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善恶(1更)
片刻的死寂之后,整个大厅里掀起了哗然的嘈杂声浪。
“尘寄雪?!竟然会是他?”
“他不是郁归尘的徒弟吗?!不是为了对抗邪神而死的吗,怎么,这是死了之后把灵魂出卖给邪神了?”
“还是翠微山骄傲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之前听过某个小道消息,说当年尘寄雪其实被邪神蛊惑,成为了邪神的信徒……只不过没人信,全当野史看的。”
“真有这事儿啊!难道说这种野史传言是真的……”
“不对啊!你们知道他是郁归尘的徒弟,可你们知道郁归尘是为什么叫郁归尘吗?他本名是啥咱也不知道,但听说他之前一直没有起道名,就是在尘寄雪死后,他才自己给自己起了这个道名‘归尘’。这很明显就是怀念死去的徒弟啊!大佬跟邪神什么关系咱们都知道,尘寄雪要真是邪神信徒,他不得活撕了他,还能这么情深义重的?”
“说起来,你们记得郁归尘九百年后又收的那个徒弟舟倾吧?也是被邪神杀死的,也是天灵宿!你们觉不觉得,那个舟倾和尘寄雪其实挺像的……”
“卧槽!你是说,替身?!”
“不不不想什么呢,我是说,说不定舟倾的死也有猫腻呢。”
听了一耳朵胡言乱语的舟向月:“……”
你才是替身呢,你全家都是替身。
他心道,照这么说舟倾和舟向月更像,说不定尘寄雪是郁归尘找来当做他的替身,呵呵。
但是郁归尘竟然真是在尘寄雪死后给自己起了这个道名吗?
这就让他有点不爽了。
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都被隔在了远处,尘寄雪整个人像被无形咒语定在原地一样僵硬,他双手攥拳,骨节紧绷得泛白,甚至不敢去看周围的人群。
舟向月有点意兴阑珊,“你走吧,叫不夜洲主人来跟我赌。”
这么一副被羞辱了一样的难堪和愤怒,知道的这是被扒了面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当众扒了衣服呢,至于么。
“……再赌一局。”
尘寄雪嗓音嘶哑得发颤,胸口不住起伏。
舟向月笑了:“你全部筹码都输给我了,拿什么跟我赌?”
尘寄雪面色惨白得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他睫毛颤抖着擡起眼,死死盯住舟向月的眼睛:“我有你的记忆。”
他的记忆?
舟向月一挑眉。
说起来,他之前其实一直想知道九百年前邪神复苏又被郁归尘和尘寄雪联手挫败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对此的各种记载都很含糊,根本没有确切的信息。
郁归尘肯定知道详细的内情,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舟向月自然也不可能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去找他打听。
尘寄雪倒是另一个当事人……
在他思索的时候,尘寄雪走到了他身边。
“我听说了,你是在弑神之战后一千年重生的对吧?我告诉你,不是的。你其实只死了九百年。”
尘寄雪盯着他,眼中闪动着近乎疯狂的绝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舟向月,九百年前,我见过你。”
舟向月心头一震。
他原本就应该在死后九百年重生。
刚刚重生的时候,他就曾惊讶过自己重生竟然比算好的晚了一百年,那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现在看来,果然是出了什么差错。
面具遮挡了表情,可他这瞬间的愕然还是被尘寄雪敏锐地捕捉到了。
尘寄雪像打了个胜仗一样笑起来:“你不知道!你果然忘记了,哈哈哈哈哈哈!”
之前那个自尊都被击溃的少年好像忽然恢复了骄傲和信心,他扬起下巴对舟向月道:“你不想知道九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那就再跟我赌一局。赌赢了,你就能知道了。”
舟向月冷静地打量他片刻,找侍者打听了一下。
对于不夜洲里的自定赌注,如果是无法提前现场验证实物的东西,那对赌的赌客会承担货不对板的风险,不过不夜洲能保证做出承诺的赌客在描述这个赌注时无法说谎。
所以,尘寄雪无法骗他。
他确实在九百年前见过他,这甚至和历史记载吻合,只是舟向月之前一直没把那些记载当真,毕竟假的太多了。
舟向月心里疑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冷淡道:“区区记忆而已,我不稀罕。别耽误我时间了,我要找不夜洲主人赌。”
“等等!”
