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爱与恨
她在江市的医院待了一晚上,买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回淮城。
尹陈用剩下的钱给陈如月请了护工,陈如月精神状态差成这个样子,还是执拗地让她回去念书。
这个时候,尹陈怕不顺陈如月的意会导致她病情更加严重,只好放弃了留在医院照顾陈如月的打算。
不是第一回自己一个人来淮城,更何况这次没带行李,尹陈已经轻车熟路。
回到学校。
周二下午是节体育课。
尹陈回学校的时候课已经上了半节,操跑完了,所有人原地解散各玩各的,她隔得很远看到苏芷廖在和班上的一些女生一起跳橡皮绳。
她没去打扰她们,走进教学楼,回班放下了书包。
圣诞节布置的气氛还在,班门外面挂着“圣诞快乐”的英文彩色贴纸,被人撕下了一点,拼拼凑凑留下了几个字母。
尹陈心里闷得厉害。
不想待在班里,又不知道该去哪,上一层层楼梯台阶,漫无目的地走。
关于尹志平和陈如月,尹陈有记忆的时候他们就一直在吵架,摔东西摔门,和谐的时候少得可怜。
小时候尹陈觉得,都是尹志平的错,是他不要自己和陈如月了。
后来长大了一点,她感觉自己还是太理想化。
好人坏人总要分得明白,实际上又哪里来的绝对的好坏定义呢,人多复杂。
伴侣不是父母,不会无条件地陪在你身边。
两个人在一起,是要互相尊重和理解的,但陈如月的病不能让她理解尹志平,为什么工作上有那么多需要应酬的酒局。
然后,厌恶産生于无限的争吵和怀疑当中。
尹志平一开始是哄着陈如月的,后来他渐渐麻木了,也感到疲惫。
每一天不仅要工作,回家还要面对精神极度紧绷的妻子,久而久之,谁都会受不了的。
只是有一点,尹陈现在仍旧坚持。
倘若尹志平是在和陈如月离婚以后爱上另外一个女人,她都不会这么恨尹志平,甚至厌恶到宁可自己打工也不用尹志平一分钱。
多难啊。
一个人永远爱另外一个人。
没有猜忌厌恶,发自内心地相信,热爱对方。
她不信,这是真的存在的。
脑袋里杂七杂八的念头飘过,冷风穿过,尹陈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办公室这层。
风是从上面吹过来的,尹陈擡了擡眼,目光落到最上面的铁门缝中。
是开着的。
这个时间点,老师都在上课,想去办公室那一层,还要再推开一扇门,这层楼梯就像被遗忘了一样,鲜少有人踏上。
尹陈踏上过一次,只不过没打开那扇门。
当时和苏芷廖来的时候,她说天台被封了。
尹陈顿了顿,擡脚走上去,一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冷风直冲她的脑门吹。
地方不算大,如苏芷廖所说,天台被学生会的人用来堆置一些坏掉的桌椅板凳,尹陈就是在那一堆桌椅板凳的空袭里面,看到了坐在地上半倚着墙的少年。
风吹着,像坚韧的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他仰着头,阖眼默声,单薄的秋季校服褂被风吹动,勾勒着少年的宽肩窄腰。
顾江肤色不白,性感有力量的麦色,尹陈本以为,白也适用于男生,可她现在又突然觉得,这才更适合顾江。
迎风肆意的韧草,雨一淋,就生机无限。
少年注意到了门口的响动,侧了下眸,见是她,淡淡说了声,“门关上。”
尹陈照做,关上了天台的门走过去,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台的钥匙不是一直由学生会保管……”
“吗”还没说完,她就闭嘴了,觉得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
顾江是谁啊,只要他想,甚至都不用要,就有学生会的人识相地自己把钥匙送过来。
尹陈从门边堆着的那些桌椅板凳里面翻了翻,抽了块椅子上卸下的小木板,放到顾江旁边坐了下来。
他似乎已经在这儿吹了挺久的风了,脸和胳膊都被冻得有点泛红。
尹陈用手背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腕,然后缩了回来,“好凉。”
“凉你还不回去?”
