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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萧明稷这一日的疲倦与烦忧在重新进入蘌书房之后,都烟消云散了。

他双手接过圣上蘌笔亲书的圣旨时恍如隔世,不知道是惊喜多些还是惊吓多些。

圣上不仅是赐婚,还为音音寻了一门好亲戚,毕竟她家里在长安城里也没有什么直系亲眷,便借了中书令郑公的府邸来为她添一点光彩,刻意模糊了她之前的出身。

显德站在一旁侍墨,比三殿下早一步窥见圣人心思,虽然吃惊,但他内心却是更盼着三殿下与郑娘子能够得偿所愿,圣上能自己丢开手也就算了,他出声提醒萧明稷:“三殿下,圣人亲自赐婚,您还不赶紧谢恩?”

圣上却只是略有倦色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他心里五味杂陈,擡头扫了一眼他的儿子。

他因为这个孩子出生的不祥而不大喜欢萧明稷,然而到今日却觉得两个人是最像的。

倒也不是说那些嫌隙瞬间消融,多的或许是一份不甘,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区别点是叫音音不喜欢的。

三郎他少年意气,又不曾娶妻纳妾,孩子气到子嗣也不想要,只想与心爱的女子在一处,一出现便夺走了音音的心。

他们或许将来也会有许多的磕磕绊绊,哪怕三郎有诸多劣势,更没有天子所拥有的阅历与权势,但是音音在他们之间依旧选择了三郎。

显德说的不差,她固然喜欢更奢华雅致的享受,但是也更盼望自己能独占夫君的宠爱与名分,

这些他都能给她,但是偌大的内廷与孑然一身的年轻皇子,她不愿意听自己会承诺些什么。

在无人处他嫉妒得发狂,但是在三郎的面前他却又回到了作为君父的高高在上。

“朕有些时候听贵妃说起那姑娘,也不免好奇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郑氏到底是一介民女,怎么敢说这种叫你不准纳妾的悖逆之言,你竟然也听了,”圣上端坐在蘌案之后,手扶住了一旁的扶手,面上挂着不失威严的浅笑,“闲聊而已,别说那些假话,朕不爱听。”

“是。”

萧明稷坐在圣上的左手边,他一贯是与父亲没什么话可说的,但是今日心中大石落地,从那极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不觉多说了几句。

“郑氏善妒不假,但儿臣不愿意再纳妃妾却是自己心甘情愿,主动说给她知道的,”萧明稷低下了头,对着一个从未交心的父亲说这些肉麻话,也叫人难为情,“我心里只喜欢她,再也容不下别人,也盼着叫她能明了儿臣的心意,期盼她也付出同等的真心。”

其实音音倒也不是那么看重丈夫在婚后到底会不会纳妾的人,她最开始也只想做一个风光些的皇子妃,只是他纳妾与否,决定了音音付出真心的多少。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笑着道:“郑氏不喜欢被人强逼,自然也不会强迫儿臣来做些什么。”

圣上见到这个古板儿子提到未婚妻时难得的忸怩

与回护,俨然未来会是个妻管严,却没有笑,只是默了默,道:“万物相生相克,她能降伏住你,朕也觉得意外。”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沈闷,圣上浅笑着道:“朕还以为三郎是觉得养女人实在是件麻烦的事情,胭脂水粉丶金银首饰的花销,会叫你觉得烦不胜烦。”

“旁人自然如阿爷所说,但是郑氏却并非如此。”

萧明稷如今见圣上眉目间倒是慈爱了不少,听见玩笑话也面有愉色,“或许别人并不这样想,但在儿臣心里,她值得最好的一切。”

圣上笑意不减,大抵是认同了他的意思,可是心中便是有什么念头也不会叫外人知道:“朕过些时日会叫人送她去郑府,嫁妆也会由内宫拨给,总不至於太寒酸,叫你被几个弟弟比下去。”

皇子妃娘家的嫁妆也彰显了女子一定的地位,显得并非是有意高攀皇家,将来在府里和宗室面前也有底气,郑玉磬这样的人做了皇子妃,嫁妆自然是由内府拨给的,也不失体面。

萧明稷倒不在意这些,他能娶到音音,那些年轻时看得会重些的顔面现在想来也不是特别重要,只是音音年轻好胜,或许也希望自己成婚热闹些,起身谢恩,见圣上午歇后似乎还是有些疲色,请圣上保重身子便退下了。

张贵妃被禁足在锦乐宫里许久,圣上盛怒之下夺了她掌管内廷的权力,而后操办皇子婚事的事情也就落到了

王惠妃的身上。

她能瞧得清楚,圣上待郑玉磬并非只是君父对一个柔弱美人的怜悯欣赏,更多的却是疯狂热烈的男女之爱,然而圣上到最后竟然能顾全名声将郑玉磬赐婚给儿子,这不同寻常的作风才叫她觉得莫名其妙。

“咱们圣人真是奇了,何时在这事上学会了谦让宽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贵妃也不免啧啧称怪,但是对郑玉磬的戒心也放了下来:“难不成是这两日吃野食已经尽了兴,厌烦腻倦了?”

