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银行卡
“尹陈！”
黎姜拎着打湿的雨伞跑进来，和崔静苏芷廖打了个招呼，然后扶住尹陈，“就知道你没带手机。”
“快回家吧。”黎姜看了另外两个女生一眼，“外面雨下挺大的，再晚点车都不好走了。”
崔静点了点头，冲苏芷廖擡了擡下巴，“我送你回去。”
“尹陈……”
“放心吧有我呢。”黎姜说。
几人没多停留，黎姜扶着尹陈出门，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大哥一边专注精神过前面的水坑，一边不忘说他们运气好，“现在外面打车可难着呢，淮城这鬼天气，今年下雨老下得这么大。”
“你们不知道吧，之前下最大那一场雨的时候，有辆梅赛德斯都被冲跑了……”
司机“啧啧”两声，语气里全是可惜和对青少年行为的不解，“你说你们这些小年轻，下这么大的雨，还非要往外面跑，我在新闻上看见那辆车了，那梅赛德斯车主看自己车被泡成那个样子，估计心疼都心疼死了。”
“早知道这样干嘛要冒那么大雨出去呢……”
少女垂着眸，一言不发地目视前方。
她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比今晚猛烈十倍的一个暴雨天，狂风乱作，电闪雷鸣。
她本来应该死在那个暴雨天的。
可是顾江来了。
好像也是在那个晚上，她黯淡无光的生命里，好像有了一些给她鼓舞的东西。
她那些晦涩，不堪，难懂的过往，居然真的有人能够读懂。
尹陈鼻尖一酸，心头泛起说不上来的委屈。
他从没和她提过一句在那夜坏掉的梅赛德斯，只是无数次拥抱着她，告诉她他很庆幸在那天找到了她。
少女肩膀颤抖着，黎姜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涩不明，说不上来是心疼还是无力。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为她披上一件外套。
……
门一打开。
陈秀梅拿着干毛巾急匆匆就要拉着尹陈给尹陈擦头发，少女却飞奔跑向房间，推开房间门，阳台上放着的几盆花都不知所踪。
尹陈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一口气一样，单薄瘦削到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陈陈！”陈秀梅“哎呀”一声，“别往地上坐啊，地上多凉呢！”
说罢，陈秀梅就把尹陈拉了起来。
少女丢了魂，提线木偶一样，被陈秀梅拉到沙发上，仍她摆布。
花没有了……
她和顾江之间，唯一一点鲜活的联系都没有了。
强大的无力感充斥着尹陈的每一根神经，那个鲜活的人，在一点一点从她的生命当中消失。
一道俏皮的女声在此刻响起。
“妈，我姐姐回来了啊？”
黎柯端着那盆菖蒲从她的房间走出来，尹陈闻声回头，黎柯冲她笑了笑，“我看外面雨下得太大了，怕你房间里的花被淋坏，就先拿进来了。”
看尹陈不说话，黎柯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以前干的事情，忙解释道：“我就拿了花，其它的东西我都没动，真的！”
尹陈顿了两秒，突然轻轻弯了弯唇，说：“谢谢。”
黎柯笑着回道：“不用谢，这些花被养得好漂亮呀。”
少女说着，把那盆菖蒲放在客厅地上，又把她房间里其它几盆都搬了出来。
“尹陈姐姐也像它们一样漂亮。”
黎姜站在沙发边上，手插着兜子，“呦”了一声，“你进修语言艺术去啦？突然这么会说话。”
“黎姜你狗嘴吐不出象牙！”黎柯骂。
陈秀梅眼见兄妹两个又要吵起来，给尹陈擦完头发骂住说：“停停停。”
“你们三个，一个也不许跑，都在这儿等着。”
“待会儿一人一碗姜汤，喝了驱寒，不喝完不许睡觉！”
黎柯大声“啊”了一声，“妈！”
“我没出去淋雨也要喝啊？”
陈秀梅斩钉截铁道：“当然了！一视同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黎姜看着黎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尹陈坐在沙发上，也轻轻笑了下。