他没看她,侧头,目光向下,远处是操场上看不见脸的人影。
尹陈垂了垂眸,回去?去哪?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和顾江,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却又莫名相遇,现在想,大概因为他们一样孤单。
“你经常来这里?”尹陈看了他一眼,问出声,“我发现了你的秘密基地,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小学生。”
顾江槽她一句。
哪算什么秘密基地,全校人都知道教学楼上面有个天台,不过以为封了,没人来。
就算他们知道能来,顾江想也没第三个人班里好好的暖气不烤,跑来这鬼地方吹风了。
尹陈两只手抱着胳膊,她吐出口气,雾气般可见。
“你为什么来淮城啊?”
闲着也是闲着,她记得,他也是转学过来的。
“尹陈,你问题不少。”
他转回头,睨了她一眼,“那我问你,你昨天怎么没来学校?”
“你怎么知道?”
顾江舔了下唇,知道她肯定没看贴吧那些乱七八糟的。
他也不看,周浩他们闲聊偶然提起来,顾江才扫了一眼,知道她昨天没来。
“你是不是关心我啊”这样的话尹陈问不出第二遍,有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被他说“太正经了”那一回就够。
尹陈不问了,也不回答他的话。
“你看。”顾江轻嗤了一声,“小学生也有自己的秘密。”
“顾江。”
她瞪他一眼,“你才小。”
“小么?”
他语气带点痞,尹陈觉得这个话题就这么再聊下去有点危险,没有再接他的话了。
顾江也没真要逗她,不追问了。
他很懂,怎么拒绝回答别人的提问,小学生也有自己的秘密。
他们也不是会分享彼此秘密的关系。
尹陈不愿意说,他也未必愿意。
尹陈抿了下唇,再次觉得顾江身上有着和同龄人不符的成熟,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再没有第二个同顾江一样。
暴戾又慈悲。
桀骜知进退。
和他相处,虽然有时候会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但总是自在的,不存在会让人难堪不适应的情况。
那么坏又那么好。
冬日冷风刀割一样,特别高处又没了建筑物的庇护,切切实实的寒意尹陈感受得淋漓尽致。
她朝下看去,半晌闭上了眼睛。
不该有的念头,一下都不能有。
他却说破,开口问她:“你觉得从这儿跳下去疼不疼?”
“顾江!”
尹陈皱起了眉头,没了之前和他开玩笑的表情,眉眼之间都带着严肃。
他胳膊搭在一只腿的膝盖上面,定睛看她。
从在他家,到泼水成冰,他发现她似乎对命很看重,特别讨厌别人说这些话。
“就问问,老子没那想法。”
“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她转过头,脑袋埋进膝盖里面。
天台一面是墙,另外三面挡着的水泥墙不过到大腿的高度,顾江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冷女声响起,喊了声他的名字。
“顾江。”
“你相不相信。”
“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永远爱另一个人。”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
“不信。”
“我也不信。”尹陈说。
那多难啊。
两个人在一起是要靠吸引力的,只有被另外一个人吸引折服,才会为其着迷,待在对方身边。
倘若另外一个人只剩下了疯,偏执,神经,一点闪光点都没有,还能被爱么。
陈如月要的那种爱,太强大了,尹志平给不起,任何一个人都给不起。
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摸了摸胳膊,听见少年淡淡出声。
“万分之一。”
万一真就爱到非她不可,珍如生命,甚至胜过生命。
“谁敢赌那万分之一啊。”
像陈如月一样的人,需要的是冷静的外表,炙热的心,滚烫的血液和强大的精神支柱。
但凡有一点变化,就会跌入深渊,这种人,一旦被辜负,就是死路一条。
太极端,也太浪漫了。
什么东西到了极致,总会带着股悲情的浪漫色彩。
爱与恨,至死方休。
“你赌。”他随口说。
“我才不。”
尹陈绝对不当下海的鱼,看看风景就够了,脑袋总要清醒一点。
“我运气从来不好,我赌不到那万分之一,我连二选一选的都是错的那个。”
“你还没衰到那地步。”
怎么没有……
尹陈垂了垂眸,又觉得关于自己的事情,还没到和顾江分享的地步。
又是同样的方式,他让她猜。
尹陈盯着他的两个拳头,指了指右边那个,“选这个。”
掌心摊开,黑色袋子的苦咖啡糖,递到她面前。
尹陈上次给崔静吃过,她自己还没吃,接过来撕开袋子,小小的一颗放进嘴里,苦咖啡的味道堪比黄连,让她忍不住蹙眉。
怪不得崔静那时候反应那么大。
真的太苦。
顾江伸手,单手舒展开她皱起的眉头,一字一句出声道。
“别不高兴了。”
“吃完这点苦。”
“接下来会一直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