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因果
因为在阿难的记忆里已经经历过这几天,所以舟向月对阿丑的视角并没有感到意外。
就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阿丑敲了阿难的门,发现这一家只住了一个盲眼小女孩之后,就在晚上偷偷地翻窗藏在了里面。
阿难看不见,她家里又没有镜子,所以舟向月一直也没能看到他究竟长什么样。
他只能看到他一身利落的黑衣,身材修长偏瘦,手也纤长漂亮,皮肤很白,微微泛着光。
感觉这个身体应该是十八.九岁。
年纪不大也很正常,毕竟能在道上混到被人追杀的程度,这种人一般都活不长。
不过,虎口处拿匕首的地方皮肤很细腻,磨破了泛着血丝——这说明,他以前应该并不经常拿刀,或者说这种手持的利刃不是他的惯用武器。
所以他为什么现在换成用刀了?
原来的武器呢?
阿丑身上有许多伤,大多是粗糙的划伤和磨伤,看起来像是跑动的时候由锋利的草叶丶树枝或是碎石造成的小伤,他也并不在意,没有去处理。
不过,腰间有一处比较深的伤口,还渗着血。
他应该是逃亡路上草草包扎起来,血从包扎的布料渗了出来。
舟向月想,这应该就是阿难闻到的血腥味的来源。
阿丑在嘴里咬块布,重新包扎了伤口,痛得浑身紧绷,身子忍不住发抖。
这几天的经历乏善可陈,舟向月之前已经被剧透过了。
阿难就像之前她自己记忆里那样做饭丶做纸扎丶睡觉,而阿丑出门则主要是去观察寨子里的路径,进山里采药草……以及从别人家偷东西。
不得不说,他的手法还挺不错的,没被发现过。
几天下来,舟向月对阿丑的身份越发好奇。
这个人在阿难的屋子里见到会动的纸人,夜里也遭到了鬼的骚扰。
他对此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没有半点惊讶。
这么说,阿丑应该对这些灵异神怪丶玄学法术的东西有所涉猎。
但是,舟向月没有见他用过任何法术或符箓,甚至没有在他体内感受到任何灵力的气息。
为什么?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异变陡生的那个傍晚,两个追杀他的杀手埋伏在阿难的房子里,而他则立刻警觉地发现了异常,转身就逃。
两个杀手追出来后,他娴熟地将他们引到了山上,自己则飞快地折返回去找阿难。
腰间的伤口再次绽裂,血又流了出来。
但阿丑顾不上再去包扎伤口,对阿难说:“我背你。”
叮当一声,有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如银铃的声响。
阿丑一低头,捡起那个东西。
他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因此舟向月也没有看清那东西的样子,但能看出它和阿难的长命锁长得完全不同。
确实是银质镂空雕花的东西,但比长命锁小许多,还带着棱角,像是个小正方体。
只是模糊的一瞥,舟向月觉得这东西好像有点眼熟。
在他思索的时候,阿丑背着小姑娘跑到了寨心。
此时,神像是完整的。
“小心!”阿难忽然攥紧了他的衣服。
轰!
在阿丑带着小姑娘迅速躲在神像后的同时,神像炸开了。
同一时间,他指尖迅速一抹自己身上的血,在空中勾画起来。
与此同时,舟向月第一次感受到了这具身体里灵力流转的气息。
他心中一动——阿丑果然是会用的。
然而,刚勾出第一笔,背上猛然传来撕裂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生生撕开血肉长了出来。
舟向月只觉得眼前一花。
他似乎看到了蝴蝶的鳞翅一闪而过,月光洒落一般轻盈透亮的银白蝶翼上流淌着幽深的蓝紫色光芒,神秘而妖冶。
但只是一瞬间,蝶翼的幻象就消失了。
灵力的气息也消失了。
碎裂的木块铺天盖地掉落下来,阿丑一闪身挡住阿难,手臂护住头。
带着尖锐断茬的碎块重重砸在他的身上,又滚落到地面,腾起一片尘土。
舟向月似乎明白了——阿丑会用法术,但他似乎是中了什么毒或是有什么隐疾一样,灵力被封住,一动用法术就会生出蝶翼。
当然蝶翼也可能只是表象,他只是很难动用灵力,或者动用灵力要付出一些严重的代价。
碎块坠落的时候,阿丑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紧接着顾不得身上骨头仿佛被砸断的疼痛和火烧火燎的擦伤,抱起阿难就要往外冲。
但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面前竟涌动着一片宛如水波一般的暗红光芒,视野里像是蒙了一层血。
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这片光芒飘荡在周围,将他丶阿难和神像一同笼罩在里面。
这是……?
一个杀手问道:“他们人呢?”
阿丑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
“没看到啊,明明刚才还看到人影了,”另一人说,“估计是去那边后山了!”