心底那股焦躁郁闷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她低头看去，客厅边上靠墙放着的那一盆菖蒲，翠绿色叶子上还挂着两滴新鲜的雨水，看上去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尹陈手攥着干毛巾，嘴角挂着浅淡但真实的笑意。
这样的生活。
好像也不错。
她或许真的可以好好恢复，等到顾江回来。
*
淮城的六月份。
高考对哪个年龄段的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从考生到父母再到老师路人，学习的学习，准备备考物品的准备，街上做志愿的做志愿，让路的让路。
尹陈虽然从小在江市长大，但籍贯还是在淮城的。
高考不用来回奔波，可以直接在淮城考。
连陈秀梅在送尹陈和黎姜考试这天，都破天荒地打扮了一回，穿上了一条紫色的旗袍，说是象征着“旗开得胜，紫气东来”，都是有好兆头的。
尹陈倒不信这个，但也谢了姨妈的用心。
黎柯也下厨做了两个煎蛋，尽管卖相看起来不是很好，但味道却出奇地不错。
“陈陈，臭小子，别紧张啊，认真仔细，好好答题就可以了！”陈秀梅攥着拳头给他们打气。
黎姜调侃一声，“妈，你看着可别我俩紧张多了。”
尹陈只笑了笑，在陈秀梅和黎柯的目送下，和黎姜走进了考场。
像之前考过的无数次考试一样，高考更为严格了一点，检查完所有相关事项之后，尹陈坐在靠窗的座位边上，静静等待着考试开始。
阳光温和，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洒了进来。
少女穿一身白色连衣裙，扎一个丸子头，漂亮又清冷。
在陈秀梅的精心照顾，研究各种食谱让她增加食欲的日夜调养下，尹陈又恢复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铃声响了起来。
监考老师发完试卷，少女拿起笔，从容不迫地开始作答。
她不知道她用了多少勇气才坐在这里。
从小打工，陈如月的发疯，网上舆论漫天遍野地对准她，高额的违约金，心理扭曲，抑郁不振，躁郁和精神病，喜欢的人的离开……
她以为这些都会困住她，影响她的脚步。
可是并没有。
她还是坐在了考场上。
朋友，亲人，爱人的爱，让她逃出深渊及时自救。
她已经写下一份满意的答卷了。
考试接连考了三天。
考完以后，尹陈和崔静周浩还有苏芷廖他们聚了一下，苏芷廖和周浩也放下了他们之间的那段感情。
周浩还是老样子，在淮城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开开心心过完这辈子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对于苏芷廖，可能当时太年轻，他不懂什么是爱，或许他会在某一刻想起那个笑容甜甜的“小福星”，或许永远也不会。
十七岁的周浩，只是遇到了一个让他觉得很新鲜的小姑娘，然后不新鲜了就不喜欢了而已。
而那个占据苏芷廖少女时期全部幻想，一头黄色头发，有些坏，但又很重义气的男孩子，也会跟着她所有对淮城的记忆一起留在淮城。
至于崔静……
“你想过之后要去哪里吗？”尹陈问。
崔静习惯性地摸出烟盒，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放了回去，她拆了颗咖啡味道的糖，笑了笑说：“哪里都好。”
“或许去江市，或许海市，或许出国。”
“未来这么远，我们有无限种可能。”
“不是吗，尹陈？”
尹陈也笑了，笑得明艳又漂亮。
“是啊。”
“未来这么远，我们有无限种可能。”
……
一切告一段落，她也完成了陈如月的愿望，留在淮城参加高考。
现在也到了要回江市照顾陈如月的时候了。
陈秀梅和黎柯帮着尹陈一起收拾东西，陈秀梅背过身抹了把眼泪，嘱咐道：“陈陈，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一定要给姨妈打电话。”
“你记住，姨妈姨父还有你哥哥妹妹，一辈子都是你的亲人。”
尹陈弯了弯唇，“我记住了姨妈。”
黎柯收拾到一半，想到了什么跑到客厅，“哦对了姐姐。”