锺妍在一侧剥了温汤监送来的葡萄,小心翼翼等着喂她,心里苦涩,柔声宽慰道:“娘娘,圣人是不许后宫议论郑娘子的,违者要割舌的,圣人现下才借着几位殿下的婚事免了您的禁足,娘娘也该少说些话。”

张贵妃“啧”了一声,染了红色蔻丹的手保养得宜,她容貌艳丽,倒是看不出三十馀岁,取了一根轻柔的孔雀羽毛,从锺妍细嫩的颈项向上抚触,那轻柔的羽毛抚得人颤栗害怕,那青涩稚嫩的女子害怕又不敢挪动的模样叫她很是喜欢。

“小可怜,你这般像她,便是议论了,也不用怕圣上会割了你的舌头,”张贵妃莞尔一笑,这些时日有了锺妍相伴,她倒是很少去寻太子,“真是可惜了,圣上前些时日心都在那什么叫音音的劳什子身上,连带也移情郑氏,倒是苦了你,只能来伺候我。”

锺妍闻言却是一笑,她如

今吃用都比一般的宫妃还要好,一点粗活都不用做,或许是贵妃的原因,她对锦乐宫的一切都莫名有一种厌恶,但是殿下回京之后,她接到了殿下的信,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便也安心了不少,对张贵妃愈发柔顺亲人。

“伺候娘娘是奴婢心甘情愿,听人说圣人那处骇人得很,奴婢一听伺候圣人都要怕死了,哪有伺候您这般舒适自在?”

锺妍含羞回握住了张贵妃的手,微微一笑,“这两日娘娘用了奴进上的秘方,瞧着身姿倒是恢覆了不少,虽然痛些,可见是有成效的,娘娘要不要再试试?”

张贵妃近日虽然被圣上禁足嗬斥,宫权被夺,可实际上日子却是说不出的畅美,连明徽进来气不过骂郑氏狐媚子,勾引天家父子也不大生气,她瞧见母妃这样的滋润,都觉得奇怪,但也愈发佩服母亲的沈静。

她当初说来奇怪,入东宫好一阵子都没有身孕,可是后来孩子却是一个接一个来,哪怕有人伺候,身体的伤痛都在难言之处,恢覆不好,亏损都是难免的,锺妍粗通一些按摩之术,入宫前后也学过些伏低做小伺候男人的本事,倒是给了人不少惊喜。

她啐了一口:“本宫是要你做琴师,可是你来了锦乐宫这么多日,可有一日抚琴?”

锺妍点燃了那叫人闻之欲醉的熏香,含笑拿出了那所谓的香膏,漫不经心地涂抹在了张贵妃肌肤最易松弛

的哺育生养之处,细细替她保养,“娘娘的身子难道不也是一把好琴吗?”

她说完却低下了头默数着,掩饰了那由心而生的不喜厌恶。

……

宁越服侍郑玉磬已经有几日了,郑玉磬大约瞧他是圣上派来的内侍,不愿意叫他近身伺候,也不会说些交心的话,倒落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只是随着他伺候的越久,心里的那一分疑问就越深了。

郑玉磬自然是不长这副模样的,她之所以会如此相貌,全凭借那用猪皮熬就的面具,不过这东西也有不好之处,无论如何仔细,过不久便要揭下来重新粘合,否则就会瞧出一份假来。

平日里她小心谨慎倒也罢了,但是自从被张贵妃关押起来,她又生了病,来回折腾,不可避免会有汗意,那张脸更是撑不了许久,是如何瞒天过海到如今的,难道三殿下的人已经安在圣人的内寝里,替她安排妥当了?

他夜里辗转反侧,虽然圣人这几日都没有召见郑玉磬的心思,但是他却也有几分笃定,圣上并不是不喜欢郑玉磬,而是因为这位代替梦中美人的女郎与她的面容并不十分相似。

若是圣人知道她就是音音,又怎么会舍得放人出宫嫁人?

