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他爱她
淮城这场雨下得格外大，也格外久。
没有停过，实打实地下了将近一个月，顾江那天冒大雨去接尹陈的车回来也被大水给冲走了。
光是排水也排了好长时间。
这段时间，尹陈一直住在顾江家里，不过她的精神状态差的离谱，时常敏感，听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都会惊恐，睡不着觉。
顾江就守在她床边，直到尹陈睡着，他才离开。
几乎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半夜是尹陈情绪最难控制的时候，她断断续续没有预兆地尖叫，大哭，稍微清醒了一点又咬着自己的胳膊想要克制自己。
顾江每次都让尹陈咬自己，胳膊上旧的新的，也添了很多伤。
他知道不应该这样，但他更不想尹陈以这种方式去伤害自己。
终于天晴了一点。
顾江拉开窗帘，少见的一抹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了房间，他转头，尹陈穿着睡衣，呆呆地望向窗外。
她瘦了太多太多，比以前更瘦，从前的尹陈尽管瘦，却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肉的，看上去身材比例很好，现在的尹陈，只剩下了皮包骨头，看着都有点吓人。
心理的摧残对人的影响更大，她不肯放过自己，于是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顾江恍然一瞬间，想起之前某一天，在教室走廊外，透过窗户看尹陈的那一眼。
当时她还在生病，不肯回家，咳嗽得肩膀都跟着颤动。
他终于明白了。
他或许早就爱上她了。
不是爱她精致的脸，在人前到底有多耀眼。
他爱她。
爱她消瘦的肩，疲乏的眼。
在她还不是最好的她的时候，他就喜欢上她了。
“尹陈。”
顾江走近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在她床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不好？”
人不能把自己困在一个环境里太久，会疯掉。
一直待在家里，对她的病情没有任何好处。
少女怔了怔，半晌，目光落在身旁被咬得发青的胳膊上，尹陈才点了点头。
……
一场浩劫过后。
外面完全就像是两个世界，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就算是转晴，街上也还是乱糟糟的，消防还有警方维持着秩序处理交通以及馀下的积水。
顾江拉着尹陈的手走在街上。
“奇了怪了，淮城八百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上头发了令，处理不及时，遭殃的还是我们。”
“好了，别发牢骚了，干正事吧。”
“哎那两个孩子，那边不能过去，积水还没通呢。”
消防员拦住顾江和尹陈，解释道：“那边是积水路段，现在还没处理干净呢。”
顾江开口问：“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交通？”
消防员想了想说：“还得有一阵儿吧。”
“你们别往那边去，雨下最大的时候，那段路上就有车非要过，之后被水淹了，现在人还在医院里面躺着呢。”
男人碎碎念道：“也不知道大下雨天的，到底是有多么重要的事情非要往外跑，监控里看见的车就不止这一辆。”
“前面小区不还有辆豪车也被冲走了么。”
“你们可不要再过去了。”
少年擡了擡眼皮，应了一声。
也算命大，那天他和尹陈就是从那条路回来的，给他第二次，他……
顾江顿了顿，侧头目光落在少女脸上。
给他第二次，他还是会好好把车开过来的。
他的尹陈，不可以有事。
“啊——”
尹陈捂住耳朵，突然尖叫了一声。
顾江揽住她的胳膊，蹙了蹙眉心，“是不是这里声音太大了？”
尹陈咬着牙，没有说话。
她在这个时间点发病的时候很少，可能是外面太吵，车来车去的鸣笛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又刺激到她了。
“我们回家。”
他带着尹陈，根本没有办法走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所有的一切，对尹陈来说都是有刺激性的，她发病甚至不会有什么特征，也不知道会在那一刻崩溃。
回到家里，把所有门窗关上。
房子里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的时候，尹陈才好受了一点。
顾江没在封闭空间待这么久过，这么多天一直待在家里，加上睡眠一直都不好，顾江感觉头也疼得厉害。
“尹陈，想不想喝点汤？”
顾江捶了两下脑袋，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敲了敲房门问尹陈。
“顾江。”
房间里传来少女平淡的声音。
这是她从江市回来之后，第一次用正常语气喊他。
“我在。”
“怎么了？”
少女看着他，缓缓出声道：“你别管我了，行么？”
尹陈已经不剩什么理智了，只是在还清醒的时候，她知道，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她就像一脚踏进去会跌落到不知道哪里，有多深的无底洞，她所有的心力，已经碎成像被人踩了一脚七零八落的糖渣，不可能再被复原，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顾江没有犹豫地抱住了她。
“我知道，尹陈。”
