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也长心眼子了
若不是为生计所困, 没人会愿意大冬天还出来干活。
晏宁在车马铺周围找了一圈,以每日二十个铜板且管吃两顿饭的价钱请了七个劳工去给他挖红薯。加上吴文王东四人,拢共就有十一人了。
夏天挖红薯和冬天挖红薯可谓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前者热得要命, 后者冻得要死,都不是什么好干的活儿。
清早,晏宁将七人带到云涧溪,给他们一一发了工具,让吴文教他们怎么挖红薯。
院子旁与河对面这两块地的红薯长势最好,山坡和河边零散的那几块地长势就不太行。因为用来插杆的红薯藤不够,所以种到后头只能稀稀拉拉地种,吴文看地里太空了, 还在地里头种了不少玉米。
照这个情况,十五亩地能不能收成一万斤红薯都挺悬的。
“这贼老天, 也忒冷了。”晏宁拖着簸箕在劳工们身后捡红薯。一身厚厚的大棉袄和棉手套让他的动作变得十分笨拙, 但不穿又实在是冷,特别是那老北风一刮过来, 直往脖子里灌, 冻得人直打哆嗦,让人忍不住骂骂咧咧地咒骂起老天爷来。
“要不您回屋做饭去, 我来捡罢。”吴凡说, “屋里暖和些。”
晏宁想了想, 问:“那午饭吃什么?”那么多人的饭可不好做啊。
“就吃红薯罢,再煮一锅菜汤,您看如何?”
“行!”晏宁一口答应, 脱下手套就回去煮红薯去了。
入冬后地里的泥土又冷又硬,比夏天时难挖得多, 而且天还黑得早,这里离城里又远,申时左右晏宁便喊他们收工了。
於是一天下来,十五亩地才挖了近三分之一。
七个劳工一人挑一担红薯回城,王阿平拉着牛车在木桥处候着。
回到家,几人一块帮忙将红薯卸下牛车搬进仓房里,接着晏宁又要给劳工们发工钱,忙完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着晚饭。一碗热乎乎的肉汤下肚,晏宁顿时就觉得身子暖和了起来。
“我瞧着这次收回来的红薯比夏天收的那一批小了不少。”雯娘道。
晏宁:“是啊,个头都偏小,大个的也没多少。”
没育好苗就种,减产是必然的,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雯娘:“那送去汴京城的话可得好好挑一挑了。”
晏宁笑笑说:“挑一车大个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阿宁。”魏承问道:“红薯何时能挖完呀?”
“过两天就能挖完,怎么?”
“嘿嘿,那挖完红薯之后我们去买炮仗罢!”
雯娘拧着眉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不年不节的,买什么炮仗。”
魏承撇嘴道:“哼,再过俩月就要过年了哩,到时候阿宁不在家,阿娘你铁定是不会给我买的,所以我要趁着阿宁在家的时候赶紧买好!”
没想到这小兔崽子人小鬼大,比晏宁想的还要周到。不光周到还特别的贴心:“把许大夫也叫上,让他帮我们把炮仗挑回来。”
晏宁本还想刁难他一下,结果一听他这么损顿时就乐了,“行,那挖完红薯就带你去买。”
“好耶好耶。”魏承摇头晃脑地开心起来。
“得意什么,吃完饭赶紧去做功课,你要是再偷懒我也不带你去买!”
“哼哼,晓得了,你就知道吓唬我。”
“豆豆呢?豆豆想买什么?爹爹也给你买。”
豆豆圆圆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不买,要去!”
她才没有哥哥那么好打发呢。
“豆豆乖,咱不去。”晏宁没想到她还惦记着去汴京城的事儿,於是放下碗筷,耐心地和她解释:“不是爹爹不想带你去,是因为路程实在太远了,这一走得走十天半个月才能到呢。”
“外头一天比一天冷,你万一在路上冻着了怎办?病了怎办?家里有哥哥和大鸟陪你玩,过年可以一块放烟花放花灯,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你就留在家里等爹爹回来。爹爹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一定给你和阿承哥哥带很多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好不好?”
豆豆:“不好!要去!”
晏宁说了那么多她压根一句没听明白,就知道晏宁不肯带她一起走,瘪着嘴又要哭起来。
“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不许哭!”晏宁头疼道:“不说了,先吃饭。”
豆豆赌气道:“不吃!”