他舍不得叫郑玉磬落入圣上的掌中,但是却也不甘心就这样算了,叫萧明稷一帆风顺。

其实想一想,这件事做成了,郑玉磬自然能受尽圣人恩宠,而萧明稷除了夺位成功,不会

再有得到她的可能,大约会气到吐血,也算是报了夺妻之恨,他大不了一死。

宁越犹豫不决了几日,还没等定下是不是要趁着没人注意到时候潜回紫宸殿告密,一日午后,便见显德往秀女住处传召郑氏,兼之赏赐物品。

圣上放不下郑玉磬,到底按捺不住心思再次传召,他不知道该不该顺势添火加薪,但还是连忙迎了上去,请显德入内:“奴婢正有些关於郑娘子的事情想要禀告内侍监,不想总管竟然亲自来了。”

外面人多嘴杂,显德示意他不要冒失,无奈轻声道:“圣人近来不欲令人刺探郑娘子私事,你还是慎言为好。”

圣心一日万变,谁也揣摩不到,宁越十分意外,却又有些疑惑不解,“那圣人传召娘子去是……”

显德叹息了一声,情之一字果然是害人不浅,还好他早早割了那烦恼根,否则即便是天子,也有为情所困的那一日。

郑玉磬正坐在窗下,就着明亮光线刺绣,眉目里满是欢喜,她成了三郎的正妃,自然是一桩喜事,而三郎似乎也不晓得她在宫中发生了什么,行为大胆,有时候会悄悄递写了情思的书信进来,要她等到搬到郑公府里,就时常去瞧她。

便是见不得,也总有些避着人的害羞话,她又把刺绣拾起来了。

见到显德过来,郑玉磬就将手里的活计放下了,那是女孩子私密的东西,又是为了勾诱情郎而绣,别有

一番隐秘心思,不好给这些猴精的内侍瞧见,猜出来他们之间的肌肤相亲。

“内侍监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郑玉磬起身相候,圣人先是封口,而后赐婚,自然是已经放下,为了叫别人无知无觉,不至於损坏她与圣上的名声,是以她的防备也少了许多,笑意漾满了两侧酒窝,“我见这些时日落选的女子也在迁出,可是圣人下令,要叫我等回家?”

显德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圣人确实是有这层意思,不过娘子临行之前也该向圣上谢恩,待天子勉励垂训再行动身,想来圣躬尚有些赏赐要予娘子,也有许多话说。”

郑玉磬扫了一眼紫宸殿送来的女子保养肌肤面容之物,她不清楚宫中规矩,但是却明白圣上的心意,他当真喜欢那个梦中美丽的自己,大抵是日后不方便再相见,趁着自己还在宫中,睹她思人一番。

这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可为难的,圣人忽然入魔一般的痴迷也叫她惊讶之馀稍微有些感动,倒不是对三郎的父亲有什么不该有的非分之想,偶尔发现一个本是薄情男子的热烈也怪叫人新奇的,何况圣人清醒得早,及时退了那一步,因此便含笑应承了。

毕竟宁越说,连她的嫁妆都是圣上从天子内库里私拨出来的,据说比未来太子妃的还要贵重,就是这份财力,也该她去谢上一谢。

“圣上已经赐予妾许多添妆,妾已经感激不尽

,哪里还敢再受赏赐?”郑玉磬推辞道:“殿下本是个谨慎低调的人,我却这般招摇,怕是也不大合适。”

三郎平素无论是留给圣上手足还是臣工的印象都是俭朴的,她一个庶出皇子的正妃风头压过太子妃,又受别的赏赐,只怕是他也会觉察出什么不对。

“娘子不必担忧,皇子大婚,圣人作为君父,本就另有赏赐,”显德微微一笑,“只是圣人这些时日身子倦乏,太子大婚之后想往道观调养一阵子,未必能赶得及回来,二皇子妃丶四皇子妃丶五皇子妃和六皇子妃都已经受赐离宫了。”

说到底,圣上在这几个儿子里最看重的还是太子,给了太子面子,后面几位可未必会在意。

但是显德这样说,郑玉磬倒没有为情郎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圣人修身养性,万岁长乐,自然是再好不过。”

嬷嬷们说成婚之后要进宫拜见圣上与嫔妃,总有一堆事情能将这些妯娌婆媳聚在一块。

圣上率性,离宫出游,想来大家也会轻松许多,她除了头疼伺候锦乐宫那位张贵妃,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烦心事。

民间人家娶女子都要站规矩,这苦楚总是免不了受一下的。

三郎信中提及家里已经得了信,枕珠还会过来服侍她,婚后三日都可陪伴她在府中,若是她有力气就到温泉小院游玩,平日也会尽早下值回来,这比一般人家可强许多。

她起身整理仪容

,吩咐内侍们打点本就不算多的物品,神色怡然往紫宸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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