“你现在在度过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我不保证一定会让你好起来，但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
她又疯了，没来由的情绪崩溃，被顾江抱着的身体颤抖着，任由眼泪掉在他肩膀上，“我是不信我自己……”
她不敢想象。
短暂的陪伴过去，等到顾江彻底看清自己这颓废，疯癫的一面，他会是什么样子。
尹陈不想，她想在他的记忆里，最后留下自己漂亮的样子。
不想以后他回忆起自己，全都是自己疯子，崩溃落泪的模样。
少年擡眸，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想，你该为自己活一次。”
……
上面的人施了压，不日后交通恢复正常。
顾江利索地订了机票，飞江市。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一直不敢直面痛苦，那就会永远被痛苦折磨。
带尹陈出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她几乎抗拒所有，汽车的鸣笛声，路人看她的眼神，孩子的笑声和鸟叫声都会让她焦躁不安。
顾江给她戴了一顶很大的度假帽，把她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她戴了只白口罩，整个人看上去更瘦了，以前也瘦，不过瘦得很匀称好看，现在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心病比身体上的病来得更严重。
她怕人群车流，一切会发出声音的东西，他就亲自开车去机场。
之前那辆被水冲走，顾江今天开了辆车库很久没开出来的路虎，到机场停进停车场带着尹陈去办值机。
头等舱的票。
尹陈上飞机后还是不安，顾江握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安抚着，“有我在。”
她扭过头。
窗外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尹陈闭上眼，深吸口气，回握住了顾江的手。
……
机场外。
许和坐在驾驶位上，看着外面来往的各色行人，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阿江怎么还不出来啊。”陈恕远坐在后座有些着急地看了眼手表，“他们是这个点下飞机吧，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
副驾驶上打扮素净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的少女转过头，给了陈恕远一记眼刀，“把不吉利的话都收起来。”
“顾江这次是带着尹陈一起回来的，发生了什么你不是不知道，顾江在气头上，别犯了他的忌讳。”
好归好，发小归发小。
江市的贵公子小姐不是只有他们几个，能和顾江玩在一起，除了从小家族的情分，还有就是许和和程嘉都是懂分寸，有进退的人，不会说不合时宜的话。
陈恕远虽然混不吝了一点，但却不是没脑子的富二代，只是有时候意气用事，觉得关系好所以凑太近了，但凑到不合适的距离，许和程嘉都会及时提醒，把他拉回来。
有底线，有馀地的关系才能维持这么多年。
陈恕远悻悻地摊了摊手，“好好好，不说了。”
“不过换谁谁能不生气啊，太子妃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江市顾家那么多人，愣是没一个敢告诉他的。”
“从我见太子妃第一眼，我就感觉阿江对她不一样，心上人被自己家人这么忽视，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啊。”
许和顿了顿，缓缓开口说：“你想的太片面了。”
“照顾一个病人，对顾家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像我们这样的人，受了家族的照顾，金玉其外，不管怎么样都很难脱离家族存在，阿江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所有极限了，顾家的长辈也不是不近人情，但外人的事情和自己儿子的生死比起来，他们只会选后者。”
上面开了口，底下的人怎么敢告诉顾江影响他的病情。
陈恕远撇了撇嘴，“是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喜欢谁都不由自己决定。”
“我妈还不知道又看上了哪家的大小姐让我接触呢。”
“不过你和程嘉就不一样了。”
陈恕远看向前排，“你们门当户对，因为身份地位不匹配导致的爱情惨剧就和你们没关系了。”
许和思考片刻，“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破局。”
陈恕远目光落在许和身上，听见他说：“事在人为。”
许和看了程嘉一眼，“足够爱的话，有很多种办法。”
程嘉没有回望他，只是耸了耸肩，“我向来不相信男人。”
爱不爱的，太假，当下一瞬间多爱多热烈有什么用。
她不是不想要那一瞬间，只是如果为了那一瞬间，要付出无数个流泪的日日夜夜，迷失自己，一瞬间之后又被抛弃，打回原型的灰姑娘再也没有遇见王子，那又有什么意义。
但……
程嘉擡了擡下巴，脑海当中不自觉浮现出顾江过往十几年都没有出现过花边消息的事情，想到他能想到的只剩下强大，优秀，冷漠但是又心善的几个形容词。
她松了口，“说不定顾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