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悲欢
任不悔就算是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也是一个虎头虎脑很健壮的小男孩。他看起来确实是刚进魇境,装作不了解现在的情况,问了舟向月几个问题。
舟向月也装模作样地回答他,把自己的知道的情况说了说。
“我听说我们四号船是在最底下的,”舟向月道,“上面还有几艘沉船……”
就在这时,他瞳孔微缩。
几缕黑发从任不悔背后门洞里的水中钻出,湿淋淋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爬过来,眼看就要缠住任不悔的腿。
舟向月眼疾手快地朝任不悔扑去,一把将他推到一边。
“你……”
任不悔在他朝他扑去的瞬间浑身都紧绷起来,但竟然还是被他推了出去,重重砸在旁边满是牡蛎壳的墙上,整张脸的表情都扭曲了,又哇地吐出一口水。
任不悔随即就看到了从门洞中钻进来的黑色长发。
那团黑发就像是某种从深海里钻进船中的某种诡异的软体动物,沿着地板上浸了水的缝隙往前飞快蠕动。
舟向月管不了任不悔撞得怎么样,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拖:“快跑啊!”
任不悔被他在贝壳上拖了两下,倒吸口冷气赶紧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我自己走!”
地面凹凸不平,两人跌跌撞撞往沉船深处跑去。
好在那缕头发离开水域之后,在木地板上的移动速度远远比不上在水里那么迅速,他们拐过一个弯后,就看不到头发的踪影了。
旁边是一架楼梯,向上通往船舱更深的地方,舟向月还没有上去看过。
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低矮渗水的走廊顶部,一只螃蟹忽然一溜烟钻进了藤壶中间。
“小心!”舟向月立刻拽着任不悔往旁边楼梯下的狭小空间里躲去。
此时是夜晚,沉船里除了能被昏暗油灯照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如果有人来了,只要不专门去找他们,就肯定看不清躲在楼梯下的他们。
“嘎吱”一声,楼梯上传来了朽烂的木门扭转的声音。
船老大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颇有些不耐烦,“大半夜的还有送过来的珠奴啊?”
蹬蹬蹬的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下走,每一步都伴随着木质楼梯不堪重负的吱嘎吱嘎声,在舟向月和任不悔两人头顶上显得特别响。
一滴滴水随着他们的脚步从楼梯下震落,滴在脚下湿黏的水草上。
“对,”另外一人答道,“听说有两个。其中有一个居然……”
他压低声音说了什么,舟向月和任不悔都没听清。
“真的?听说这种一般都不太听话,”船老大哼了一声,“现在过去刚好捕捞上来,晚上水鬼多,正好在水里吓吓他们,免得之后又不老实,老想往外跑,还要费事去救。”
“对对对!”另一人立刻附和道。
随着他们的脚步声离开了楼梯间,舟向月探头往外看了看,然后回过头。
“两个?”舟向月压低声音问任不悔,“他们在说你吗?你和别人一起来的吗?”
任不悔眼神一冷,像是想起来什么:“应该是吧。”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舟向月连忙拦住他,“你这样直接过去,被他们发现会挨鞭子的!”
“无所谓,”任不悔拨开他的手,“你在这里藏好,别被发现。我自己过去。”
舟向月眨眨眼,“哦……”
任不悔居然还真就这么直接过去了。
舟向月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任不悔八成是把另外那个当成他了,以为他现在就会和自己刚才一样出现在水里,怕是急着过去杀他呢。
不过舟向月也挺好奇的。
按照之前几个的经验,这种出场方式,大概也是个境客吧?不知道是谁呢,他认不认识。
他想了想,准备捏只小蚂蚁去探探路。
没想到刚准备捏,就发现了不对——法术在这里竟然失效了。
舟向月心中疑惑,是因为到处太湿了吗?
