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不舍得
淮城后山有很曲折的一条绕山路。
尽管沿着山路边安装了围栏，尹陈跟着工作人员骑车上去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惊，工作人员的恐惧也没比她轻多少，骑上去的速度慢得不能再慢，无比小心。
“这什么破地方啊。”
扛着拍摄设备带着相机的男人本来被调到这个小地方已经很不爽了，还要在周末来这么偏僻地方拍摄，心里的火已经冒起三丈高了。
没忍住嘟囔了一句，“leyna什么眼光啊。”
“放着江市那么多模特不要，偏要签这种地方的人。”
“我也没看出来她有哪好……”
尹陈从车后座下来，没有理会男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自顾自拿了拍摄外套穿上到一边整理衣服。
随行的女人拉了拉他的胳膊，轻声道：“行了。”
“快点布置吧，早点拍完早收工。”
品夏这一期品牌系列主打的主题是“野性与自由”，这一期的服装设计也就围绕“酷”来展开。
尹陈今天穿的是很短的灰蓝色牛仔短裤，一件流苏深蓝抹胸，外面套了个短款的牛仔外套。
她头发长，又直又顺地散了下来，被风一吹轻轻飘摇。
不是琳达的工作室，像寻常给模特上装那样，化妆师为尹陈化了一个冷淡系的妆容，蓝色截断眼影搭配浅色系的口红。
再加上她不爱笑，冰山一样的人冷冷地站在那里。
冬天是过去了，但还没到那么暖和的时候。
尹陈耳尖被风吹得有点发红，她站在山顶上面往下看，高得她几乎看不清楚底下是什么样子。
面对山河江海，人总显得渺小很多。
没由得心生敬畏。
“尹陈，你准备好了吗？”
“来了。”
远方的一道声音，让她把目光从脚下移开。
毕竟是新的合作夥伴，配合起来没有之前和琳达的工作室配合起来默契，他们不懂怎样可以把尹陈和这件衣服拍出最好的效果，只一味地在那里让尹陈摆最标准，不会出错的姿势。
“对对对，就是这样，你叉腰啊，腰再弯下来一点，笑一笑，笑一笑……”
“……”
尹陈实在很难顶着这张被化的冷到可以让人连招呼都不想和她打的脸露出洋人美女模特八颗牙的标准微笑。
她直起腰，不摆了。
“哎你怎么……”
“我觉得这样拍不适合。”她淡淡开口。
“不适合？”举着相机的男人直起身来，扯了下嘴角，像是听什么笑话一样，“你是摄影师还是我是摄影师啊？”
“我拍过的模特比你见过的都多。”
“以为自己上过大杂志就了不起了啊，那怎么也没见你红，还待在这个破地方啊……”
见男人越说越偏激，女人冲男人使了个眼色，拉了下他的手腕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然后看向尹陈，“那你觉得怎么拍才合适？”
……
他第一次现场看她拍摄。
她这样的性子，大多时候都平平淡淡的，别人骂她，她不想争辩，懒得搭理。
别人说她不好，她也不会放在心里。
可她又的确不是与世无争的人。
他知道她，知道她面对不公平的时候倔强反击的努力，知道她咬着牙无论如何都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那些她忽视的，漠然的，只是因为她不在乎。
一旦触及到她的底线，她比谁都要勇敢坚定。
对于她热爱的东西，她是不会敷衍了事的。
她个高腿长，一双腿又细又直，走路却摇曳生风，右手拎着的镶钻的手提包小幅度晃动却格外有力量。
尹陈微擡着头，不笑，清冷的眸子直直落在前方，张扬而有攻击力，紧紧地逼着人的眼睛不得不看她。
自信，冷漠，而又张扬。
就在那一刻。
她看到了他。
他站在树边，黑色半袖黑色长裤，一身都是黑色的，连擡起的眉眼都带着一股漠不关心的冷淡，可就在这漠不关心的冷淡里，她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
“好好好，保持住保持住！”
男人手疾眼快拍下了尹陈的这一瞬间。
无论之前他对她有多么的不满，但站在一个摄影师的专业角度来说，尹陈的这张照片，确实漂亮。
比之前凹造型大众化的拍摄不知道要自然多少倍。
正符合品夏这一系列主推的服装理念。
“继续继续，我们多拍几套回头筛选一下”
……
她拍了多久，顾江就看了多久。
只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尹陈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之后就全身心投入到了拍摄里面，没有羞怯，没有局促，她一直都是大方漂亮的。
“不错！”
男人对自己今天拍的这些照片很满意，“等回头我们选出来照片，精修过了之后再发给你。”
尹陈点了点头。
“那你……”女人目光望向站在远处的顾江，“还和我们一起走吗？”
那个男生身上的气质不像是一般人，再加上他的脸，实在很难让人忽略。
早早的，她就发现他一直在盯着尹陈看了。
“你们先回吧，辛苦了。”尹陈说。
女人应了一声背上包，又实在好奇，“他也是模特吗？”
“如果不是的话他考虑做这行吗？”
那个男生的条件确实出众。
尹陈笑了笑，没有接话，只说：“下山的时候注意安全。”
*
“好久不见。”她说。
顾江眼皮擡了擡，“你挺难等。”
