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拯救我吧
闹掰的第一天。
顾江没去找她。
第二天，他在家里睡了整整一天。
第三天，出去喝酒醉到不省人事，被周浩架着回来的。
之后的一个星期，醉了醒，醒了喝，喝到完全不分昼夜，日夜颠倒，尹陈还是没来找他。
顾江拉不下脸。
说到底，不管再怎么样，他打小骨子里的那股傲气还在。
他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让自己变得卑微。
他知道，尹陈是想他能回去好好治病，是为了他好。
但她不是他，她不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才想清楚他的命运，她又给他一丝渺小的期待，他已经没当初的热血往前继续走了。
第十一天。
顾江看了眼依旧空空如也的对话框，骂了声“操”，捞起外套往房间外走去。
算他认输。
他现在，迫切想要见到她，一刻都等不了了。
……
最近一段时间赶上淮城雨季，昨晚又下了一整夜的雨，到现在都还没停，雷声雨声，带着教室里各种生硬，乱糟糟的全都混在了一起。
所有声音，在他推门进去的瞬间停下。
四中这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不出半节课的时间就全校皆知。
顾江又回来了，风风火火，大张旗鼓回了学校。
冲进班里，伴随着窗外雷声“轰隆——”一声，把正拖地的蘑菇头吓了一大跳。
“顾……顾江……”
蘑菇头看着一身黑，头发被雨淋得成了背头，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戾气的顾江，有些不确定地出声问道。
“这这这……不是四班吧？”
少年没多废话，“尹陈呢？”
“顾江。”第一排的女生看着他抢先回答道：“尹陈已经一个多星期都没来上课了，她和班任请了假，好像……好像回家去了吧。”
回家……
顾江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停顿了几秒钟，转身离开。
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有种莫名的担心。
*
尹陈家里的事情说简单也有些复杂，就算是苏芷廖也并不是很清楚她家里的状况。
顾江打了辆车，直奔陈秀梅家。
家里大人都不在，就只有黎姜和黎柯两个人，两人坐在沙发上，样子显得有些萎靡不振，黎姜是看到顾江之后才稍微精神了一点。
“你是来找尹陈的吧。”
“她怎么了？”顾江问。
黎姜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尹陈她妈妈……陈如月，跳楼了。”
少年眸光低沉，咬着牙出声问：“什么？”
“我们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陈姨她跳楼了，在医院里抢救了很长时间，但是医生说，大概率是变成植物人，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顾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僵硬。
一字一句，仿佛钉子一样扎在顾江身上。
江市那群人，怕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病情加重，根本就没有告诉他。
那尹陈，这么多天，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是怎么一个人回江市，处理好这么多事情，她身体还好么，钱能够用么。
“她现在在哪儿？”
黎姜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前天回来拿东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走，我妈已经去江市照顾陈姨了，但是她说尹陈不在医院，她可能还没回去吧。”
顾江没走出门，听见黎柯说。
“等一下，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
车速在不断飙升。
车内电台声音随着雨水飞溅的声音响起——
“淮城防汛办提醒您，预计今夜会有严重大暴雨袭来，局地暴雨，请您不要出门，紧闭门窗，远离积水严重的危险地段，注意安全……”
顾江皱着眉头，从来没有一刻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这么快。
下了小半个月的雨，淮城的排水系统根本应付不来日复一日的积水，低洼路段更是积水严重。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雷声大得吓人，街上看不到一辆车。
从下午电台播报预警开始，学校和单位都决定了临时放假，所有人回家做好避难准备。
淮城从来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顾江开车来的上一段路，就有被风雨劈倒，横倒在马路中央的大树，让他不得不开车驶进积水路段。
尹陈。
给我好好活着。
