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好
次年,3月6日,是惊蛰,也是她认识炎江的日子。
她被主任叫到办公室,炎江和吴梓珑鼻青脸肿都挂了彩,她可能是史上最云里雾里的当事人了。
老师说,他们是因为她才打架的,问她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偷看了炎江好几眼,她真的不认识他,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级的。
没等她回答,炎江先一步开口了。
“主任,这位初三的学长总是骚扰舟浪同学,您怎么也不管管?”
主任看向他,“这就是你和高年级同学打架的理由?!”
炎江十分理直气壮:“对!”还非常露骨的戳穿吴梓珑龌龊的想法,“他想找对象,舟浪同学不愿意,他就逼她谈恋爱!太tm恶心了,龌龊!”
办公室的老师听到后,有的忍俊不禁,有的蹙起眉头,有的表情一言难尽。
吴梓珑吼道:“你tm说谁龌龊!”
炎江:“说你呢!跟踪狂!”
吴梓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炎江:“你动我一下试试!”
两人差点又要打起来。
正在处理问题的主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发问舟浪,“怎么回事,解释一下。”
舟浪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炎江:“我……”她一时语塞。
“你怎么了?”主任眉头轻皱,“你是三班舟浪吧,最近关於你的流言很多啊。”他也是看她学习成绩好,才没找她谈话。
炎江嘀咕道:“还不都是某个不要脸的东西捣鼓的。”
吴梓珑:“你!”
主任呵斥道:“行了!你们俩先去那边面壁思过!等你们家长来!”
舟浪一五一十的说出了实情,吴梓珑的确影响到了她,她也告知过老师,可是没什么效果,她真的只想好好学习。
至於炎江,她没有说不认识他。
“主任,炎江是我朋友,他只是想帮帮我。”
主任:“帮?!就这么帮?”
舟浪:“可能冲动了些,这都是我指使的,您要罚就罚我吧,炎江真的只是想帮我。”
听到那句“这都是我指使的”,主任炎江吴梓珑还有零星几个老师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
舟浪表情淡淡,态度诚恳,不像是在说谎,生性冷淡的她悲喜很少显於色。
实则,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说谎。
炎江反驳道:“你什么时候指使我了!”
吴梓珑则是怒视着她,“舟浪,你真tm的给脸不要脸!”
后来炎江的家长和吴梓珑的家长都来处理问题了,而舟浪被主任批评了一顿,罚了一千字检讨,在校期间不允许评优评奖。
舟浪欣然接受。
她很感谢炎江的帮助,所以不觉委屈。
这件事过后,她和炎江没再有交集,也许偶尔会在校园里看见彼此,但从未说过话,她始终不知道,炎江为什么会帮她出头。
但,她很感谢。
6月,吴梓珑初中毕业,她再也不用担心在校园里遇到他了。
她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年,没有吴梓珑的影响,没有同学们阴阳怪气的玩笑,没有太多杂七杂八的琐碎之事,得以安心准备中考。
初三,最后一科考试收卷铃拉响,她的初中结束了。
放假后,她早早的回家,殊不知家里已没有她的位置,她的房间变成了舟杗的衣帽间。
也是自这天起,她被舟宇要求搬出去住,他给了她一张卡,会定期给她打钱,算是生活费和租房的费用。
舟浪被赶出家门,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不知道去哪里。
一直在马路上游荡,偶尔坐下来歇一歇。
之后被警察叔叔捡回去了,是李橙橙的父亲,李巽。
他把她带回了李家。
去了李家,李橙橙才知道她是安禾的女儿,也想起了那件事,顿时对她好感散尽。
在李橙橙眼里,她只是一个破坏她爸妈婚礼的人。
安禾得知她被舟宇赶出家门后,立马就带着她回去了。
舟浪只记得那天,安禾差点和舟宇打起来,一阵唇枪舌战,输的永远都是舟宇,迫不得已,只能让她回家。
