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彼此
般若绘里的格桑和鈎吻这对双胞胎姐妹都很漂亮,而魇境中的奴隶少女梅朵五官则十分普通,舟向月一开始并没有把她们联系起来。
他最开始觉得不对劲,是郁归尘告诉他,第三个境灵碎片叫做【血明王的须弥绘】。
这也是目前他们拿到的三个境灵碎片里,唯一一个明确说明了“所属人”的。
这个名字有几种理解方式——可能是血明王所拥有的须弥绘,血明王所创作的须弥绘,或者是血明王的人皮所做的须弥绘。
而这幅般若绘的背景故事,其实就是鈎吻的人皮被格桑做成了须弥绘。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指向还比较模糊。
但如果是后两种可能性,那么就分别指向格桑是血明王,或者鈎吻是血明王。
这也让他想起,曼陀宫魇境里的人会称呼曼陀宫主为血明王,但在般若绘的幻境里,他从来没有一次听到人们提起这个称呼。
这说明,格桑和鈎吻在般若画院学习时,当时的曼陀宫主尚未获得“血明王”的称号。
舟向月来之前了解过,血明王之所以被称为血明王,就是因为其臭名昭着的吃人饮血恶习。
虽然他身份神秘,从不在外界现身,因此无人知道他的真容,但被他吸空的脑袋和尸体曾被不少人看到过,因此才获得了这个凶神恶煞的称号。
……所以,有没有可能,原本的“曼陀宫主”和后来的血明王,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
那时舟向月就开始想,或许血明王就是格桑和鈎吻之一。
这完全推翻了他之前对血明王的印象。
他最开始以为血明王是个虐待少女的变态老男人丶恐怖食人魔,梅朵这个被关在地牢里的遍体鳞伤的少女,也是构成这一印象的因素之一。
那么,如果血明王其实并不是一个老男人,而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那梅朵的存在,或许就变得有些可疑了。
不过这毕竟只是尚未验证的怀疑,而且进入曼陀宫里以后发生了很多事,刚解幻不久的脑子又昏昏沉沉的,所以当时舟向月还没直接联想到梅朵身上。
他那时只是在想,鉴于他在般若绘里对两人的了解,血明王是鈎吻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些。
毕竟格桑从未表现出任何对尸体的爱好,而且她似乎会更喜欢抛头露面。
直到梅朵再次出现,舟向月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疤。
那几道伤疤不偏不倚,正是格桑当年替鈎吻挡下的几道鞭伤的位置。
……难道,梅朵就是格桑?
舟向月当时仔细打量了她的脸,并没有发现易容的痕迹,所以这可能是巧合。
但魇境并不大,其实没有那么多巧合。
而且,这个疑点让舟向月开始回想之前有关她的回忆——其实梅朵最开始出现就挺可疑的。
她所在的地牢里,其他人都死了,死的时间有早有晚,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
另外几人的死状都和血明王吃人饮血的习惯吻合,其中最新鲜的那具尸体甚至还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就像是血明王刚刚结束一餐,却独独留下了梅朵。
而他们到那里时,并没有看到血明王的任何痕迹。
而且,她第一次在地牢里是被郁归尘救出来,第二次在两个侍者手里是被舟向月救出来,按理说两人都救过她,但她却明确地表现出不想接近郁归尘,反而想跟舟向月待在一起。
在危险的境地里,对于像她这样的瘦弱少女来说,正常人会本能地想要靠近身边最让人有安全感,或者说武力值最高的那个人。
这个人很显然是郁归尘。
那么,当一个人表现得反常的时候,小概率是她与众不同,大概率则是——她另有所图。
再想想曼陀宫里的诡异之处,之前的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忽然与彼此失散,舟向月便想,她大概是想让自己落单,然后单独对付他。
如果梅朵真的是格桑,根据她在般若绘里出现的频率,舟向月觉得她不仅很可能是血明王,而且有可能就是境主。
竟然是境主的邀约,那他岂能不赴呢。
后来,他们上楼梯的时候,楼梯果然不出意料地塌了,郁归尘与他们失散。
这下,舟向月心中的猜想基本都已得到了验证。
和血明王单独相处,他并不紧张。
因为他知道郁归尘可以找到他。
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之前郁归尘找到他,估计是通过送给他的那条带铃铛的手绳——之前那条手绳上的铃铛突然变得灼热如燃,随后郁归尘就出现了。
所以,当郁归尘在失散后再次疯了一样地找过来时,他“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同时在梅朵的视线盲区里,状似无意地对郁归尘指了指手腕上的手绳。
意思是,你等等再找过来。
郁归尘果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梅朵把舟向月带进真言殿丶锁在祭坛上时,她血明王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舟向月也感觉到了郁归尘的心急,因为几乎是梅朵刚刚露出真面目,他的手腕上就一阵灼痛,郁归尘又要找来了。
这整个魇境几乎与曼陀宫重叠,就算血明王不是境主,也一定与境主有关,因此舟向月想她大概率是能够觉察到真言殿被侵入的异常的。
为此,他需要制造一点动静,转移梅朵的注意力,给郁归尘创造一个机会。
正好,他还在纠结血明王到底是格桑还是鈎吻的问题。
梅朵身上的伤疤和格桑吻合,但血明王的行事风格更像是鈎吻。
而且,曼陀宫里有许多幅只有鈎吻会画的那种黑白曼陀罗般若绘,如果格桑真的成为了血明王,舟向月不觉得她会容忍这些般若绘堂而皇之地挂在曼陀宫里。
再加上,般若绘里的故事到鈎吻被做成人皮须弥绘就戛然而止,而格桑则得偿所愿。
在这种情况下,鈎吻显然比格桑更像是怨气能够形成一个魇境的人。
因此,舟向月决定用这个机会验证一下。
他直觉,不知愁和鈎吻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然后果然一试就试出来了。
梅朵就是鈎吻。
占据着格桑的身体的鈎吻。
“所以,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血明王?还是……鈎吻?”
