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站在哪边
眨眼到了六月初十,太阳冉冉升起,从橘红变作金红,最后化为炽热刺目的火球,高高悬在天边。
楚屹照例五更起床,去后园练武回来,在净房冲了澡,顺便悄悄洗了昨夜弄脏了的亵裤,才穿戴齐整用了早食去上朝。
走到宫门口时,有个武人打扮的随从走来,在他耳边附耳低语道,“武安王派人给太师送了厚礼。”楚屹皱了皱眉,摆摆手让那人退下。
时辰一到,文武诸官员分列两侧,执事公公高喊一声,“有事出班启奏。”
话音一落,文官队伍里苏和光身后的太师高渊走上前,手持笏板高声道,“臣有本奏,武安王求朝廷拨军饷之事,臣以为可行。一者,武安王镇守西南多年,有功於社稷,如今西南蛮族攻打武安王,武安王已然起兵对战,却苦无军饷,朝廷自当解囊相助;二者,武安王是先帝所封唯一的异姓王,朝廷善待於他,既是为边境安危考虑,更能彰显陛下皇恩浩荡。”
高渊说话时,楚屹趁机看向文官队首的苏和光,做了个两手交握的手势,苏和光轻轻点了下头,这是俩人约定好要在朝堂上吵架的讯号,目的就是搞砸了高渊的启奏。
“高太师怎么不将那奏章的内容说全呢?在场的诸位中,你我还有苏相,都是看过奏章之人,有责任告诉各位真相。武安王在奏章中说,要朝廷尽快拨一批军饷,他才能早一日打败蛮族。这话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在胁迫陛下呢?
况且,蛮族隐居在西南山林中,与大魏朝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依本王看,此次战事来得实在蹊跷。思来想去,蛮族最大的宝物就是他们山里的矿脉,难不成,是武安王动了人家的矿,才招来了战事。
可朝廷并未看到他献来半点矿石,他倒先来讨要军饷了?”
堂下诸人被楚屹的一番话惊到,一时没了言语。
苏和光怒冲冲上前,指着楚屹道,“军饷之事暂且不提了,摄政王又非三岁稚儿,怎可信口开河?莫非凭‘难不成’三个字,就要给武安王扣上那样大的罪过?”
高渊楞在原地,嘀咕道,“怎么就不提了?”
小皇帝不安地左看右看,听到垂帘后高太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咳嗽,才乖乖又正襟危坐。
“对,摄政王凭什么信口胡说?若没有证据,你这便是诬告同僚。”高渊反应过来,急忙反驳道。
楚屹笑道,“太师莫急,本王可没说不给。西南边境的安危要紧。再说,武安王曾靠军功得先帝封为异姓王,如今,新帝即位,便对其求助置之不理,岂非卸磨杀驴?”
“此话倒是不错。”高渊道。
“摄政王此言谬之大矣,我等是大魏朝的官员,自当为社稷安危考虑,若武安王当真野心昭昭,私采矿脉同谋反无异,卸磨杀驴又如何?便是将他举族尽戮,也不为过。”苏和光愤愤道。
“苏相何以这般信口雌黄?没影儿的事,说得倒跟真的一般。”高渊道。
苏和光听他反驳,顿时又吹胡子瞪眼起来,“老夫可未给武安王扣罪名,只是想提醒摄政王,太过年轻行事难免鲁莽,千万莫要为了面子做出错误的决定。武安王之事,还需再行探查,若他当真无辜,再给军饷也不迟。”
“你你你……战势一触即发,如何等得?”高渊气道。
“苏相的指控本王不能接受。武安王之事如何处理,关乎陛下的体面,你不能因陛下年幼,便不顾念他的名声。”楚屹反驳道。
“陛下年幼,决策非陛下之意。天下人难道不知?只要於国有功,老夫宁愿背负骂名。难道,摄政王不愿意?”
“本王自然愿意。依苏相的意思,这事要如何处理?”