他想了想,又尝试着用血在旁边的墙上画了个符咒。
结果依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舟向月想起自己之前在水里从境客包袱里拿出来用的匕首,又尝试着去用境客包袱,随后就发现境客包袱也用不了了。
法术和境客包袱都失效了,就像之前在梅面陇循环幻境里那个地牢一样。
舟向月记得,在水里的时候境客包袱还是可以用的。
他当时没有尝试用法术,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能用。
或许是在沉船内外的区别。
自从进了这艘沉船之后,他这个身体似乎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没了任何自保的能力。
原来这个魇境的隐藏障碍在这里吗?
舟向月若有所思。
他之前还在想,危险都在沉船外面,船里连看管的人都没有,身边又都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要不到水里去正面对上水鬼,似乎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在船里完全可以横着走,遇到船老大也不用怕。
虽然住宿条件是简陋了一点,但只需要哭一哭就可以升级,这也太容易了。
现在看来,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在船里能有什么危险?
外面水里的水鬼头发会悄无声息地钻进船舱里来,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东西钻进来。
其他的危险,还得等出现了才知道。
***
任不悔赶到舱门边时,正看到了被船老大和另一个人用渔网兜进来的小孩。
说是小孩,但他……下半身长了条鱼尾。
鱼尾小孩在渔网里扑腾得十分起劲,鱼尾在地上拍得啪啪响,一边扑腾还一边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你大爷的居然用网子捞我,认不出来我是人吗?!眼睛瞎了就去治治……”
任不悔:“……”
他认出来了,这是翠微山的鱼富贵。
船老大好像是第一次碰到嘴这么脏的珠奴,震惊了好几秒才一鞭子抽了过去:“老实点!”
鱼富贵满心狂怒,他本来在结了层薄冰的九鲤湖里睡得好好的,外面的大雨也影响不到他的安眠,结果睡梦中就突然出现在了这个诡异的魇境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张渔网给抓了进来,粗暴地掼在搓衣板似的地板上。
眼看那条鞭子朝他飞来,他想也不想就手指一动,准备动用法术反击回去。
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生,那一鞭子就这么硬生生地甩在了他身上,痛得他“嗷”一嗓子又弹了起来。
又一鞭子甩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形势比人强,不得不老实了。
船老大旁边的人忽然看到后面的任不悔,一皱眉:“你是……你就是今天晚上送来的另一个珠奴?”
任不悔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法术在这里用不出来,清楚地知道现在以他们小孩子的体力,没办法抗衡船老大这两个身材魁梧的成年人。
于是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我。”
那人:“……”
今晚可真魔幻,新来的两个珠奴一个暴躁过头,一个冷静过头,脑子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挠挠头,嘀咕道:“居然自己上船了,我说怎么水里只有一个……”
他对了对手上的名单,“阿悔?阿贵?那都到了。”
作为四号船上新来的珠奴,任不悔和鱼富贵被关在了一起。
船老大觉得这两个珠奴小孩实在古怪,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个生了鱼尾的,所以没把他们关在其他珠奴待着的普通舱室里,而是把两人都捆了起来,单独关在一个房间角落的笼子里,“第一夜先磨磨性子。”
要捆他们的时候,任不悔脸色阴沉,鱼富贵差点再次破口大骂。
然后被一鞭子给打得老实了。
船老大两人把笼子上了锁,打着哈欠走了。
昏暗的房间里很快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藤壶上往下滴水的声音。
滴嗒,滴嗒。
“任兄?”
鱼富贵恹恹道,“你怎么也这么倒霉进来了,太久没进魇境被强制了?”
任不悔不想理他,在努力地尝试去解开把双手捆在背后的绳子。
但那绳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又湿又滑,在笼子上蹭着根本使不上力。
在这里又用不了任何法术,简直是只能任人宰割。
就在这时,房门发出轻轻的“吱呀”一声。
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阿悔哥?他们把你关在这儿了啊。”
舟向月像道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钻过了窄窄的门缝,来到他们的笼子边上。
他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看清他们居然是被捆着的,不由得咋舌:“哎!他们怎么把你们捆上了?”