她跑回来，把一个信封递给尹陈，“我那天下雨的时候搬花，在花盆底下发现的，被雨水弄湿了我就放客厅桌子下面晾着了，干了以后忘记给你了。”
尹陈接过信封，很普通的一个信封，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这是我的？”她问。
黎柯点了点头，“在你房间找到的。”
少女顿了顿，陈秀梅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行李箱，对尹陈说：“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拿的，晚上的飞机别耽误了，上车饺子下车面，姨妈现在给你包饺子去。”
“我也去！”
黎柯应了一声，跟着陈秀梅出去把房间门关了起来。
尹陈拿着信封，坐到书桌边上，她抿了下唇，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
是一张用瘦金体写的信，还有银行卡。
——
尹陈。
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写给你的第一封信，开篇应该说什么。
你一定觉得我是很奇怪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冒充别人的名义带你走，又总是说你不喜欢听的话试图影响你的坚定。
可每当我以为你就要坚持不住的瞬间，你都用行动告诉了我生命的坚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被你打动，不想就这样浑浑噩噩等死，想再争取一个有未来的机会。
有你的未来。
你还记不记得你担心我刚住院一个人行动不便，陪我回江市的第一个新年。
当时你问我，为什么要把墙上的照片取下来，我说我现在不喜欢了。
不是不喜欢，是不敢喜欢，我怕我看多了那些喜欢的，美好的东西。等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天，我就舍不得走了。
现在我还是舍不得了，我不甘心，我不想和你只有这么匆匆几个瞬间。
我爱你，爱你生病咳嗽时颤动的单薄肩膀，爱你落在小猫身上柔软的目光，爱你害怕的时候用疯狂掩盖自己的伪装。
你真的与众不同。
你的出现，对于我来说是拯救。
你不知道你有多勇敢，你是身披盔甲斩断荆棘的公主，是努力自救甚至还有馀力救下别人的勇士。
你聪慧，善良，坚韧。
没有因为从小被苛待抱怨堕落，没有面对违约金忘记自己的本心。你耀眼，闪亮，是我在人群中间第一眼就能看到的姑娘。
我很多时候都希望你可以自私一点，丢弃让你不开心的种种，但我应该尊重你的决定，无论是丢弃，还是艰难向前，我都相信你可以办到。
而我能做的，就是永远在你身边。
我也无法保证，我们活下来之后，会面对一个怎样的世界。
究竟是美好还是残酷。
但就算是残酷。
我的公主，我亲爱的姑娘。
你愿意与我联手，向这个世界宣战么？
如果你愿意的话，银行卡的密码是你第一次来淮城的日期。把它当作你想对抗种种不公平的啓动资金，去帮助那些和你一样有抑郁症，无法好好生活的人，等我回来。
如果你不愿意，我很开心，我的公主终于可以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了。
去旅游吧，去散心，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去想去的任何地方，我为你感到骄傲。
原谅我的词不达意，我爱你。
-顾江
“啪嗒”一声——
一滴液体滴落在了落款人的名字上，尹陈弯腰，拉开抽屉，抽屉里静静躺着一张墨笔银鈎锋利俊秀的语文书扉页，上面赫然写着“顾江”两个大字。
她也不清楚，一年前为什么没有把他写下的这张扉页扔掉。
或许是字太过漂亮，不想葬送到垃圾堆里，所以她好好留着了。
但现在，仿佛一切形成闭环，两张纸都在她眼前了。
尹陈擦干眼泪，收起两张纸和银行卡。
不就是活着么。
她和顾江，连死都不害怕，还怕面对其它的东西么。
我爱你。
我会和你一起，拯救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