阿丑紧紧盯着他们的身影,看到他们居然真的对近在咫尺的自己视而不见,转身去了后山,不由得愕然地打量四周。
那片血红的暗光正在慢慢消退。
或许,是因为神像……
阿丑这才发现,刚才神像的头部断裂滚落,正落在他面前。
在这片诡异的暗红光芒之中,他看见神像眉眼低垂,缓缓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的心口蓦然一跳,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随后,他仿佛不敢再回头看神像一样,再度背起阿难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逃出梅面陇的一路和阿难的记忆一致,天上下起雪来,少年和小女孩就误打误撞地进入了鬼面陇,随后很快就发现了鬼面陇的诡异。
阿丑身上的血在不断滴落,现在没了追兵,他每走一步都感觉骨头痛得像要裂开。
他最终决定,带着阿难先到山洞里休息一晚。
其实按理说他应该先处理伤口,但或许是新伤加上旧伤以及一夜逃亡的精力消耗,他几乎抵挡不了汹涌而来的困倦睡意。
他勉强支撑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确认这伤不至于让他一睡不醒之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不知睡了多久,他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还是一片漆黑。
阿难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难?”他轻声问道。
“嗯?”阿难转过头。
“你没睡吗?”
阿难摇摇头,声音低低的:“睡不着。”
阿丑沉默了片刻,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
最终,他只是说:“我睡了多久?”
阿难说:“没有很久,可能就一两个时辰吧。”
阿丑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很久了。”
身处危机四伏的逃亡路上,他很少一次睡这么久。
阿难欲言又止,似乎犹豫了好几次,才最终闷闷地低声道:“哥哥。”
阿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嗯?”
阿难低下头,把头埋进膝盖之间:“其实我有一个哥哥。”
“……呃,”阿丑扯了扯渗出血丝的嘴角,哭笑不得,“所以你不是在叫我对吧。”
阿难没接他的话茬,好像在自言自语:“我哥哥很厉害,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阿丑嗤地笑了声:“那很好啊。”
“他会玄门道法,在一个很厉害的门派学习。”
阿丑挑起眉:“什么门派?”
“翠微山。”
少年眼中掠过一丝轻蔑的冷笑,声音里却掩饰得很好:“哦。”
“哥哥,你知道翠微山吗?”
“知道。”
“所以,真的很厉害吗?”
少年撇撇嘴,“还行吧。”
实力还是有的,只不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点多。
“……哦。”
阿难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每年都会给家里写信。爹娘不识字,每次他写回来的信都得找帮忙拿信的邻居黄伯读给他们听,但他们还是每次收到信都很高兴。”
“但是爹娘想哥哥了,让他回来,他却总说忙,不愿意回。”
阿丑开始觉得小女孩啰啰嗦嗦的有点烦了,打个哈欠敷衍道:“哦。”
“我小时候本来是看得见的,”阿难轻声说,“但我生了一场大病,然后就看不见了。”
阿丑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她那双美丽但无神的眼睛,随后沉默地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难语气平静道:“那时候我娘就给哥哥写信,让他一定要回来帮我看看。他学了那么多本事,肯定有办法治好我的眼睛吧?”
片刻沉默。
“……然后呢?”
“可是哥哥还是不愿意回来。”
阿难好像无声地叹了口气,“而且,从那之后,他连信也不回了。我娘当时着急地一连写了好多封信,每天都去问黄伯有没有回信。每次都没有。”
“后来,就连黄伯都受不了我娘,直接搬走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再后来我爹出事走了,我娘也病倒了。她走之前把我叫到跟前,却很久都说不出话,只是哭。”
“后来,她说让我去找哥哥。但刚说完,她又哭了,说不要找那个不孝子了。”
阿难喃喃道:“……那时候,我终于明白我这辈子都没法再看见了。”
“而我哥哥,也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少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鬓发:“别为了那种人伤心。他再厉害又怎么样?吹的吧。而且这种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装的人模狗样,实际上连禽兽都不如!”
没想到阿难却重重地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才没有!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阿丑:“……”
他微微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讲这个故事,不是想听别人帮你骂你哥吗?
他很不耐烦哄小孩,但这么个小丫头在旁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又让人不由得觉得好像是自己欺负她了一样。
他只得放软了声音道:“好了好了,我不能说,不能说。你也别哭了,已经很晚了,你一个小孩子该睡觉了,不然会长不高的。”
阿难抽噎道:“我不困,睡不着!”
阿丑安慰地轻拍她的背:“不困啊?那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阿难:“……”
少年浑然未觉气氛不对劲,想了想开口道:“从前有一个人在荒山野岭赶路,晚上睡在一个山洞里。睡到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惊醒了。”
“他听见山洞的洞口传来了幽幽的笑声,笑声不知为什么听起来鬼气森森的,让人心底窜起一股凉气。”
“他觉得害怕,忍不住一直盯着洞口,同时四肢并用地往洞里退去。”
“可是,他刚退了几步,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搭上了他的肩膀……”
阿丑突然住了嘴。
因为此时,山洞的洞口忽然传来了幽幽的笑声。
“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