“我又没让你等我。”
“行吧。”他不和她吵，“我乐意等你。”
尹陈笑了笑，和他一起往山下走，走在他旁边，想起刚刚化妆师的话，“有人问我你是不是模特。”
“如果不是的话，问你要不要考虑当模特。”
“你怎么说。”
他语气很淡，也没有真的像知道后续的意思。
反倒是尹陈笑得有点开心，故意打趣说：“我说你时薪很贵，他们付不起。”
他胳膊勾过她的脖子，“还笑我。”
顾江比她高太多，尹陈挣脱不开，他也只是勾了一下就放开了她，尹陈的笑还没停，又问：“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你身上又没导航。”
他哪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来这里散心啊。”尹陈伸了个懒腰，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山里的空气确实很好。”
“不是你哭着求我带你回去的时候了。”他讽刺她。
刚来淮城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候尹陈只觉得后山可怕，被他这么一提，她又想起之间听到过的野兽叫声，不自觉靠得离他近了一点。
少年扬了下唇，“怕了？”
“没有。”她嘴硬。
他不逗她了，“这里的野兽都是被封锁在深山里面的，这里不会遇到。”
“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到这儿拍。”
“尹陈，你的胆子是真的大。”
尹陈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路，问：“你这次没骑车吗？”
“没。”
平常只和周浩他们一起来这里玩摩托才会骑那辆川崎，今天只是散心，也没想到尹陈也在。
走到腿快麻了坐进保时捷副驾的那一刻，尹陈看向他，“你开保时捷走山路？”
“坐好。”
顾江手搭在方向盘上，单手打方向盘，没和她纠结这件事。
“少爷慢走。”尹陈出声道。
“送你回家。”顾江说。
尹陈想了想，“我还不想回家，听说淮城这附近是有海的吧。”
她还没有去过。
“哪都想去。”
……
晚霞，冷风，海浪。
两人并排坐在岸边，尹陈伸直腿，“啊——”喊了一声。
这里的海不稀奇，淮城的人来都来得腻了，也不在市区里面，这么晚了鲜少有人会不回家来到这里。
天边晚霞一点一点变成墨色，再彻底消失在水天交界处，整个世界昏暗下来，静到只能听到呼吸声和海浪翻滚的声音。
风冷冽无情，吹乱少女的头发迎风飘扬。
尹陈胡乱地把挡住眼睛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潮声浩荡，她眨了眨眼睛，“顾江。”
“我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海。”
好大，好远，永远不会停歇。
“我妈妈，陈如月，我五岁生日的时候，她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海边玩，江市也有海，我后来远远地去看过一眼，也很漂亮，不过江市的海没有这里这么凶。”
“我一个人，也不想走近去玩。”
“她生病了，总是很难过，会时不时情绪失控。”
尹陈低着头，眼泪直直掉在她的腿上，她轻轻抹去，“我知道。”
“她也不想这样的。”
“她很漂亮的。”
“她也不想疯掉，可是她没办法。”
顾江见不得她掉眼泪，他也开始说不清，那些对她的例外，到底是因为什么。
海浪层层翻滚，咆哮着，抗议着，发出骇人的声音。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他开口。
尹陈以前，关于她家里的事情，是不愿意和他提起只字片语的。
他们一直保持着不踏入到对方世界的距离。
“我不知道……”尹陈擡起头，声音带着点哭腔，“我想和你说。”
“我不想瞒着你。”
她的脆弱，不堪，光鲜外表下理不清也剪不断的感情。
他现在都知道了。
“你呢？”
她看向他，“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起身，无悲无喜，“走吧。”
“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天和海在远处某一点交汇，看不清终点。
海浪一遍一遍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浪花滚滚，冷风咆哮，浪花层层涌动，汹涌而急切。
她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问：“你不想和我说吗？”
“说什么？”
顾江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少年声音清冷，平静，在海浪的咆哮下显得格外淡漠。
“说我喜欢你。”
“还是说我很快就要死了？”
他该怎么说，说他才喜欢她，就要让她为他伤心。
顾江不舍得。
他不愿意看她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