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送晴
八月八的好日子。
江市太子爷大婚，几十辆跑车车队排列迎亲，占尽路上风头，滨江大道中间最高的百层楼外也亮起了太子爷和新晋小花的结婚照。
亲爹江市首富，干爹市长从政。
权钱在手，娶的是暑假档票房电影第一的貌美女主角，说是天选之子也不为过。
八位数的手工定制婚纱，上亿的宝石凤冠十里红妆，纵使婚礼内部影像没有流出，光是外面的排场，就足够江市人八卦个几个月。
顾家人行事一向低调，少有这么招摇的时候。
听说是那位太子爷不愿委屈他的新娘分毫，宁愿铺张留话柄做众人谈资，也要给他的爱人一场风光婚礼。
当天大到楼外广告位，小到出租车，亮起的屏幕无一不是婚礼喜讯。
白天私人飞机空中旋绕，写下二人英文名字，晚上礼花漫天，璀璨明亮。
那一晚江市饭店酒吧低消，全都由太子爷买单，基金公益也捐了数倍庆祝新婚，排场大得惊人。
只是次日江市贵人登门道喜，却被告知新婚夫妻早就出了门。
结婚第一天起这么早，还是少见。
客人只得把贺礼留下，看了一眼堆在客厅占满半壁的贺礼，说是改天再来拜访。
他们不知道那天的新娘又多耀眼漂亮，更不知道弄出这么大排场，看着极其嚣张的太子爷在婚礼当天，目光有多么温柔虔诚。
婚礼过后，与徐舒曼有私交的知名记者想要采访尹陈，问题也不刁钻。
抽出五分钟时间，尹陈在访谈室接受了采访。
记者问：“尹小姐，请问您宣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们没有宣誓。”尹陈说。
她和顾江，都不喜欢这些虚无缥缈没有根基依靠的东西。
爱不是保证出来的。
“但我记得……我那个时候的感受。”
尹陈擡起眸子，漂亮的眼睛里发着熠熠亮光，她开口，轻声说道。
“所有光都聚集在了我身上，顾江朝我走来。”
“我以为我已经不再期待爱了，从很早之前就没了喜欢粉红公主裙，相信童话的少女心。”
“可那一刻，我好像又变回了相信魔法的小女孩，他的爱让我贫瘠的世界，再一次开出了玫瑰。”
……
林间山水别墅中。
昨晚的采访今天很快就上了电视，因为是太子爷婚礼的唯一影像采访，播放量剧增，现在还在持续上涨。
尹陈很喜欢这位记者，即便是结婚，也没有喊她“顾夫人”“顾太太”诸如此类，而是依然称呼她为“尹小姐”，这可能也是能与顾江的妈妈私交甚好的原因之一。
顾江拿起遥控器，调小了电视音量，擡眸问大师，“怎么样了？”
“顾总，尹小姐的名字我刚刚算过，颇有曲折，如若以此当艺名，恐怕还要再生事端。”一身道士衣服模样的男人摇了摇头。
顾江拿着茶杯，指尖在杯壁上敲了敲，云淡风轻道：“知道了。”
“辛苦。”
“傅秘书，送客。”
“这边请。”
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微微颔首，道士点了点头，跟在傅秘书身后出了客厅。
尹陈小口喝着杯里的茉莉清茶，看着顾江开口说：“阿江，你不是不信这些神佛山水的卜卦吗？”
他们这样的人，多少是信些风水命运的，办公室位置，花草位置都是有讲究的。
但是顾江不信，否则也不会有尹陈很久之前去他的办公室参观，那一幅“乘风破浪”的牌匾了。
顾江身子往前凑了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不信，但对你，宝贝，我没办法唯物主义。”
他侧了侧头，阖眸说：“抱歉陈陈。”
“那天在病房外，我听到你说的话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尹陈这个名字，你想做独立的个体，不是作为谁爱情或者痛苦的见证而存在。”
“但让你改名，不管改什么我觉得对你都不公平，姓顾也不好，外面人不知道要在姓氏上做多少文章，别的又怕你会觉得像是浮萍一样没有根基。”
“要不这样，我们改个艺名？”
“对你工作来说也方便。”
尹陈愣了愣，她没想到，自己耿耿于怀的名字，顾江居然比她还要上心。
明明是为了她好，可顾江还是商量的口吻，没有把自己觉得好的强制塞给她，而是请了大师分析，准备得这么充分，可以知道他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替她想了很长时间。
“好。”尹陈点了点头，“那就改个艺名吧。”
这么多年，她早就厌了。
别人说她名字特别，但她并不喜欢每次解释出来，都要讲一遍尹志平和陈如月的过往。
她就是她，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她自己。
“那改什么呢……”
尹陈手指轻轻握拳，胳膊搭在桌上，拳头托着下巴，“有了！”
