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皇后的身子一日一日沈重,圣上也就减少了视朝的次数,多留恋后宫，臣子们盼着皇后能生下一位嫡子，对圣上这种近乎是中年得子的喜悦与小心几乎没有异议。
皇太弟还未过十岁，便已经开始与几位宗室王爷一同监国视朝,天子近臣都知道,圣人虽然说对其他几位手足与子侄都不算和善，然而对上皇太弟,却是极为优待的，可是等这个孩子一旦降生,圣人大抵是会将心偏到这个新生儿的身上去。
有几位臣子私下劝过,请圣上不要对皇太弟放权过甚,更不要被皇后这个绝色迷昏了头，一来东宫年幼,该将心思放在书本上，实在不适合过早在朝堂上历练，二来圣恩如此,万一圣人有了自己的儿女，想要再反悔，但是东宫已经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想要再收回来难免会叫皇太弟心生怨恨。
皇帝似乎听得极为入神,但是万福对这种直言进谏都麻木了,圣上因为害怕皇后这一胎真的是皇子，影响了两人日后情分,当真是有病乱投医，紫宸殿里请了送子观音图,祈求生育皇女,只不过那张图白日皇后与臣工过来的时候都藏得好罢了。
能听他们的话才怪。
不过他们才刚刚跪安，郑玉磬便从帷幕后面转了出来，她月份大了，但是四肢依旧纤细，悠闲地倚靠到了萧明稷的身边，含笑问道：“三郎怎么看？”
“朕自然是坐着看，还能怎么看
？”萧明稷把玩着她的手，对这样的陈词滥调已经不胜其烦，“朕那几个兄弟难道都是做过东宫太子的，又有哪个不肖想皇位？”
皇帝自己是在这上面才经历过多久，音音的儿子本来就受阿爷看重，满朝默认的太子，现在也是既定的储君，他不想皇位，谁还敢想？
郑玉磬知道萧明稷在自己面前还是极为坦诚的，他平日里放权纵权，但是只要他活一日，最关键的权力都会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元柏一言一行都在他掌控范围之内，皇帝没有必要担心，只不过她偶尔也会害怕，萧明稷会不会猜疑。
所谓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他在前朝惯是端着一副面孔，她听着那几个近臣在说东宫的不是，皇帝虽然听着认真，但实际上将来万一圣驾不测，首先倒霉的也是他们。
“音音方才在后面做什么呢，可将他们的混账话听全了？”萧明稷看着她的小腹，神色不自觉温柔了许多，“这女孩子就是不爱动，都六个月了，郎君都没正经和她玩几次。”
音音有孕四个多月的时候她就说孩子会动了，但是每次他在身边的时候，这孩子就不爱出来和父亲打招呼，顶多踢一两下勉强回应，和她母亲所说，独自倚在榻上时的互动完全不一样。
只是胎儿这样的偏心外加天子的身体不适倒也减少不了皇帝对这个未出世孩子的疼爱，到底是和皇后的第一个孩子，
皇帝也过了那个孩子气的少年岁月，该开始考虑如何做一个父亲。
“早起批了一会儿折子就犯困，但你又不叫我白日里多睡，所以就去看了看汤药煎的好不好，”郑玉磬吩咐枕珠把药端过来，吹了吹才放在皇帝手边，轻声问道：“三郎这两日还想吐吗？”
皇帝自从服用了那药，犯恶心头晕不是一日两日了，江闻怀起初负责为圣上研究这些药物的时候知道是为了惩罚不听话的细作和对付嘴硬的俘虏，后遗症什么的倒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来合适的药。
郑玉磬自己已经生育过一次了，又已经过去了太久，身体调养得不错，肌肤红润光泽，与民间得不到仔细将养的有娠妇人自然不同。
她这次有孕正是适龄，除了担忧这孩子是皇子之外没有别的烦心事，心情舒畅，吃药的次数比萧明稷还要少些，批折子的精力更好，这些内帷事说与臣工，怕是这些男子都不会相信。
萧明稷本来想叫她宽心，但是瞧见郑玉磬关怀递水，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那一双明眸里满含柔情，鬼使神差地叹了一口气。
“日常还是头晕恶心，太医署的苦药喝了头不晕，胃倒是烧得厉害，吃着东西口中也没滋味，太医说是馀毒未清，得再养一养。”
萧明稷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朕这些日子胸闷，想音音怀着元柏的时候也是一样难受，心里便
更不是滋味。”
其实他并不喜欢一个能叫音音受罪还得她疼爱的孩子，不过看在她的面子上那又能怎么办，好处全叫他得了也就够了，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即便是皇帝也一样，他总得接受。
东宫不会时常出现在两人面前，因此愈发频繁地出现在皇帝的嘴边，显出圣人的宽厚丶善解人意。
他面上还存了几分正经，说的也都是夫妻间贴心的话，但郑玉磬隐隐约约总觉得那不是什么正经的话，不过还是颇有感触地说起：“怀着元柏的时候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就是宫里的补品流水一样吃，可也总是疑神疑鬼，担惊受怕，叫他也跟着我受委屈。”
说着又想起来皇帝的不是，瞥了他一眼：“圣人那个时候连有孕的女子都不想放过，时常吓唬我，还叫锺婕妤来气我，自然身子更不好了。”
她是个很想得开的人，但是那个时候地位不稳丶母子性命难以周全，怎么也是忧心忡忡，吃不好睡不下。
“还是咱们的孩子好些，每日安安静静的，不像他那样急着出来，音音有孕以后，气色也比从前更好了，”萧明稷轻咳了一声，他现在哪里敢动郑玉磬，“郎君从前鲁莽，对女子怀孕的金贵更是一窍不通，音音就别翻旧账了好不好？”
两人已经数月都没行过云雨，音音最开始的时候连他的一半都容得艰难，后面次数多了彼此熟悉合拍才逐渐
好些，哪怕她有孕的前两个月两人都是无所顾忌，但知道她是双身子之后，萧明稷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情与胆量。