暑假期间,她去找了几份兼职,舟宇给她的生活费越来越少,她知道她该自己挣钱了,如果顺利的话,高中应该会花不少钱,刚好攒攒资料费。
中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她需要返校领取录取通知书,意料之中,她考上了圣市一中,心满意足。
就在她准备离开学校的时候,她的噩梦开始了,再次遇见了吴梓珑,他专门在等她。
他是来报覆她的。
一群人把她团团围住,逼仄在角落里,她想跑,却跑不掉,势单力薄的反抗,杯水车薪。
他们撕扯着她的头发,撕破她的衣服,对她拳打脚踢,拍她的□□,群殴她,甚至想要……强.奸她。
吴梓珑把她拖拽到一边。
她发丝凌乱,护着身上单薄破碎的衣物,口腔里都是血腥味。
这天来学校的人不少,很多家长都是陪着孩子一起来的,人的悲喜是不相通的,有的人欢心雀跃,有的人失落悲伤。
而她,被按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嘲弄围观。
就在吴梓珑即将实施他的暴行,想录一场活春宫的时候,那个叫炎江的男生,又出现了。
“tm的吴梓珑,我tm艹你大爷!!”炎江飞速冲向这边,一脚踹向裤子褪了一半的吴梓珑。
旁边的人楞是没反应过来。
吴梓珑被踹在地上,差点伤了命根子,迅速提上裤子,和炎江扭打起来。
炎江学过擒拿格斗,打人很有技巧性,吴梓珑虽然人数多,但只会表面功夫,三两下就没什么威胁性了。
随着人群渐渐往校门口聚集,这边的动静也被发现,炎江用衣服裹住舟浪,抱起头破血流的舟浪就走。
“妈!”炎江喊叫的声音很是突兀,四处寻找着江清,必然也吸引了不少从此经过的人。
安禾是陪李橙橙来拿录取通知书的,正打算回去庆祝一下,恰好碰到抱着舟浪的炎江。
“炎江同学!怎么了?”李橙橙向他招手。
炎江急切的说道:“快叫救护车。”
昏迷之前,她看清了炎江的模样,脑海里模糊的轮廓,终於再次变得清晰。
是炎江救了她。
几天后,舟浪在医院里苏醒,安禾正陪在她身边。
“妈……”
安禾听到声音后,看向她,给她倒了杯水,喝完水后,舟浪的嗓子舒服了些。
为她的身体着想,安禾让她在医院多住几天休息休息,别想太多。
这是她七岁以后,再次拥有来自妈妈的陪伴,她一直觉得妈妈是爱她的,只是迫於无奈,不得已放弃她。
她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整整一个星期,安禾每天都来看她,给她带饭,照顾她,就像小时候她发烧那样,体贴入微。
这一个星期,让她产生了安禾真的爱她的错觉。
错觉终究是错的,安禾真的不爱她,所有的关照不过是为了减少麻烦,不过是因为内疚罢了。
内疚不是爱,是比抛弃还扎心的情感,虚伪牵强地令人作呕。
出院那天,安禾给了她一张卡,来自吴向温的补偿金。
补偿金,多么讽刺,还是她的亲生母亲交给她的。
“这是你吴叔叔给你的,给了20万,他替吴梓珑跟你说声抱歉,以后会好好管教他,他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听到这话,舟浪许久没反应过来,直到安禾把那张20万的卡放到她手里。
“舟浪,好在你没受到吴梓珑的侵犯,他也是被家里娇纵惯了,年轻气盛,难免犯错,你吴叔叔也是诚心向你道歉,你就——”
舟浪扔掉那张卡,眼神冷漠的看向安禾,太恶心了,简直是,太恶心了。
“我要告他。”
安禾眉头紧锁:“你告他,你以为这件事很好解决吗?!以卵击石,你告得了吗!”
她捡起地上的卡,递给舟浪,“好孩子,你听话,拿着这些钱,这事就过去了。”
舟浪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凝在这张熟悉的脸上,心口传来细细麻麻的痛感,倏然发觉,眼前的人,好陌生。
安禾已经是别人的妈妈,而她,只是前夫的女儿。
“我要告他。”舟浪重覆道。
不论是群殴还是强.奸未遂,都足以让吴梓珑坐牢。
安禾显然已有些不耐烦,指着她破口大骂:“20万你还不满足吗!你知道吴梓珑背景有多深吗你就一股脑儿的想告他!到头来还得我给你收拾烂摊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惹事精!”
