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白宴茶不再说话了。
薛蓁蓁也不愿意为难他, 於是主动提出一个想法。
“这样吧,你不想让我把店交给糖儿,那我便等你十年, 若你十年覆仇成功了, 到时候要不要辞官, 你自己看着办。”
白宴茶垂眸,暮光在他睫毛上轻巧跳落, 投下一片阴影。
“十年……对你而言太长, 对我而言则太短。”
薛蓁蓁立马止住他的话头。
“不长,我现在才十六呢!”
放在现代都还是未成年,二十六结婚刚刚好。
白宴茶见争不过她, 只得由她去了。
薛蓁蓁立马见缝插针地补充了一句:“那既然定下了这个协议, 今后你可不能再像那日一样了, 如果你担心官商过於亲近会影响你的仕途, 那平日里可以让陆炎来递信, 你每隔五天来店里坐坐总可以吧?”
空气一瞬间凝滞了。
许久之后。
“好。”
等白宴茶走了之后,薛蓁蓁还一直坐在原处没有动。
今日接受的信息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她还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她将白宴茶说的故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忽然发现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这覆仇就覆仇,跟他当官有什么关系呢?
难不成那符仪现在是什么普通人难以接近的大官儿?
而且退一步来说, 就算是这样,那他某日被提拔成了京官,按照他之前所述,符仪日日教习他暗杀之术, 也不可能认不出来他呀?
薛蓁蓁托着腮瞅着桌上的茶杯, 眉头皱了起来。
白宴茶该不会是编了一个故事出来骗她吧?
可是瞧他之前那认真的神色,却不似作假……
应该还有什么隐情没说出来。
白宴茶离开后, 没过多久便托陆炎送了一封信过来。
天色已晚,薛蓁蓁点了盏油灯,挑了挑过长的烛芯,就着昏黄的烛光读了起来。
白宴茶的字写得极为工整遒劲,透出一股凛如霜雪的气质,字如其人,和他本人的样貌倒是很搭。
薛蓁蓁咂了咂舌,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正派的人竟然是杀手出身,自己当初竟然还觉得他就是个纯良无害的小县官。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他在信中写到了关於菜价异常的调查,并且让薛蓁蓁放心,最多再过两日便可彻底了结此事。
按理来说,看到这样的信息,薛蓁蓁应该是高兴的,但她却有些兴奋不起来。
若是想在两天时间内解决此事,那白宴茶势必得以县令的身份施压,迫使那些小菜贩们将蔬菜瓜果调至正常价格。
可是这样做,虽然确实能够维护他们这些大批量购买蔬菜商户的利益,但对那些菜贩来说,白宴茶无异於是断了他们的财路。
断人财路无异於杀人父母。
若是那些小菜贩中有些激进的……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想提笔回信,然而在她火急火燎跑到薛糖的房间里磨好墨准备开写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呃……
虽说自己在现代时学过书法,写繁体字不成问题,但是原身的人设毕竟是乡村女子,若是贸然写信回去,难免会引人怀疑。
白宴茶确实开诚布公地向自己坦明了过去的经历,但她却不确定现在是否是向他坦白的最好时机。
毕竟县令变杀手这种设定,对於一个现代人来说,接受起来并不难,但穿越时空可就不一样了,说不定会被这些没见识的古代人当作巫术。
想了想,她决定稳妥些,起身提起裙摆就往食在山水间的后厨跑去。
唐高然正在忙碌着做一道自己刚创新出来的菜,见她凑过来,忍不住给她现盛了一小碗。
“来来来,尝尝叔这刚做的归莲清心粥。”
“归莲?”听到了没听过的名词,薛蓁蓁不由得有些疑惑。
“哈哈哈哈,你这小姑娘也有不懂的时候了吧?”唐高然有些得意地捋了捋胡子,笑道,“这归莲是西域水果,普通人别说见了,恐怕连听都没听过,而且就算是得了,也就当作水果吃掉了。”
他指了指竈台旁边放着的一筐黄澄澄的果子。
“恰巧今日在街尾看到个西域商人,我便买了一筐。”
薛蓁蓁放下手中的粥碗,捡起一个果子托在手里看了看。
大小倒是和柠檬差不多,不过闻起来却是香甜的,皮摸起来薄而软,稍微用些力就能捏出些汁水来。
确实是没见过的东西,应该是这个架空时代里特有的产物。
唐高然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刚才你也尝了,说说,感觉如何?”