“嘿,你个小屁孩还倔起来了是吧。”晏宁掐掐她的脸,“你瞧瞧你,昂?整日就知道哭,哭得脸都皴皮了都,哪家小姑娘像你这样的?快吃饭,吃完饭爹爹给你抹点香香膏擦脸。”
魏承立刻说:“我也要擦!我脸也裂了!”
“都擦都擦,啥事儿你都要掺和一脚。”
吃完饭回到寝屋里,晏宁打了桶热水过来让两个兔崽子洗漱。天气一冷小兔崽子们都不愿意洗澡了,若不是晏宁明天督促他们勤快洗脸洗脚,不然早变成两个臭哄哄的毛孩子了。
豆豆洗完脚被抱到床上,吭哧吭哧地钻进被窝里要和她爹爹一起睡。
魏承嫌弃得要死,感觉自己的领地被她侵占了,於是大叫着不要和她睡,两人一言不合又打闹起来。
“哎呦喂,你们两个没完没了了是吧!”晏宁倒完水回来一见这场景简直头都麻了,“豆豆,爹爹和哥哥都是男子,你一个小姑娘家不可以和男子一块睡觉的。”
豆豆才不管呢,抱着被子说:“可以!”
魏承扯被子:“不可以!你同阿娘睡去,这是我的床,不是你的!”
豆豆大叫:“可以可以!哥哥坏!”
魏承:“你才坏,你又蠢又傻又坏!”
豆豆:“呜呜呜——”
晏宁:“……” 这爹谁爱当谁当吧,小爷不想干了。
最后雯娘来了也没能将豆豆带走,无奈之下只能让她跟着一块睡。
还好床铺够大,三人睡也不挤。
晏宁平躺在床铺中间,两个兔崽子一人睡一边,美滋滋地抱着他的手臂进入了梦乡。
晏宁:“……”唉,心累,想翻个身都不行啊。
他一宿没睡好,第二早自然就起晚了。等醒来时王阿平已经接替他的活儿,带着劳工们挑上箩筐去了云涧溪。
而他则与雯娘一块在仓房里挑红薯。
送去汴京城的红薯要挑个头大的丶品相好的,没虫没病的。挑好的红薯直接装进麻袋里,等王老头子装好车棚后再擡到牛车上放着就行。
晏宁挑着红薯,接二连三地打了好几个呵欠。
雯娘看了好笑,问道:“昨夜没睡好罢?”
“可不是么。”晏宁没好婻碸气地说,“这俩小东西一个比一个不老实,我一晚上醒了几回给他们掖被子,生怕他们受凉了。”
他说着朝门口看了一眼。
豆豆这时正坐在仓房门口的小板凳上愉快地啃馒头,见晏宁看她,楞了一下,然后将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伸出去,说:“爹爹,吃!”
“谢谢你,爹爹不吃。小黏人精,你以前可没那么黏人没那么爱哭的嗷。”
唉,想念以前那个又拽又酷的高冷豆豆了,晏老父亲心里想着。
豆豆一副没听懂的样子,继续啃馒头。
“就只黏着你罢了,她可不黏我们。”雯娘道,“我估摸着是知道你要走,怕你抛下她不管,心里不安罢。毕竟是你捡回来的,自然同你最亲近。”
晏宁叹了口气,“我心里明白,但也没法子不是么。”
一阵短暂的沈默之后,雯娘开口道:“要不你就带她一起去罢。”
“……啊?”晏宁一下子楞住了。雯娘居然会主动和他这么说实在太令他诧异了。
“她都快五岁了,一句话都说不连贯呢。”
晏宁养娃的一贯思路就是让他们吃饱穿暖玩好,只要每天开心健康就行了,雯娘想得比他深远些,忧心道:“她现在还小,你或许觉着这不是什么毛病,可万一长大以后还这样呢?现在不治好她,以后只会更难办,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两三个字的说话罢?”