他将汤药一饮而尽，皱眉吃了郑玉磬递来的玉露团，皇帝厌恶过甜的蜜饯，反而更容易引人呕吐，郑玉磬就会时常拿些自己喜欢的清甜果品和甜点过来，叫他压一压。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还是叫旁的太医来看看，实在不好就叫人张贴皇榜，赏银千两，别落下什么毛病才是。”
虽然这么想很不厚道，但是郑玉磬每每见到皇帝比她害喜的症状还要严重，不但不想吐，反而还得忍住笑意，“太医们说这病也有可能是因为三郎心情不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等我生产后自然就好，可是成日这么难受，人眼见就消瘦了。”
“哪有娘子怀孕，反而还得照顾郎君害喜的，干脆三郎也替我生下来算了，”郑玉磬抚摸着腹部，含笑嗔怪道：“三郎到底哪里心情不舒畅，现在还眩晕恶心。”
“能落下什么毛病，以后不生就是了，”萧明稷笑道：“万一你生产的时候朕在门外也疼起来，只剩下元柏一个小娃娃主持大局，那就麻烦了。”
“只希望三郎别添乱就成，说起来郎君的用处与元柏也差不得多少，关键时候说一句保大就够了，”郑玉磬想一想上一回，中宗皇帝不管不顾地进来守着她，虽说没什么用处，甚至还有些刺
激了她，不免也叹息了一声：“但愿咱们的女儿从出生开始就是顺遂的一生。”
“这是什么话，朕与元柏的用处在音音看来竟然没什么差别，”萧明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对象是一个小孩子，言语间不好显露醋意，只是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等生下来之后，朕总也比他多些用处。”
郑玉磬脸上微红，正欲斥责他下流，却听萧明稷顿了顿道：“伺候你坐月子，亲自下厨，这些元柏一个小孩子做得来？”
那害喜的症状已经逐渐减轻，但是萧明稷又不好说出来，含糊了两句，忽然觉察出她腹部有了动静，单薄的衣裙下偶尔一鼓一鼓的，同她还有孩子玩了一会儿，才让人送她先回去休息，自己等一会儿再过去陪她歇一歇。
皇后替皇帝处理政务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位郑皇后与先帝孝慈皇后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仗着自己年轻，椒房专宠，又颇有几分小聪明，干政一点也不避嫌，宫中甚至一度将奏疏直接送到立政殿，经过皇后整理分类，再送一部分紧要的给皇帝。
连臣子们都私下讥讽，只怕来日百姓只知有内廷郑皇后，不知道有皇帝了。
然而在皇帝看来这样的担心还是太多馀，郑玉磬能独当一面的奏折还是一些日常事务，皇帝自己的事情并不少，鸡毛蒜皮的小事更多，但是奏折经过音音筛选，替他分了一部分的担子，反而更好
些。
她有了事做，人也更有精神，不会动不动想睡觉，两全其美。
天子拣择些密折来看，其中军情紧要自然叫人不够舒心，但是有些却也叫人发笑。
那位守寡期满的贵女秦君宜不要，但是他的好友宇文高朗见后倒是相中了，也是一对鳏夫寡妇，没见怎么大操办就直接过门了。
虽然看着不声不响，但是这才过了一两个月，宇文将军也上了一道报喜的折子，说是夫人已经有喜了，谢圣人做媒，还言及若是儿子，请求将来入宫，护卫在皇嗣左右，夫妻二人商议，将来生三四个儿子的话就选一个过继给秦君宜，还希望圣人允准。
国家一向主张寡妇改嫁，嫁寡嫂寡媳称为贤德之举，帝后无论是出於自身境遇经历还是想着几度战乱，国家蘌敌须得用人，能够生育的女子更加宝贵，因此哪怕承平之世，这样的国策也一直没有更改。
皇帝对亲近之人一贯还是不错的，宇文高朗对皇帝忠心，因此哪怕偶尔言语失当，皇帝也只当他是个鲁直的开心果，萧明稷见折子之后仅仅笑了笑，没有计较僭越的地方，预备将这封密折带过去，给郑玉磬瞧一瞧。
然而等他到立政殿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枕珠和新的掌事福禄已经守在外面，虽说里面还留了蜡烛照亮，可皇后大约已经熬不住自己睡了。
他习惯了这样，在昏暗的烛光中悄悄步入内殿，她有孕之后
容易睡得熟，有人轻手轻脚躺到她身边也不知道。
只是这一次，还没有等他走到榻边，便觉察到了不正常的叮当声，帐内的女子或许是做噩梦没有睡实，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叫喊，叫皇帝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甚至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
“音音，你怎么了？”萧明稷一个箭步，直接掀开罗帷，见她面上微红，咬着锦被一角，声音急切：“夜里有没有人敦促你喝热牛乳，是不是腿上又抽疼得厉害了？”
郑玉磬被突然出现的皇帝吓得不轻，她满面媚意，春波含情，这些萧明稷本来是早该注意到的，但是他现在一心掀开锦被，亲自查看她的腿有没有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妻子有几分羞窘神色。
外殿守着的人也被帝后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进来询问。
“三郎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让人出去！”
郑玉磬无奈地伸出手推了他一下，阻止了他的动作。
皇帝本来正要训她一顿，但是那阵杂乱“嗡嗡”，忽然又响起来了。
这一回他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