舟向月问她的时候,郁归尘从真言殿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几下就将舟向月从祭坛上的锁链解了下来,扶着他坐起来,仔仔细细地上下看了一遍。
没受伤。
鈎吻挣扎片刻,发现自己无法挣脱郁归尘的符咒之后,脸上表情瞬间变得阴冷森然。
她怨毒的目光在舟向月和郁归尘两人身上逡巡,缓缓勾起一个毫无笑意的冷笑:“既然都猜出来了,那就杀了我吧。”
郁归尘还没开口,舟向月接嘴道:“真的吗?可我觉得没有都猜出来啊,明明还缺了一块。”
鈎吻闻言,目光更加阴冷地死死盯着他:“你……”
郁归尘一擡手,鈎吻周围瞬间燃起了一圈金色的火焰。
火舌窜起一人多高,就像是一个烈火组成的牢笼,将她和对视的少年隔开。
他对火的控制十分精准,虽然火焰离两人都很近,但他们只是隐隐感觉到火焰的热意,而没有真的被烧到。
舟向月手臂向后撑在祭坛上,没个正形地斜倚着靠坐在祭坛边:“我之前只知道你死了,被你妹妹做成了须弥绘。”
“但现在你又成了曼陀宫主,而且好像还占据了你妹妹的身体。”
“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鈎吻冷冷地看着他:“我是厉鬼。”
“不对吧,”舟向月摇摇头,“般若画院一届一届学生都能毕业,那么多人画过须弥绘,都没有出过问题,说明曼陀宫肯定有办法能够镇压被做成须弥绘的人的魂魄,让他们无法作祟。”
他微微眯了眼,若有所思道:“为什么他们都不行,唯独你出来了?不仅获得你妹妹的身体,而且还神通广大地成为了曼陀宫主。血明王是你顶替了曼陀宫主之后才渐渐流传出来的称呼吧?”
鈎吻盯着他的目光变得彻骨怨毒,如果此时没有被郁归尘束缚住,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弄死他。
舟向月道:“刚好,我们走到这里,还差一片境灵碎片。我猜,最后这块空白,就和最后一片境灵碎片有关?”
鈎吻冷笑一声:“是的。我就是境主,杀了我,你就可以集齐境灵了。”
舟向月看了看她,忽然笑了:“你怎么这么着急想死?是迫不及待拉着我们陪葬吗?毕竟,你要不是境主,我们杀错人,说不定魇境就要崩塌了。”
鈎吻被他揭破心思,顿时眼神更加凶狠,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舟向月讶然道:“我瞎猜的。难道还真猜对了?你不是境主啊?”
鈎吻尚未开口,真言殿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几个人影从之前郁归尘打开的门冲了进来。
是付一笑丶伞蝶丶楮知墨和白措。
“郁师弟!舟倾!”付一笑一见他们就叫道。
几人突然出现,郁归尘和舟向月不由得向他们看去。
就在这时,墙上那幅曼陀罗般若绘突然仿佛活物一般无声无息地从墙上剥落,从背后兜头罩在了舟向月身上!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郁归尘脸色骤变,迅疾向他伸出手,可指尖即将掀起那张画布的一刻,它与少年的皮肤长在了一起。
他只攥住了他的手腕,却根本来不及了。
宛如最柔软滑腻的人皮,这幅般若绘刹那之间就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了舟向月整个人。
其他人只感觉到明亮刺眼的视野中一片斑斓的色彩闪过。
祭坛边的少年一擡头,眉眼含笑,赫然是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
“不知愁!”
付一笑瞳孔骤缩,直接抽出了剑。
他身后的伞蝶蓦然睁大了眼睛。
不知愁莞尔一笑,对付一笑打了个招呼:“哟,好久不见啊,笑哥。”
郁归尘突然用力,不知愁被他攥着手腕,猛地拽了过去。
他猝不及防地一个趔趄,却很不意外地擡起头,笑吟吟地向郁归尘的下巴伸出另一只手:“嗯,这位帅哥是?”
郁归尘一把拧住他的手将他按在祭坛上,声音冷若寒冰:“从他身上滚出去!”
这还是舟倾的身体,他投鼠忌器,不敢动用厉害的法术。
不知愁被反剪着双手压制住,却一点也不慌张,甚至歪过头对付一笑轻笑道:“笑哥,所以你能为我介绍一下这位脾气不好的帅哥吗?”
付一笑整个人如临大敌:“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明明已经死了!”
“我死了?”
不知愁挑了挑眉,竟有一丝讶然,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一样。
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点诡异,在场几人没有一个说话。
这个不知愁能与他们对话互动,而且还占据了舟倾的身体。
很明显,他并不是一个残影。
但一百多年前,不知愁明明死在了凌云塔里。
死于凌云塔的人会有专门的度化仪式,不可能成为厉鬼逃出来,又跑到这里作祟。
付一笑心中升起莫大的荒谬感,几乎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幕。
他当年明明是眼睁睁地看着不知愁死去的,他不可能死而复生,更不可能在这里……
“我懂了,”不知愁忽然叹口气,“看来是我的另一半魂魄死了。”
另一半魂魄?
付一笑一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愁似乎是所有人里面,最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人。
他扫视了他们一圈,缓缓勾起唇角。
“看来你们当年杀我的时候,也没想到只杀了一半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