“阿姐说的是。”晏宁点点头,惭愧道:“我都没往这方面想过。”第一次给人当爹,他也没啥经验。
雯娘:“你说红薯由钱三爷替你送去汴京城,你和知府大人一块走,那我是放心的。豆豆不像阿承那般毛躁,她有定力有耐心,想想她刚来我们家那阵子,有半个月没同我们说过话,那半个月她不也一个人熬过来了么。再说了,跟着知府大人这般金尊玉贵的人,我才不信他会让豆豆吃苦受冻。”
嘿,这话晏宁听着可就不乐意了,“合着阿姐是相信知府大人,不是相信我呗?”
“你啊,没准也要大人照顾呢,我信你个头。”雯娘笑了笑,又道:“去到汴京城,等忙完了正事儿,你再托大人找个厉害些的郎中给她瞧瞧,该治就治,莫要再拖延下去了。”
“嗯,我晓得了,我待会儿就去找大人说说。”晏宁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踏实了不少,扭头朝豆豆招了招手。
不用他喊,豆豆屁颠颠地就冲他跑过来了。
晏宁:“豆豆,爹爹和姑母决定带你去汴京城了,高不高兴啊?”
豆豆眼睛亮晶晶地:“高兴!”
晏宁:“不过这件事情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暂时先不要告诉你阿承哥哥哦,免得你阿承哥哥又该吃醋发脾气啦。来,我们拉钩。”
豆豆:“拉钩,嘻嘻。”
晏宁又说:“这两天爹爹要干活,干完活了才能带你去玩,所以你不能再捣蛋了,要乖乖听话,听见没?”
豆豆:“嗯!”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晏宁反手把她薅过来,笑骂道:“我看你明明什么都听得懂吧,平时跟我装聋作哑装得那么像!”
豆豆看着他又不吭声了。
雯娘笑道:“不得了,豆豆也长出心眼子来了。”
“可不是,鬼精鬼精的,不好糊弄了。”晏宁拍拍她的屁股,把她放走了。
“对了阿姐,我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呢。”
“你说便是。”
“我想把食肆买下来给阿平哥。”
雯娘楞了楞,“买食肆?”
“是啊,你想想今年下半年陎州城来了多少外地人啊,今年再不买明年保准要涨价了。食肆买下来以后最好能天天开门,阿平哥一人忙不过来,得再招个厨娘来给他打下手。”
晏宁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接着嘿嘿笑道:“阿平哥也老大不小了,阿姐你对他上上心呗,给他找个媳妇嘛。唔,我看冯掌柜家的慧慧姑娘就很不错……哎哟!”
晏宁冷不丁被她踩了一脚,吃痛地跳了起来。
“慧慧那是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的小姐,阿平想娶她等下辈子罢!”雯娘面色不虞道。
晏宁小声嘀咕:“我觉得阿平哥也不差啊……”
雯娘:“这是人差不差的事儿么?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事儿!人家慧慧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脑子有病才嫁过来受苦呢,你看你净想屁吃!”
“好好好,我错了,我就是随口一说,阿姐息怒,息怒。”晏宁连忙讨饶道,“那你就帮阿平哥找个门当户对的成不?”
“瞎操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得了。”雯娘瞪他一眼,走到仓房门口瞧了瞧,见王老头子没过来,才压低了声音说:“买食肆行,交给他打理也行,但食肆买给他那我不答应。你也知道他以后是要成家的,一旦成了家,那许多事儿很容易就掰扯不清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他买院子欠你的钱都不知道何时能还清呢,你又给他买食肆作甚?!”
“好吧……”晏宁想了想,说:“那我买下来,请他去当厨子,我每月付他工钱,这样行吧?”
“这还差不多。”雯娘道:“我之前在绣坊干活的时候倒是晓得有几户人家家里有黄花大闺女没出嫁的,阿平在城里有自己的院子,还有一份体面的活计,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了,我改日再上门去给他打听打听。”
“那感情好,麻烦阿姐了。”晏宁笑了笑,接着又露出一脸浮想联翩的表情,“阿平哥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倒是阿姐和孙账房的事儿进展如何啦,你俩看对眼了不曾?大概多久我就该改口叫姐夫……哈哈。”
晏宁闪到一边,堪堪保住了自己另一只脚。
雯娘如今也不是当初的雯娘了,不但会骂人,还会动手动脚了哩!
“我的事儿也不用你操心,干你的活去!”
“好好好,干活干活,不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