女人眯了眯眼，嘴边扬起一抹笑，“就单字一个晴吧。”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
顾江勾了下唇，轻笑道：“不错。”
她心灰意冷是在暴雨天，暴雨过去，白云入晴空。
很适合。
“那姓什么呢……”尹陈又犯了愁，“突然让我想，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男人目光落在尹陈的脸上，停顿了几秒的时间，拿起手边钢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递给她。
尹陈接过，喃喃道：“宋……”
“宋晴？”
“是送晴。”顾江笑了笑。
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今天过后，尹陈就只是尹陈了。
也可以说是宋晴。
一个真正独立，为自己而活的宋晴。
*
淮城四中动工。
暑假期间要把合并的新设计赶出来，尹陈也没想到，他们婚后的蜜月第一站，居然是淮城。
熟悉的飞机线路，下车熟悉的大巴。
那条路还是没修，两人在车上被颠得东倒西倒，顾江蹙着眉头说下了大巴就给傅秘书打电话让他联系人花钱修路。
尹陈在一旁笑得眼泪快要流出来，“怎么了，太子爷坚持不住了吗？”
“坚持得住。”
顾江挑了挑眉，搂着她的肩膀，人贴过去，小声说道：“宝贝现在笑得这么开心，最好晚上也能坚持得住。”
尹陈一听，木鸡似得呆住了，也不笑话顾江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尹陈在新婚当晚累到后半夜后深刻领悟了这句话的道理。
下了车，尹陈没有第一次来晕车的不适，而是拉着顾江兴高采烈地回忆，指着车站一角的柱子说：“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就是站在这里，骗我说你是我表哥的。”
“记得。”顾江被她拽着，语气颇有些宠溺逗小猫玩的慵懒。
他又一挑眉，“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不是你自己不问清楚就跟我走吗。”
尹陈才不承认，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好几年过去，出租行业也做了整改，一切都变得正规了很多，没有宰客之类的霸王条款，尹陈和顾江坐着出租车前往四中。
淮城的变化不大，有年代感的小城市，质朴也让人觉得安心。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
四中的翻新有顾江后来的一部分投资，领导给他们拿了两个安全帽，以为他们是来视察工作的，笑呵呵地要领着他们到处介绍。
尹陈摆了摆手，说：“不用了。”
“我们之前就是这里的学生，想自己看看。”
男人应了一声，笑着回应，“行，那二位自便。”
……
翻新合并扩大了草场，内部安放了草坪，又重新做了新的塑胶跑道。
从教室到走廊，全都重新上漆调整。
顾江拉着尹陈的手，逛了逛他们曾经待过的班级，又一起上楼，一层一层台阶，走上了他们曾经去过无数次的天台。
天台门被拆了，上面废旧桌椅板凳也被搬了下去，听说设计里面没有天台，这里会加固加高墙体，改成放望远镜或者日晷的室外教室。
“啊——”
尹陈对着外面大喊了一声，展开双臂，有种说不出来的自由和肆意。
顾江环抱着胳膊，擡了擡眼皮，笑着看了她一眼。
曾经的无数次，他们在还没有向对方表露心意的时候，自顾自地，又或者是一起上过这个天台。
淮城总是阴雨天，连绵的阴雨不断，狂风也吹的废旧桌椅作响。
站在高处往下看，人心底最恐怖的念头从脚底蔓延上来，他们都曾站在最边缘，想要以这种方式和他们无力抗争的世界和命运说再见。
尹陈一身浅绿色连衣裙，走起来随风摇曳似一朵绿色桔梗，漂亮又充满了生机。
她喜欢淮城的空气，清新中弥漫着自由，也喜欢这个和顾江一起待过，从过去聊到现在的天台，她笑着，身子趴在栏杆前，欢乐地向远处看去。
顾江站在她身后，想起曾经的无数次，他们在天台上万念俱灰的时候。
在此之前，尹陈郑重地告诉他，不可以有那些不好的想法。
当时的他们，只是习惯性地站在边缘向下看，那时候的淮城，也总是连续不断的冷风和阴天。
而现在，天空澄澈，白云温柔而又轻软。
细碎的阳光洒在顾江的手臂上，他没有再向下看，而是擡起头，伸出手，从指尖缝隙中感受着太阳的光芒。
万籁俱静间，他突然开口，喊了她一声。
“怎么啦？”少女笑着回过头，长发肆意飘扬。
顾江擡了擡眸，把遮挡阳光的手臂放下来。
他开口，声音穿过从前的无数个阴雨天。
“尹陈，晴天来了。”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