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悲欢(2更)
小男孩智源知道珠奴都是养来哭珍珠用的,但他却并不知道鲛人这种存在。
舟向月想想也是,从他进入这个魇境到现在所看到的来说,珠奴除了哭出的眼泪可以变成珍珠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和鲛人的共同点——他们没有鱼尾,没有鱼鳞,也不像鲛人那样美貌惊人。
看起来,就只是一群生活在水底沉船中的人类,连在水里呼吸都做不到。
舟向月心想,他既然会被这个魇境吸进来,那他应该和魇境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就像上次舟倾自己就是那个魇境的境主一样。
目前,他还没有找到那个关系在哪里。
他慢慢地听智源给他讲这里的事情,时不时追问一两句,很快就听到了一个应该比较重要的信息。
智源说,他们这些珠奴生活在水底,全是靠着河神大人的仁慈赏赐。
“我们哭出来的珍珠是要供奉给河神大人的,”智源比划着,“供奉了珍珠,河神大人就会赏赐吃的和用的。”
舟向月问:“你见过河神大人吗?”
智源吓了一跳:“那可是河神大人!我们这些低贱的珠奴怎么可能见得到?都是船老大把我们的珍珠拿走,然后拿去供奉给他的。”
舟向月想,既然没有亲眼见过,那就不见得真是什么河神大人了。
当然,就算亲眼见过也不一定,说不定真身就是团头发水鬼。
智源继续说:“小青,明天你去哭珍珠可要努力啊,哭出来的珍珠越好,河神大人给的赏赐就越好,甚至可能会接走那些能哭出最珍贵的珍珠的珠奴!”
他语气里有些羡慕:“听说做昨天就有一个珠奴哭出了特别特别珍贵的珍珠,然后就被带走了。”
舟向月问道:“那个珠奴叫什么名字?”
智源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
舟向月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那他长什么样呢?你记得吗?”
智源冥思苦想,小手比划了几下:“头发黑黑的,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跟我们差不多大,很好看。”
舟向月:“……”
行了,他现在知道了那是个很好看的黑头发的小朋友。
他追问了半天,智源一问三不知。
对于他这个记忆中一直在这艘沉船里住着哭珍珠的小男孩来说,能够记住的事情基本就是哪天吃了什么好吃的,哪一天因为哭不出珍珠挨打了。
同样挤在一个船舱里的小男孩东旭啃了半天指甲,后来也凑过来,吃了舟向月的云片糕,然后分享了一点他知道的事情。
但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阿豆始终一言不发,看也不看他们中间的任何人,只在舟向月把最后两片云片糕塞给他时瑟缩着吃掉了,然后继续面对墙壁自闭。
舟向月也就随他去了。
东旭比智源年纪大一点,知道的也稍微多一些:“我们四号船就是最底下的船吧,是最暗的船,也是河神大人最不喜欢的船。上面还有几艘船。”
“听说越往上的船就越大越漂亮,能看到的光就越多,河神大人的赏赐也会先给他们挑选,挑选完了才会轮到我们。”
舟向月一回想,之前在水里好像确实看到了这艘半埋在淤泥的沉船上面还有别的巨大的漂浮物,但因为水太浑浊没有看清。那或许就是上面的几艘船。
东旭撇撇嘴:“每次都是挑到最后才轮到四号船,所以我们总是吃不饱……”
他吸了吸鼻子,让人觉得他可能要哭了,但却没有眼泪落下来。
他白天哭的太多,晚上就哭不出来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虽然他们都说智源说的那个珠奴是被河神大人带走了,但我觉得也不一定吧,他可能就是去了上面的船。”
舟向月回想起他在水里时看到的景象。
这里是很深很深的河底,而且水里还有危险的水鬼,直接从这艘河底的四号船里游到水面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这些人奇怪地困在水底,说明水面上应该有秘密——这个秘密很可能与魇境的核心有关。
这样从境客的角度来说,他大概是要努力往上走。
舟向月问道:“所以,哭出来的珍珠越珍贵,住的船就越靠上?”
东旭点点头:“我听说是这样的。”
舟向月又问:“那什么样的珍珠更珍贵呢?”
东旭和智源都有些迷茫,“就是……就是特别圆,特别亮,甚至有一些能自己发光,他们说那种叫夜明珠……你一看应该就能看出来了,那些特别漂亮的珍珠,就是特别珍贵的珍珠。”
舟向月想,这和现实世界中鉴赏珍珠价值的标准好像差不多。
他换了个问题:“那,怎么才能哭出来更珍贵的珍珠呢?”
听到这个问题,两个孩子同时打了个寒噤。
东旭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但明天你去哭的时候,一定要多想想难过的事,赶紧哭出来!”