对她的指责,舟浪全然接受,最后也只是笑了笑说:“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生而不养,弃如草芥,既然她的命这么贱,为什么不打掉她,弄死她,为什么不在她还不谙世事的时候掐死她。
哦,不对。
她差点忘了。
他们不是不想打掉她,只是为了另一个孩子不得已而留下她。
他们不是不想弄死她,只是更想把她作为制衡对方恶心对方的工具。
安禾也曾想过掐死她,可惜,她还是侥幸逃脱了。
到头来,都是她的错,怪她忍气吞声苟延残喘的活着,怪她痴心妄想的奢求亲情和爱。
都怪她……
“李太太,你替我原谅了吴梓珑,也替我把钱还给他吧。”
从今以后,她再也不奢求“别人”的妈妈了。
舟浪独自离开医院。
这个夏天,蝉鸣聒噪,烈日灼心,她却觉得恶寒刺骨。
得知她没有和解,最着急的无非是吴梓珑的父亲吴向温,担心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先一步找到了她。
舟浪再次见到吴梓珑是在医院里,吴向温带她来的。
吴梓珑伤的很重,不得已暂时休学,而他的伤,是被炎江打出来的。
炎江为了救她,把吴梓珑打成了重伤。
吴向温试图勾起她的同情心:“小姑娘,梓珑他变成这样也受到了惩罚,腿瘸了,这对他打击不小,你能不能原谅他这一次,你想要什么补偿,叔叔都尽量满足你。”
“吴叔叔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孩子,对你的家庭情况也略知一二,叔叔可以供你读书,一直到大学,只要你肯原谅梓珑,让他安心休养。”
於他而言,对付一个小姑娘绰绰有馀,但吴梓珑有错在先,他已经昧着良心去乞求她的原谅,他无法再做出更加丧尽天良的事。
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吴梓珑求得原谅,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让吴梓珑免吃一场官司。
“叔叔,你有女儿吗?没有吧。”她淡淡道。
舟浪安静地看着病房里的吴梓珑,恨不得和他同归於尽,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吴向温一时语塞,这句话,薛思也对他说过,试图让他清醒点,可他始终是吴梓珑的父亲,怎么能不管他。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是不是全天下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为什么她没有。
如果不是,为什么像吴梓珑这样的人,都能有一个无时无刻都为他着想的父亲。
未等吴向温开口,病房里就冲进来一个女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吴先生,求你放过我儿子吧,他还小,现在进去一辈子就完了,我们会补偿,我们会——”
一个男人也跑进来,拉起地上跪着的女人,拽着她往外走,“回家!”
江清痛哭流涕,嘶吼道:“家都快没了……我儿子都要坐牢了,我儿子毁了!”
舟浪看着眼前陌生的夫妻,她想起了炎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把吴梓珑打成这样,会不会……
吴向温一改刚才的平和,冷酷决绝的对炎炀和江清说道:“等着打官司吧,我的孩子现在躺在这里,你们赔得起吗!”
炎炀冷哼,眼神透着锋芒,尽管如今处於被动的境地,他也不怪炎江动手伤人,他相信他的儿子,如果救人是一种错,那么是他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再不济,是这个社会出了问题。
“炎江只是做了他该做的,非要说个对错,那就是我的错,错在把他教育成了一个正义勇敢的孩子。”
对错难辨,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好像已然成为常态。
邪不压正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舟浪好些年。
“炎江现在,怎么样了……”
舟浪突然讲话,使得三个成年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她身上,吴向温暗叫不好,试图阻碍些什么,但已经被抢先了一步。
炎炀仔细打量着她,试探性的询问:“你是,舟浪?”
“是我。”舟浪回应。
江清情绪激动的拉住她的手:“你藏哪去了,你藏哪里去了!我儿子都快被你害死了!”
“江清,你冷静。”炎炀按住她的肩膀,看向舟浪,似是看见了希望,“小姑娘,跟叔叔走一趟,叔叔有事问你。”
许是上天都替炎江感到委屈,安排了这场相遇,在炎炀的带领下,她见到了炎江。
她初次来他的家,有些恍然无措。
推开卧室门,他坐在书桌旁,不知在写些什么,直到她走进来,他才合上日记本,听到动静,微微转动转椅,转到她对面,继而站起来,惊讶地看着她。
舟浪也直直地看着他。
跟她印象中的模样相比,他憔悴了不少。
“谢谢你。”她的声音浅淡,却带着最真挚的情感。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讲话,上次他帮她,她都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她想连同这一次,一并还给他。
炎江摇头,请她坐下。
两人相顾无言,氛围一时有些僵硬。
炎江突然想起了什么,去翻找书本,从一本小说里拿出了一张纸,递还给她。
“那天,捡到的,收好了。”
一张带血的录取通知书。
舟浪接过,问他,“你呢?”