“自然是派人先去西南查明真相,再做决断。”苏和光道。
“哼。”高渊总算找到插话机会,急道,“从西南一来一往,便是月馀,苏相等得起,武安王可等不起,西南的战士们更加等不起。”
“也对,苏相您未打过仗,不知晓这里头的门道。等不起,等不起!”楚屹笑着应和高渊。
“既如此,那快些拨军饷才是。”高渊忙道。
“不行。”“行。”苏和光和楚屹异口同声。
“老夫绝不会同意,若是武安王打了胜仗,再占了西南的矿脉,到时冶炼兵器铸造银钱,你等谁人付得起责任?”
“本王以为,苏相所言太过耸人听闻,纵是武安王真有反心,也该先全力支持他打完仗,再论其他。一旦武安王战败,南诏国发兵来打,到时边境不保,谁又来负责?”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吵了一轮又一轮,小皇帝揉了揉眼睛,眼神示意一边站着的执事公公喊下朝。
终於,早朝结束,众人退出大殿,楚屹在高渊耳边低语道,“太师不必着急,武安王尚有馀力送厚礼给你,区区军饷,难道还能难倒他?”
高渊一怔,不敢与他再争辩,甩袖愤愤离去。
楚屹讽笑,高渊这人空有皮囊,实在没什么真才实学,仗着会投胎,才成了高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丶大魏朝的国舅爷。
先帝临终前,本是选了苏和光和楚屹为顾命大臣,可高太后信不过他俩一个谋略权臣,一个皇家子弟,於是恳求先帝授了高渊太师一职,对小皇帝行辅佐和教导之责。
苏和光和楚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可一来小皇帝年仅九岁,朝中许多事情仍由高太后做主,有高太后撑腰,高渊自然底气倍增,只把楚屹和苏和光看作揽权的奸佞之徒来对付。
二来,先帝有遗命,朝中大事,需得他们三人都同意,决策才能通行,以此相互牵制,以免专擅。
苏和光和楚屹这才不得已假装将相不和,好借机胡搅蛮缠,打乱高渊时不时蹦出的馊主意;再则,他们也需韬光养晦,让高太后安心。两年前同西戎的战争便是如此,既要打胜仗,又不能锋芒太露,彻底压过高渊。成了翁婿以后,越发不能来往密切政见一致,让高太后和高渊心生芥蒂。
此次武安王讨要军饷之事,楚屹和苏和光两日前就已暗中商定,既不能说给,也不能说不给,就一个字——拖。
武安王和蛮族之事,他们还无确切证据,可终究已有蛛丝马迹显露,万不能冒险助纣为虐。便是武安王没有反心,将一个有军权的异姓王放在西南,君主又年幼不经事,也实在不妥,倒不如趁机收缴了兵权,也好安定朝局和人心。
拖下去,若是武安王打了胜仗,也必定损失惨重,到时再对付他,岂不是容易得多。
若是武安王不敌蛮族,一旦南诏国有异动,到时再派遣军队去对敌也不晚,还能趁机治武安王护卫边境不利之罪。实在是一举两得。
不同於朝堂的剑拔弩张,苏晴柔的日子倒是自在得很,苏青阳回了书院,林朝云又被她娘带着去拜石婆了,苏晴柔一个人待得无聊,让人驾了车出门,带着小满在街上瞎逛,美其名曰,享受最后的自由。
逛累了,又去了凌云楼,点了一桌好吃的,让夥计买了今日的品报来看。
“未来翁婿在朝堂针锋相对,想问苏姑娘一句,父与夫孰亲,您究竟站哪边?”
苏晴柔盯着大大一行字,又气又想笑,她虽不知她爹和楚屹为什么老吵架,却隐隐有种感觉,这俩人关系没那么差,争来吵去的也不知在掩饰什么东西。
她摇摇头,打了个呵欠,问小满,“以后,老爷和姑爷要是吵起来,你觉得,我该站哪边?”
小满咬着手指想了半天,一脸挣扎和犹豫,终於一鼓作气开了口,“站姑爷,姑爷长得好看。”
苏晴柔在她鼻子上狠狠刮了一记,气道,“你这丫头当真肤浅,小心我以后把你嫁个丑八怪。”
小满扯着苏晴柔袖子假哭,“千万不要啊,姑娘,您还不如让我去死。”
苏晴柔乐得咯咯直笑,一主一仆吃饱喝足,又小憩了一会儿,才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