“一般你哭出来了,就不怎么会挨打了。有的珠奴哭不出来,就会挨打……我发现每次挨打的时候,他们哭出来的珍珠就会更珍贵一些。”
舟向月沉思片刻,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夜已经很深,几个孩子哭得眼睛红通通的,又说了一堆话,都累了。
最小的阿豆已经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舟向月看了看狭小船舱里的两个铺位,说是铺位,其实都已经生满了贝壳,坐上去都硌屁股,更没法躺上去睡觉。
他静静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到东旭和智源都东倒西歪地坐在地板上传出了沉睡的均匀呼吸,就悄悄地来到门口,推开了木门。
外面很安静,并没有人看着他们。
也是,这艘沉船位于极深的水下,外面的水域中也布满致命的危险,本身就像是一座牢不可破的监狱,不用担心珠奴逃跑——毕竟他这个跑了的都自己回来了。
走廊上隔十来步就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稳定地燃烧着。
舟向月看着那些灯,忽然想起他似乎一直没有看见过有人给这些油灯添油。
一般的油灯都不可能烧这么久吧?
他不由得想起关于鲛人的传说——鲛人的油脂是一种极佳的燃料,燃烧起来极为平稳,而且一滴就可以烧很久。
他若有所思。
所以,生活在这里的珠奴小孩不知道鲛人为何物,但他们却和鲛人一样能哭出珍珠,而且这里还有疑似鲛人油所点的灯。
他在沉船里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圈,发现整艘船上的材质不是木头就是青铜,潮湿的舱壁上生了斑驳的青绿色铜锈,看起来是一艘年代很久远的普通沉船。
不过,他注意到船老大和那些之前维持秩序的人似乎都不在这艘船里。
他们在上面那些条件更好的船里休息吗?这艘船里晚上只有那些年幼的珠奴在睡觉?
这么想着,他走到了之前他被鞭子拖进来的船舱门洞旁。
从门洞就可以看出这里绝非现实了。
因为沉船里面虽然到处漏水,但还有能让人活命的空气,而门洞这里空无一物,却像是有一道隐形的界限一样分隔开了外面幽寂的海水和里面的船舱,仿佛这里笼罩着一个气泡的外膜。
舟向月站在舱门边往外望去,看到外面水色如墨,但不再像他刚进魇境时那样浑浊,隐约有淡淡的水波状光带投射在水中,缓缓摇曳。
就在这时,水中的光线忽然剧烈波动起来。
一串串气泡从水中涌出,不远处的幽深水域里出现了一个拼命挣扎的影子。
因为靠近河底的淤泥,这么一搅动,水里很快就浑浊起来。舟向月使劲地伸长脖子去辨认,勉强看出来那是个人形的影子,是小孩模样。
他在拼命挣扎,是因为他也遭遇了舟向月之前遇到过的黑色长发。
千丝万缕的长发缠在那个孩子的四肢和脸上,在水中蔓延得越来越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就像是某种禁忌恐怖的水中怪物在进食。
舟向月事不关己地站在门口等了会儿,等到那个身影的挣扎开始渐渐变弱时,才一跃从舱门跳进了水里。
他瞅准那团头发径直游过去,然后一把将之前划伤还没愈合的手怼在了它身上。
咕噜咕噜咕噜……
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的头发带起了无数气泡,它就像是被舟向月烫到了一般猛力挣脱开他,不情不愿地吐出了缠绕包裹中的那个身体,仿佛一团水母一样游走了。
舟向月一把拽过从头发窝里虎口夺食出来的那个小孩,用胳膊肘一卡他的下巴,动作十分粗暴地把他拖回了船舱里。
“咳咳咳咳咳……”
一进船舱里,那个小孩就跪在地上呛咳得死去活来,吐了一地水。
借着船舱里油灯的光芒,舟向月这回看得真真切切——这果然是任不悔。
只有七八岁的任不悔。
他的确被自己带进魇境来了,只是并没有和他同步进入魇境。
任不悔在那里吐,舟向月就饶有兴趣地蹲在旁边看,还很是贴心地伸手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拍得很重。
看任不悔咳得没那么厉害了,舟向月就凑过去,一脸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半夜来这里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半夜来四号船的珠奴。”
“珠奴?”
任不悔皱起了眉。
他目光垂下,好像在注意听什么声音。舟向月猜他在听魇境的提示音。
“嗯?你不是珠奴吗?”
舟向月眨巴眼睛看他,眼中露出惊讶和疑惑,“你不能哭出珍珠吗?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任不悔沉默片刻:“……我是。”
他擦了一把脸,因为呛咳得厉害声音有点嘶哑:“谢谢你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