薛蓁蓁捏着果子想了想,回道:“酸酸甜甜的,有些牛乳的香味,有点像……”
她眉心蹙了起来,像什么来着……
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但莫名有些大脑短路,一时想不起来。
她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在桌上放着的一盆牛乳后停留了片刻,终於想起来了。
这不是养乐多的味道吗!
她不禁有些兴奋。
本来还愁着要在信中写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事呢,这不就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吗!
她连忙神秘兮兮地将唐高然拉到薛糖的房间里。
“唐叔,反正都快打烊了,您跟我过来一下吧!”
进屋之后,面对一头雾水的唐高然,薛蓁蓁撒娇似的将毛笔蘸满墨高举奉上:“唐叔,帮我个事儿呗……”
她将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跟他说了一遍。
唐高然倒是听懂了,不过他却并没有立马接过那支笔,而是缓缓地抚了抚自己的山羊须。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要将这新配方公开嘛……”他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
薛蓁蓁立马会意:“我明白,这是唐叔您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我定不会让您白费功夫,您看这样行吗,月钱再翻一倍如何?”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认真比划着。
唐高然大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小姑娘,真以为我掉钱眼儿里去了啊?”他食指中指并拢,点了点桌面,“我是担心,你用这新鲜配方说服其他商户和你联手,他们今后会以此作为要挟,说不定会与菜贩联手,逼你交出其他菜品的配方。”
薛蓁蓁抿了抿唇,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
“唐叔高瞻远瞩,是我太年轻了。”
“不过呢……”唐高然从她手中拿过那支毛笔,在白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也没关系,反正再过几个月,阙娘子种的菜也成熟了,自产自销,这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他一边写着,一边说着:“不过你还是得多长个心眼,商人多是以利为先,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者说不定就和其中一家酒楼有利益勾连,就算这次能以这种方式解决危机,下次也说不好能不能解决。”
薛蓁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头上的百合髻不断摇晃,像极了一只萌萌的兔子。
“唐叔说得有理,这些我都记下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
唐高然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在青石笔架上,活动了一下手腕,将纸提了起来。
他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挑了挑眉看向薛蓁蓁:“要不要我给你念念上面写了些什么?”
薛蓁蓁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不过劳烦您在末尾加一句,就说这封信是我请您代写的。”
唐高然瞄了她一眼,又将笔提了起来,淡淡道:“虽说在常人看来,对於女子而言,读书识字并不是头等要务,但你若想将生意做大,这书却是不得不读的。”
薛蓁蓁有些惊讶。
毕竟唐高然是一个在封建社会成长起来的男性,他竟然能说出这等话来,实在是难得。
“是!唐叔说得有理,我从今日开始便开始识文断字!”
写好的信在第二日被巡街回衙的陆炎递到了白宴茶的书桌上。
白宴茶猜到了她会请人代笔,因此看到最后一句话时,露出会心一笑。
“这封信是唐叔代我写的,等我今后会写字了,再亲自给你写。”字的旁边画了一只圆嘟嘟的小兔子,可爱极了。
他将信折起来,重新封口,接着收到桌下方的暗柜中,和玉镯并排而放。
“咔哒”一声,暗柜重新合上。
白宴茶提起笔,本想写封回信,却在落笔的一瞬间停住了。
其实,薛蓁蓁的忧虑他也不是没想过。
确实,以县令的身份出面,或许能让事情在表面上被压下来,但事后会出什么不得了的岔子,一切都是未知的。
而她给自己提供的解决方案,不仅不会牵涉到他,还能完美地将问题解决,可谓是一箭双雕。
只是,这样未免太委屈了她些。
笔尖的墨汁“啪嗒”一声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墨渍,像是投石一般在他心中荡起阵阵涟漪。
他有些心烦意乱地将宣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里。
明明是不想让她因为自己受影响,却莫名给她添了许多麻烦。
十年……
她真的会等自己这么久吗?
白宴茶闭眼深呼吸一口气,起身将房门闩上,接着走到镜前,苍白冰凉的手指抚上了自己修长的脖颈。
镜中,一张俊逸的面具被撕下,面具下,是一张被火灼烧到完全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容颜。
唯有眼角的泪痣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