千万不要有事。
他还没见到她站上高处，闪闪发光的样子，没看到她证明只要付出最大的努力，是可以扭转局势的结果。
少年眉心紧蹙着，窗外大片雨滴拍打着车窗，远光灯下望过去几乎全是积水，能淹了人一样。
天色越来越暗，路况变得更加不好，雨越下越大，如果现在街上有人，任凭谁看到这样一辆车不顾死活在外面乱开，一定会大骂一句疯子。
他没发现，从来都没有。
顾江没有一刻怀疑过尹陈也有抑郁症。
她是之前和他提起来过，问如果有一天，她也变成疯子了该怎么办。
当时的顾江，只是觉得她太害怕了，却不知道她一直都在吃药维持着她的正常生活，童年的冷漠一直吞噬着她，她那么拼命，才勉强没让自己掉进那个痛苦的漩涡里面。
她一直都想好好的活下去。
顾江真的怕了。
他怕找不到她，怕她心灰意冷。
他可以直面自己的结局，却不敢想她失去了精神支柱会怎么样。
雷声作响，顾江打着方向盘，开向最后一个地方。
是她看到陈秀梅偷着给自己的儿子女儿吃螃蟹，他骑着摩托路过，捞起了从家跑出来到这里逃避的她的公园。
她一定要在。
黑云沉沉地压了下来，雷声轰鸣，像是要砍尽世间的一切一样，阵势大得吓人，闷滚雨雾夹杂着水滴，车窗有些看不太清，模模糊糊间，顾江看到了，在公园长椅下，小半个身子浸在积水里，那一抹清瘦的身影。
“尹陈！”
他下了车，随手捞起一把伞，飞奔着向她跑去。
少女好似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一般，整个人呆滞又空洞，站在那里，失了魂魄似的无神。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样。
雨下的太大，伞被雨水打得倾斜，顾江把伞移到她那边，被尹陈推开，伞被打到了地上，瞬间被风连带着雨水刮远。
“没事的，没事的尹陈。”顾江去拉她，罕见地用轻柔的声音说：“我们先回家，总有办法的。”
“好不好？”
“这里太危险了，待会儿车开不出去，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了。”
尹陈转动胳膊，甩开他，往后退，面无表情地和他保持着距离。
狂风席卷，天色暗得吓人，时刻提醒着人危险的来临。
路边的树被大风吹得一直在倾斜，电闪雷鸣，如同要毁灭一整个时间，连同被熄灭的心，暴雨侵袭，很快就会变成一片废墟，极端天气会淹没渺小的人。
顾江不能没有理智。
他不能看着她待在这里等死。
“尹陈，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你之前和我说过什么你都忘了？”
“你说过，拼了还有活下来的机会，等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尹陈！！！”
他眉头紧蹙着，看着少女依旧冷漠，依旧无动于衷，心底的那股劲儿随着陈如月的跳楼被彻底熄灭，她是真的没有信念了，行尸走肉一样无所谓生死了。
顾江看着她，出声道：“和我走吧，行么？”
“和我走，我就听你的，我去治病，我配合治疗。”
“你不走，那我也不治了……”
轰隆——
雷声滚滚，银白色闪电划过天空，伴随着少女的怒吼。
“不治就去死啊！”
少女终于爆发，带着她这十几年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怨气和不甘，极力压制自己的崩溃，在这一瞬间终于悉数爆发呐喊了出来。
“谁在乎你啊，你治不治病和我有什么关系？”
尹陈崩溃着，极尽恶毒地冲他大喊：“不是想死么，那你活着干嘛，你现在就去死啊！！！”
说完那句话，心底最后一丝理智的声音告诉她。
顾江不会再原谅她了。
孤僻又寂静的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尹陈用最伤人的话骂着他。
他最在意的就是他被迫更改的命运，她知道什么是伤害他伤得最深的，她疯了，她毫无顾忌地咒骂着他。
就像小时候，陈如月发病的时候咒骂自己是一样的。
她现在，也成为陈如月了。
尹陈崩溃了，流泪大哭，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她办不到……她好不起来了……
她以为自己是可以好的，以为她和陈如月不一样，她是有理智的，有梦想的，她不会让她的灵魂也一样发烂枯萎。
可她做不到了。
“你不懂……”
“你不知道……你不懂……”尹陈头发散乱，整个人像疯了一样，在雨里崩溃大哭，几近抓狂，“陈如月……陈如月她醒不过来了，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好不起来了……”
“你不懂，你不懂……”
顾江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就在她以为他被她的话伤到了，崩溃后退的时候。
他平静地，温柔地，一步一步无比坚定地走向她，伸出胳膊抱住了不停颤抖的她。
狂风暴雨中。
他说：“我懂。”
他听懂了，她歇斯底里下，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出来，隐藏在疯狂和崩溃下，向他发出的求救信号。
拯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