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阎罗王
含辉居。
疏影斜横，绿树成林，天空一碧如洗，午后阳光洒在庭院里，偌大的园子典雅闲逸，奇石堆积连片，红瓦飞檐，一眼望不到尽头。
淡淡的檀木香在鼻尖环绕，少年一身排扣黑衣，腰背笔直挺拔，似松柏。笔落书案，他修长手指提起那副字，送至老爷子面前。
“偶得幽闭境，遂忘尘俗心。”
游云惊龙，笔酣如流。
顾南竹放下那盏金瓜贡茶，微眯着的眸子盯着宣纸看了几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真的能忘记吗？”
“是享受还是逃避，小江，你不是能骗得了自己的人。”
顾江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微微颔首，淡淡道：“爷爷。”
“起风了，我扶您回去吧。”
顾南竹胳膊搭在金丝楠木扶椅上，看着顾江出声道：“我听你妈妈说，你从淮城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顺路而已。”顾江说。
漆黑的眸子盯着眼前少年的脸看了片刻，他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端倪。
顾南竹顿了顿，开口：“你带回来的这个小姑娘，是叫尹陈吧。”
“那是个命不太好的丫头。”
顾江眼神微不可见地暗了几分，依旧恭敬站在老爷子身旁，没有出声询问。
可能是徐舒曼，也可能不是。
恐怕在淮城的时候，尹陈的身份就被他们扒了个遍了。
“人都有各自的命数。”
少年说得平静淡漠。
顾南竹从金丝楠木椅上站起来，走过他身边，轻笑了下，“你和你爸一样，都是不信命的人。”
“那个小丫头，很像以前的你。”
顾江侧过头，只看见顾南竹的背影。
“年纪大了，我也困了，房婆那里做了你小时候爱吃的点心，走的时候拿上吧。”
顾江看着顾南竹消失在静园里，他长腿一跨，走到书案前，拿起手机，电话那边的人没两秒接了起来。
“尹陈呢？”顾江问。
许和到了年会，环境有些嘈杂。
他走到走廊，回答说：“我见尹陈对你挺感兴趣的，就带她去澄街那边看了看。”
“后来她接了一个电话。”
“好像是有什么工作，去园景酒店拍摄去了。”
许和低头看了眼手表，估计说道：“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了吧。”
“怎么了阿江……喂？”
顾江挂断电话，拨通了尹陈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操……”
顾江骂了声脏话，手指三两下划过屏幕，“给我联系园景酒店的经理。”
男声冷静沉稳。
“好的少爷。”
……
打不通。
还是打不通。
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大，尹陈拨酒店座机的手都在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坏掉的座机，尹陈试了好几次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外男人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十楼。
尹陈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心跳不断飙升。
一定是他！
她在酒店前台登记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男人！
“咚咚咚——”
门外的敲门声由于她的久未回应已经逐渐演变成了砸门声。
尹陈只觉得手脚冰凉，她长吸几口气，放下了烟灰缸，拿起插在果盘里的水果刀，眼皮抖动得厉害。
“咔擦——”
门锁扭动的声音。
尹陈嘴唇咬得发白，她走进卧室房间，打开衣柜钻了进去。
柜门被合上，酒店房间的衣柜足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所有光亮都被挡在了外面，柜门严丝合缝，尹陈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下声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神经紧绷下，尹陈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
一下，两下……
越来越近！
她没有任何一刻感觉到自己距离死亡如此接近！
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外面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尹陈指尖掐着自己的手背，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闭上眼睛，眼皮抖动不止。
终于，在她把手背掐出红丝的时候，外面声响消失了。