炎江拿出大同小异的另一张,“一样,圣市一中。”就是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去。
听说吴梓珑也在圣市一中,他要是去不了了,万一再出什么事,他就帮不了她了。
“炎江。”舟浪念着录取通知书上的名字,这两个字被她记在了心里,一记就是一辈子。
“你是几班的?为什么帮我?”从初一到初三,除了初二那年春天,她和炎江从未有过交集,她确定没有和他在一个班里过。
炎江莞尔,予以回应:“初一三班,初二六班,初三三班。”她是六三六,他们没能凑巧的分在一个班级。
至於为什么帮她,因为他看见了,无法视而不见,至於为什么看见……
也许是,他太喜欢盯着她看了吧。
初二那年运动会,她站在国旗下演讲,他凑巧看见从容不迫说着未来可期的姑娘。
这一凑巧,让所有的相遇,都不再凑巧。
他只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而后再没回答她第二个问题。
舟浪也没再追问,多年后,她回顾往昔才发现,上天拿走了她所有的幸运,只为赐她一个炎江。
和他的牵绊,由亏欠开始。
后来,她和炎江一起去了圣市一中。
以和解为筹码,舟浪放弃起诉吴梓珑强.奸未遂蓄意杀人,吴向温也放过炎江一家。
在那一刻,孰是孰非已经不重要,舟浪只是从心底里不想亏欠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
自此以后,她慢慢学着自我保护,慢慢的,和炎江成为朋友。
她对朋友的概念其实很恍惚,因为性格原因,她一直都是不合群的存在,除非必须情况下,鲜少与人交流。
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哑巴”交朋友,没有人能受得了她的冷漠疏远和不信任,更没有人会觉得和一个学习机器在一起非常有趣。
她没有朋友,或许有人曾试着和她成为朋友,屡屡碰壁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她一直是孤独的存在。
她不怪任何人,也怪不得任何人,这是她的心理缺陷,她明白,但始终改不了。
就像她羡慕李橙橙的潇洒阳光,始终做不到她那般自由桀骜。
她羡慕舟杗从出生起就被父母拥护宠爱,但也明白,永远都没有机会在亲生父母面前,像他那般随性嚣张。
她努力变优秀,为着一片迷茫的未来,也期待着亲情的眷顾,原以为,只要她足够优秀,就可以得到他们的注意和夸奖,到头来,只是一场空梦。
梦醒了,她连唯一的方向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以后该放任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该去过怎样的生活,还会不会有家,对亲情坚持了十几年,她坚持不下去了,她等不动了。
没有人愿意回头看她的,父母都有各自的生活,拼命的往前走,甩开她,她追不上,他们也永远都不会回来接她。
开学季,舟浪和炎江一起去了圣市一中报道,也并不是有意一起,只是恰巧在路上遇到了。
这天很热,排着很长的队,太阳底下,汗水淋漓。
炎江带了一把遮阳伞,还是江清硬塞给他的,本来他觉得碍事,现在竟发挥了作用,他撑着伞,遮住他和舟浪。
有先见之明的人不少,零零散散的几把遮阳伞撑了起来,没伞的一边抱怨太阳毒进度慢一边和身边的熟人聊天,有伞的自然也没闲着。
炎江和舟浪搭起话来,“我爸妈在学校附近买了学区房,待会儿结束了去我家坐坐吧。”
舟浪点头,没跟他搭话。
炎江继续找着话题,“你分到几班了?”
班级早已经分好,老师都逐一用短信发送了。
舟浪回应:“十一班。”
炎江:“巧了,我也是!”
“嗯。”舟浪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没再讲话。
一度冷场,炎江暂时找不到话题了,舟浪扎着高马尾,因为天气炎热,额角都是汗水,他拿出纸巾顺手给她擦了擦。
不料她却直接弹开,后退了两步,好像有被吓到,好巧不巧踩到了身后的人。
“哎呦我去!没长眼呐!”张潇燃疼的呲牙咧嘴,在他后面排队的几个损友快被他笑死了。
你说这孩子咋这么倒霉呢。
舟浪连忙道歉:“对不起。”
炎江也道歉:“不好意思哈,我朋友不是故意的。”
张潇燃也是个性子洒脱的,倔强的摆摆手,“没事。”
身后的损友笑道:“没事没事,他皮糙肉厚,多踩两脚废不了,哈哈。”
张潇燃直接用一只手臂锁损友的喉,咬牙切齿道:“我劝你及时止损,且行且珍惜,珍惜咱俩这来之不易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