尘寄雪咬牙切齿道:“……那不是关于你的记忆,而是你寄存在我这里的记忆。”
舟向月微微皱眉。
尘寄雪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你不用问我记忆是什么内容,我看不了你的记忆。我也是在死后才知道身体里存了一段你的记忆——是你现在丢失的记忆。”
尘寄雪不能说谎。
所以这段记忆确实存在,自己在九百年前曾经在他那里寄存过一段记忆——但舟向月根本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在他那里寄存记忆?
尘寄雪或许也认清了自己现在手中毫无筹码的现实,他咬咬牙道:“不用你跟我赌全部筹码。只要六千五百万祸福钱。”
他随后补充道:“你不用想着之后可以从我脑子里挖出这段记忆。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可以死……那你的记忆也永远都回不来了。就算你赌赢不夜洲主人,你也休想拿到这段记忆。”
嚯。
瞧瞧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清高小样儿,好像觉得自己在舍生取义。
舟向月想了想:“之前的单局最大赌注是一亿?”
尘寄雪立刻答道:“是。”
两人倒是挺有默契的。
尘寄雪自知这个条件不可能让舟向月赌上全部筹码,他只是想要给他见到不夜洲主人制造一点障碍——现在舟向月手上有一亿六千多万祸福钱,如果他这一局输给尘寄雪,就无法用剩下的钱走上不夜洲主人的赌桌了。
但同时,舟向月的风险也不算很大。就算输了这一局,只要再随便赢一点就可以重新获得与不夜洲主人对赌的资格。如果赢了,他还能获得尘寄雪所说的记忆。
总的来看风险不大,收益似乎挺高。
尘寄雪直视着他的双眼:“赌吗?”
舟向月笑了。
他慢悠悠道:“行啊。”
尘寄雪眼里刚刚放出光来,舟向月紧接着说:“但光记忆不行,我要你赌上你的一切。”
尘寄雪浑身一震。
舟向月微笑着站起来。
得益于鱼富贵的身材,他现在比尘寄雪高了,“也就是说,你要是输了,你的一切都会属于我。”
他一边说,一边向尘寄雪伸出手去,想要挑起他的下巴。
谁知刚伸到一半,他突然被一只身后突然伸出来的手紧紧抓住了手腕,那只大手仿佛铁箍一样让他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谁?!
舟向月恼怒地扭头看去,旋即就看到了一个一身冷峻黑衣的高大身影,没有戴面具——
郁归尘!
人群一片哗然,舟向月浑身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同一时间,他听见尘寄雪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就像是在网吧被大人抓了个正着的孩子。
舟向月心想,尘寄雪这个鱼饵就是好使,大鱼这不就上鈎了。
他的目光随即注意到郁归尘手里。他拿着一个和之前尘寄雪同款的邪神狐狸面具。
……好啊。
舟向月在心中冷笑,不仅是情侣名字,合着还是情侣款面具呢。邪神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是吧?
还是师徒呢,真是不知羞耻!
“怎么,想动手?二打一?”
舟向月嗤笑出声,猛地一甩郁归尘抓着他的手:“郁归尘,你不会不知道不夜洲的规矩吧。”
配合台词,本来应该是很帅的一个动作,可惜没甩开,郁归尘还是死死抓着他的手腕,该死的。
“……”
郁归尘似乎在刻意地隔开他和尘寄雪,却避开了他的眼睛,只对尘寄雪道:“不要和他赌,你赢不了。”
尘寄雪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紧抿着唇不敢看郁归尘,却恨恨地瞪着舟向月,好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这一幕一时有些说不出的诡异——舟向月看着郁归尘,郁归尘盯着尘寄雪,而尘寄雪则瞪着舟向月。
“你在害怕什么?”