鱼富贵对着任不悔努努嘴:这是你已经勾搭上的npc?行啊哥,动作够快的。
任不悔回过头,语气略微轻柔了一点:“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舟向月:“我叫小青。我知道你叫阿悔啦,刚才我偷听到的。”
他伸手去解任不悔手上的绳子,但解着解着很快也发现绳子太过滑溜,根本没法使力,“……这个绳子太难解了……”
任不悔问道:“这里有刀吗?”
舟向月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算了,”任不悔道,“解不开就这样吧。”
看起来,他们在这个魇境里身为非常明显的功能性身份“珠奴”,应该是有一些既定的事情要做的。
这只是第一天晚上而已,更多的线索恐怕要到明天白天“珠奴”去做他们该做的事情时才会知道。太早脱离这个身份的话,反而可能会丢失那些线索。
他想了想,问舟向月:“你之前说,珠奴是要哭珍珠的。这些珍珠是谁拿去了,拿去做什么?”
鱼富贵怒道:“他大爷的还要我哭?想屁吃……”
舟向月哧溜躲到了任不悔背后。
任不悔看向鱼富贵:“……你注意一点,这里有小孩子。”
鱼富贵恨恨地嘟哝两句,但还真闭嘴了。
任不悔耐着性子道:“你别怕,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所以那些珍珠是做什么用的?”
舟向月装模作样也差不多了,既然任不悔问起,他便像之前智源和东旭两个小朋友那样,给他们讲了讲自己大致了解到的情况。
毕竟是个小朋友,说得颠三倒四记不清楚也很正常。
鱼富贵一开始还有点不耐烦,随后却皱起眉,仿佛陷入了沉思。
舟向月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任不悔道:“阿悔哥,我得先回去了,我怕老大晚上还会下来,被他抓到……明天哭珍珠的时候还会见的!”
任不悔让他走了,还叫他路上小心。
舟向月答应着从房间里溜了出去,但却在即将关上房门的时候,却虚虚地留了一条缝,确认一下走廊上四下无人,就悄悄地趴在门缝边听里面的声音。
他一走,任不悔就问鱼富贵:“你知道什么吗?”
鱼富贵道:“他说的有问题吧。”
任不悔皱眉:“哪里有问题?”
鱼富贵:“他说,珍珠供奉给那什么河神,河神就会赏赐吃的和用的,对吧。”
任不悔点头。
“但刚才抓住我的那张渔网上,有‘叶枯乡’三个字,这里应该是叶枯乡附近的河底。”
“叶枯乡?”任不悔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鱼富贵:“叶枯乡你都不知道啊?‘被诅咒的珍珠之乡’。”
这回任不悔想起来了。
的确,叶枯乡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珍珠産地,位于大河入海口附近。
这个地方之所以出名,独特之处在于别的地方采珠都是寻找鲛人遗珠或是找蚌,但叶枯乡这里的河里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珍珠,而且能采到许多特别名贵稀有的珍珠。
然而,这片水域闹鬼——听说来这里采珠淹死人的概率奇高,几乎所有来这儿的采珠人都说自己撞见过水鬼,采珠几乎是搏命。
关于水域闹鬼的原因,也有一个阴森的传说。
传说叶枯乡这里很久以前是有村落的,那个村落的人本身采珠也打渔,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河滨渔村。
但后来,村落被一场洪水淹没,村里所有人尽皆丧生,全都变成了叶枯乡河底的怨魂水鬼。
在那之后,叶枯乡再也没有住过人,这里的河底也成了一片被诅咒的闹鬼之地。
鱼富贵道:“据我所知,采珠人来这里采珠是富贵险中求,但也怕真的出事,所以都会带上很多吃的用的祭品扔进河里,说是供奉给河神,希望河神保佑他们的安全。”
任不悔明白了——如果他们的现在真的在叶枯乡的水下,那么其实真正産出珍珠的是珠奴,而送食物的是水面上的采珠人。
鱼富贵道:“所以,那个河神是个什么玩意?”
“两头吃回扣的中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