿去给它找东西吃,到时候越养越瘦,十个铜板都不一定能卖得出去。”
“卖不卖一句话的事儿,别耽误我回去干活。”
“卖!”猎户咬牙道。
在这场砍价比拼中晏宁大获全胜,心满意足地带着豆豆和大鸟回家去。
哪知回到家才是鸡犬不宁丶鸡飞狗跳的开始。
两个毛孩子为了争夺大鸟上演了一场世纪大战,争不过就打,打不过哭,哭不过就嚎,吵得晏宁脑袋都要炸了。
“通通都不许哭了!谁再哭我现在就把它宰了吃肉!看你们还争!”
魏承涕泪横流:“……”
豆豆泪眼汪汪:“……”
两人同时扭头,看向晏宁和晏宁手里的鸟。
大鸟:“……咕?”
“今天妹妹先玩,明天哥哥玩,你俩轮流来玩,不许争不许抢,听到了没有?!”晏宁丧心病狂地威胁道:“你们再不听话我现在就掐死它!”
为了不让新宠惨遭毒手,毛孩子只好休战,重新握手言和。
豆豆把系着鸟腿的麻绳牵在手里,飞快抹了一把眼泪,笑了起来,“嘻嘻,大鸟!”
目睹了全程并且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阿肥:“……”
呵,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