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慕兮在帐内来回踱步, 一旁的桃桃不知她的愁绪,也跟着心急如焚。
试图宽慰,“小姐, 朔州军训练有素,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话音刚落, 帐幕掀起,景逸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心底却是翻涌至极,他听到了桃桃的话, 她是在担心沈砚初么。
景逸有一时的气忿,终是压抑至心底, 他在矮桌前坐下, 将食盒打开......
“景逸,你要让阿砚上前锋?”
景逸手下一顿, 翻涌的黑眸擡了起来, “兮儿不问我给你送来什么,只问沈砚初?”
慕兮眼睫一颤,感受到景逸那股冷冷的劲,她咽了咽即将要说出的话, 倾身坐下, 摆摆手让桃桃退了下去。
景逸将手中盛着吃食的碗碟一一放好,最后才将一双木筷递给慕兮。
她伸手接过,帐内一时的寂静, 让空气中都有几分冷意, 慕兮讪讪端起碗, 往唇边拨弄着米饭。
景逸平静着脸色,端起碗大口开始吃饭, 也并未再问一句。
一度的沉默另慕兮思绪不宁,一双黑眸时不时瞥一眼坐在对面的景逸。
他好像又生气了,还是因为沈砚初?
饭后,凌风进来将饭菜收走,莫名的感觉到帐内格外冷清,凉得他后背一阵哆嗦,察觉不妙,他赶忙收拾离开。
慕兮瞅着凌风退了出去,又看了看坐在桌案前拿起一本兵书细细研读的景逸。
想了一顿饭的时间,害得她都没吃饱,慕兮硬着头皮走到景逸身前蹲下,双手搭上他的膝盖,轻轻晃他。
“景逸......”
没反应。
“宸王殿下......”
还是没反应。
慕兮皱了皱眉,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称呼,却令她颊边浮起一抹红晕。
她檀口微张,轻轻唤出声,“子玄哥哥......”
景逸一下子愣住,手中的兵书啪一声落在地上。
一双黑眸直勾勾地锁在身前的慕兮身上,难以克制的笑意自他喉中低低溢出。
他双手一擡,将蹲在身前的少女按在自己双腿上。
慕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一跳,本能的反应想要去挣脱,却被他紧紧桎梏在身前,结实的双手缠上她的腰。
“兮儿刚刚唤我什么。”
慕兮挣脱不了,羞愤地垂着头。
“再唤一次......”
“不要......”
落在腰间的手骤然加重了力道,慕兮身子颤颤倒向景逸怀中,“景逸......”
慕兮嗔怪他。
低沉蛊惑的笑意钻进耳尖,滚烫的胸膛随着笑意在轻颤。
每一颤都落在慕兮心尖上。
帐外猝地响起桃桃的声音,“小姐,沈将军来寻你...说二爷有事唤你......”
轻颤的笑意突然顿住,慕兮擡头,某人适才含着笑意的唇角沉下,黑眸微眯着,似在等她的回应。
慕兮敛着淡笑,“嗯,这就来......t”
这话是对着帐外的桃桃说的。
话音落,她偏头在景逸薄唇上小啄一口,衬着景逸愣怔的一瞬,她连忙起身逃脱他的掌心。
斜阳西垂,少女歪着脑袋,粉红的唇瓣弯着冲他吟吟一笑,“我去去就来......”
景逸哼笑,站起身整理好锦袍,先行擡步走到帐幕前掀起帐帘,又扭头去看她。
慕兮眯着眼睛笑意更浓,大步走出营帐。
帐外,沈砚初立在不远处,适才瞧见景逸进帐,他便想着要怎样才能将兮儿唤出来,还好有二哥助力。
慕兮前脚刚踏出营帐,沈砚初便迎上来,“兮儿,走罢......”
似无视她身后的景逸。
景逸站在二人身后好整以暇地瞧着沈砚初,最终是硬着嗓子眼狠狠咳出一声。
慕兮僵硬着身子转身,脸色有些无奈。
沈砚初只好朝着景逸虚虚颔首。
二人走远,景逸懒懒擡手支在身旁的凌风肩上,凝着一男一女在夕阳下漫步,问他,“你看出点什么没?”
凌风摸着鼻尖偷笑,“主子,我看出来了,他想跟您抢慕姑娘呢。”
景逸诧异,挑了挑眉梢,“连你都看出来,那小子......”
景逸啧了一声,“他该被封忠勇将军了。”
凌风,“......”
这句他可就是摸不着头脑了,还未建功就能封将军?主子这是糊涂了罢。
......
沈砚初领着慕兮来到慕言帐前,被守卫告知将军被魏王唤去巡营了,若要去寻将军,便往西营地去。
慕兮微怔,却也未多想,沈砚初当即就唤人将事先备好的马匹牵来。
“兮儿,我们去瞧瞧罢。”
慕兮思虑一番,点了点头。
二人翻身上马,策马扬鞭朝着落日馀晖驶去。
馀晖散发着橘黄的光芒,在这北境的天边连成一片,霞光满天,少男少女驰骋在天边一线。
黑影卫来报的便是此景,景逸轻嗤,“青梅竹马,当真是羡煞旁人。”
沉冷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威压,站在他身旁的凌风凌肃相视一眼,默默垂下头,主子这是有杀人的冲动了。
天光暗去,几骑轻骑策马回营,慕兮讪讪垂着脑袋跟在父亲和二位兄长身后,沈砚初则是敛着淡笑陪在慕兮身边。
待父兄离去,慕兮绷着张笑脸相迎在自个营帐前翻身下马,马儿被侍卫牵走,沈砚初依旧陪在她身侧。
他不知慕兮怎地与魏王发生龃龉,估摸着还是因为景逸之事。
如今局势,明眼人都知景逸今后必将身居高位。
人人都愿意将女儿送去,想必整个大景,只有魏王不愿,早已身居高位的他,手握西境十馀万大军,若唯一的女儿送入中宫,必将打破朝堂平衡。
景帝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们二人之间重重阻碍,想要相守何其困难。
少男少女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
如今她是真真明白父亲母亲的心思,他们早从大哥那听闻与景逸之事,却还是张罗着她与沈砚初的婚事,便是不愿她今后的处境。
景逸一朝册封,也许再过不久,便是九五至尊,那她呢?