尹陈松开手，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她的全身肌肉已经有些发麻了，但尹陈不敢动。
她没去开柜门，也没凑近去看。
她敢肯定，那双眼睛，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
那是穷途末路的人才会流露出来的眼神。
凶狠，极端。
她在楼下大厅见过的。
突然，柜门被猛烈打开。
站在门口的男人提着一把锤子，咧开嘴笑了，死死地盯着困在柜子里如同兔子般的猎物，声音沙哑可怖，“找到你了……”
“啊——”
尹陈尖叫出声，第一时间用脚去踹眼前的男人，却被一米八还高的彪形男人拽着脚给拖了出去。
脑袋磕在地板上，有片刻的钟鸣声在耳朵边上闪过。
尹陈胳膊发软，还是拿着那把水果刀刺了过去。
可力量悬殊，还没等到尹陈的刀接触到男人的身体，就被男人给一脚踢翻。
刀疤狰狞脸庞浮现在尹陈面前，男人拽着尹陈的头发，把她拉起来，“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
“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少女瞪大眼睛，直直盯着他看。
男人冷笑一声，“老子才不稀罕那些东西。”
他捡起地上的水果刀，往下一扎，“嘶啦”一声划开少女长裙的下摆，露出少女一双好看的小腿。
男人咧开嘴，“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这些女的，不好好待在家里面，出来瞎他妈穿什么花枝招展的衣服浪啊。”
“贱不贱呢？”
尹陈牙齿咬着嘴唇里的软肉，她盯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句说：“你不是想知道你和警方贴出来的通缉令上的画像不一样，我是怎么发现你的么。”
说到这里，男人松开了划她衣服的手。
“为什么……”
男人松懈下来，等待着她的回答。
少女却没有丝毫的犹豫，趁其不备，葱白的手指直直朝着男人的眼睛插了过去。
“为自己的变态心理找借口，把犯罪的理由推到女生身上。”
“你贱不贱啊？”
男人惨叫一声，虽然他的反应极快，没有等少女手指真正插进他的眼睛，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如其来的痛楚还是让男人的眼睛有片刻的模糊。
尹陈抓住机会，迅速起身朝门口奔去。
门把手拧动了好几下，没有打开。
糟糕！
门被锁住了！
“臭婊子！老子要你好看！”
男人也被她这一举动彻底激怒，怒吼着朝她冲了过来。
尹陈整个人被生拉硬拽，拖到了墙角里，男人把她举起，一只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骂着，“贱娘们。”
“老子先弄死你再好好地享受！”
“呃……”
尹陈大口喘着粗气，越喘气她感受到的窒息感就越强烈。
掐在脖子上的大手力度越来越大。
慢慢的，她能呼吸到的空气变得更加淡薄。
眼前的人和景也开始变得模糊。
仿佛不会泳的人溺进了深海，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救……救命……
眼前出现了重影，周遭所有的一切逐渐淡化。
她好像依稀听到了警笛声和门被砸烂的声音，只是听得并不真切，某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似乎可以呼吸了。
“你已经被包围了！把手举起来！”
男人脖子被一只青筋暴起的胳膊从后勒住，他手一松放开了尹陈，少女倒下的那一刻被人接住。
“顾少爷，顾少爷，您冷静一点！”
顾江眼眶泛着红，不是哭出来的红，是情绪到了极点，杀疯了一般的红。
他力量极大，又占了出其不备的优势，胳膊弯曲死死锁住男人的脖子，任凭他怎么动弹都不放手。
“顾……”
尹陈想喊住他，可刚缓过来没多长时间，她尝试开口，却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眼底。
是她脖子上被勒出来的红印子。
顾江死死勒着男人的脖子，仿佛要把对方勒死一般。
身穿便衣看起来像是队长的人皱着眉头，手一挥，“去，把顾江给我拉开！”
几个警员冲上去，才把顾江拉到一边，男人被拷上手铐，被押着押出了门外。
队长侧了下头，拍了拍顾江的肩膀，也跟着走了出去。
先前接尹陈的警员把尹陈带到了顾江身边，他那狠戾的眼神才渐渐消散，少女倒在他怀里，顾江蹙着眉头，“感觉怎么样？”
少女头靠在他胸膛上，气若游丝。
“你以前也是这么救崔静的吗？”
怪不得那些人都说，顾江有多吓人。
升旗仪式上远远看他一眼，苏芷廖就和她说。
顾江这个人。
暴戾又慈悲。
是真的狠。
分明是救人，他却更像阎罗王。
顾江被气笑了，骂了声“操”，“你什么关注点？”
尹陈还想说话，却说不动了。
顾江把她打横抱起来，给她身上披了件外套，尹陈的胳膊虚虚搭在他脖子上。
他抱着她，走出门外。
酒店里的其他工作人员和客人都已经被清散，到达了安全区，他抱着她走到电梯口。
少年臂膀有力，把她圈入怀中。
他薄唇轻啓，男声悦耳清冷。
“放心睡吧。”
“有我在。”
“你以后不会再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