舟向月讥笑道,“郁归尘,这就是你的好徒弟啊,我还以为你很有眼光呢……哦,确实挺有眼光的。你看看,人家在赌场里混得可真叫一个风生水起,我看比你强多了。”
他说话的时候,尘寄雪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声喝道:“你闭嘴!”
舟向月刚要一动,郁归尘又拦住了他。这一回他终于对他说话了,声音很低:“……你别动他。”
舟向月手腕上被攥得生疼,真要气笑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郁归尘,“郁归尘,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呢,你在害怕什么?”
郁归尘抓着他的手腕,他就突然顺势凑到郁归尘耳边,两人身体贴得很近,姿势亲昵:“尘寄雪刚刚跟我说,他在九百年前见过我。”
郁归尘整个人骤然绷紧,却依然没有松开他手腕上的桎梏,也没有推开他。
舟向月越发得寸进尺,他对郁归尘低低笑道:“耳朵,你说,九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对不起我了啊?”
郁归尘突然一拧身,巨大的力道从肩背压制下来,眼看就要将舟向月按住——
就在这时,突然风声割裂空气,另一个身影猛然扑向郁归尘!
舟向月感到手臂上一松,眼前骤然一花。
在一片惊呼声中,他擡头看去,撞开郁归尘的那个人赫然是任不悔。
好嘛。保镖可算是来了,也太不称职了。明明他之前就进入不夜洲了,虽然不是舟向月带进来的,但他一进来舟向月就知道了。
人群里面,付一笑和钱无缺这回是真的坐不住了,拼命推开人群往这边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死去九百年的尘寄雪为什么会在不夜洲?他怎么会成为这里的赌神“蝉”?
以及,他们始终找不到的任不悔也出现了……他居然在跟郁归尘对打!
苍天啊!大地啊!任不悔难道是真的叛变到邪神阵营去了吗?!
快来个人告诉他们这是骗人的!!!
然而还没等他们挤到最热闹的这一片区域,那两个打斗的身影忽然一闪就消失了,工作人员随后就去驱散聚集过去看热闹的人群:“不夜洲大厅不允许斗殴,已经把他们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各位客人不必担心。”
而尘寄雪和那个神秘赌客那边,似乎是因为刚才突然出现的干扰,此刻那片区域垂下了一道透明却扭曲了光线的屏障,隔开了他们两人和其馀的人群,还有许多不夜洲的打手守在周围。
现在人群既挤不过去,也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付一笑和钱无缺傻眼了。
他们到现在还没弄明白,那个逼得尘寄雪露出真容的神秘赌客到底是谁。
不过……
付一笑咽了口口水,抓住钱无缺的胳膊:“老钱,你说该不会是……他吧……”
钱无缺长叹一声:“……现在这个混乱的局面,实在是很像他的风格了。”
……
此时此刻,屏障之中的天字桌上。
舟向月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心情。
他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向尘寄雪:“赌吗?”
尘寄雪咬牙切齿地攥紧拳头,恶狠狠道:“赌!”
郁归尘在的时候,他一句话都不敢说。现在郁归尘走了,他又敢跟舟向月叫板了,甚至比刚才更加热血沸腾。
舟向月笑道:“好。那就按照之前说的,六千五百万,对你拥有的一切。”
“……等等。”
尘寄雪忽然对旁边的侍者说,“让跟着我的那些人都离开不夜洲。”
侍者点头:“好的客人。”
舟向月微微挑眉,看着侍者离开去通知那些人了。
看来尘寄雪也不傻。
他估计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大概率要输了,说不定还预见到了不夜洲即将迎来的毁灭性未来,竟然还记得让手下那些人先走。
舟向月心想,像年轻的李黔骨丶刁辛刹那些人,大概就是这时候离开了不夜洲,带着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的钱财,接着走向他们未来的人生。
之前舟向月听了一耳朵,所有人从不夜洲离开的时候,都会遗忘从这里得知的一切关于未来的信息。
所以,此刻从不夜洲离开的他们或许踌躇满志,还不知道他们将来会不得好死。
令人目眩的金色光芒之下,沙沙沙的洗牌声响起。
最后一个赌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