她该如何自处。
许久,慕兮粉唇张阖,“阿砚,你我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沈砚初敛着笑意的脸骤然一沉,黑眸穿透慕兮身后,眸底淡漠,他微微颔首,这是对上位者的敬意。
后背森森冷意而来,慕兮下意识地回眸。
景逸一身墨色劲装隐匿在黑暗中,一旁的篝火噼啪作响,半张脸被光影笼罩得模糊不清。
影影透出骇人的气息。
慕兮一时顿在原地,心跳如鼓。
景逸从黑暗中徐徐走来,直到他在她身前站定,平静的神色下黑眸沉沉,他极低地发出一阵低笑,“回来了?”
慕兮却不知如何开口。
下一瞬,只觉天地旋转,慕兮被景逸直接躬身扛在肩头。
“景逸,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慕兮挥着拳头,脸色涨红,这也太丢脸了。
沈砚初完全没想到景逸会当着他的面这样,皱眉喊道,“兮儿......”
“滚......”
景逸沉声吐出一个字。
沈砚初被景逸怒斥喝止在原地,脸色惨白。
就眼瞧着景逸扛着慕兮大步回了中军大帐,他紧紧攥着垂在身侧的拳头。
景逸!
慕兮被景逸扛着大步进帐,绕过屏风来到榻前,将人放倒在床塌上。
慕兮双手撑在身侧就要起身,景逸直接倾身而来,结实的双臂撑在她身旁,双腿禁锢着她垂在榻边乱动的双腿。
被倒挂许久,本就涨红的脸颊现下更是红透了,她微仰着头鼓着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景逸,这样的姿势,令她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很是尴尬。
“景逸,你让开......”
自他胸腔内传来一阵极低的哼笑,“青梅竹马,夕阳下驰骋,好不浪漫。”
慕兮在心底给他翻个白眼,这人莫非是醋精上头了。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开口解释,“景逸,我与阿砚...唔......”
馀下的话音被他柔软的唇堵上,撞上的一瞬她感受到后脑勺被托在温热的手心里一点点沉沦。
撑在身侧的手也被大掌攥在手里,十指紧扣。
由一开始的摩挲到后来的狂风暴雨般汹涌,慕兮此时哪有心思做这些,忍着唇瓣传来的不适,擡起手肘推搡景逸。
非但没有推开,反到被他禁锢得更紧,直到“嘶”的一声传来,交缠的唇瓣间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景逸才缓缓直起身子,擡手用指腹揩去唇边溢出的一丝血红。
涌起涟漪的眸底尽数沉了下去,宛如一潭深渊。
紧绷的情绪在要发作之前,眸底倒影出了少女涨红的脸颊,和一双蓄满雾气黑眸,以及粉红却微微发肿的唇瓣。
心底某股戾气骤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愧疚。
“兮儿,抱歉,我...弄疼你了。”
慕兮红着眼使劲推开景逸,他被一个踉跄侧身倒去床塌一侧,慕兮才有机会直起身子整理衣袍。
帐内一时的寂静,慕兮冷着脸,景逸也不敢再说话,生怕又触怒了她。
须臾,慕兮才冷冷开口,“景逸,能不让沈砚初上前锋么?”
景逸额前动了动,薄唇紧紧抿着,半晌不说话。
察觉身侧人的呼吸越来越重,慕兮偏过头,对上景逸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再问,“能么?”
景逸嗤笑,“为什么?还有...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
就那么在乎他?帮他违背军令,都不愿他上战场?
慕兮却是喉咙一紧,眼睫扑簌簌颤着,这是她的梦境,她怎么告诉景逸,景逸又怎会信呢。
若梦境真是前世之事,那景逸怎会不知沈砚初的归宿。
是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沈砚初的死活于他无甚关系,他要的是凯旋,要的是胜利与大权。
慕兮讪讪垂下眼睫,叹笑道,“我先回去了......”
待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帐幕后,景逸缓缓勾起了唇,黑眸涌起一股嗜血的猩红。
......
一盏长明灯闪着细微的光芒,跳动的光圈后隐约能看清台上奉着的牌位,上面写着:
慕兮之灵位
沈砚初立
少年将军一袭银色盔甲,三千墨发半束半披垂在肩头,俊逸的面庞上挂着一抹强撑的笑意。
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奉台前,帐内布置虽简陋,却能看出来他将最好的一处留来供奉这牌位。
许久,少年将军擡手抚上木雕牌位,轻轻抚摸着,似这时间最珍贵的宝物。
一双黑眸中蓄满水雾,他擡手笑着揩去,“兮儿,又该让你笑话了......”
一出口,声音哽咽也沙哑得厉害。
待他整理好情绪,正色道,“兮儿,我要上战场了,今日一战,我必拿下军功,你在这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
他再次咽下涌起的情绪,唇边挂起宠溺的笑意,恢复往日那般清秀俊朗,“兮儿,等着我......”
少年将军拿起一旁的银色头盔戴上,冲着牌位粲然一笑,转身踏出营帐。
......
城墙之上,少年将军银色的头盔轱辘滚落,一刹那银光闪现,一抹鲜红自少年将军颈处飞扬而出......
依稀听到他最后说的话,“兮儿,我来寻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