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慕
在徐尘散捧着一碗热水走出去后,厨房的门被霍无妄砰的一下关上。
关门声之大,整个屋子都似是跟着颤了颤,倒像是关门的人带着些怨气。
徐尘散回头看向那扇门,委屈又无奈。但犹豫再三还是先回了东屋,却也是睡意全无丶醉意全消。
直到霍无妄穿戴整齐的回了东屋,进门就先被徐尘散从上至下游看一遍。
那眼神,像是在看贼。
馀光瞟见宋锦安从正堂怒气冲冲的出来,徐尘散更是满眼心疼。可碍於打不过霍无妄,他也不敢多言,委委屈屈的低下头。
憋了片刻,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和锦安妹妹……”
“她为我包扎伤口,仅此而已。”霍无妄嗓音冷漠,可唇角弧度却尽显喜悦。
徐尘散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垂下眼帘,嘟囔着:“真若是仅仅包扎伤口也就算了,但如若不是,我劝你趁早收起别的想法。你知道的,锦安妹妹自小到大就只想嫁给霍大哥,她只会嫁给霍大哥。”
说到最后,嗓音竟细如蚊蝇。
他甚至不敢擡头看霍无妄,可即便如此,却仍旧有种被恶狼盯着的感觉。
吓得他汗毛立起,脊背僵硬。
“她为何只会嫁给大哥?”霍无妄轻呵,“可有缘由?”
徐尘散沈思良久,摇摇头。
没有缘由,仅仅是宋锦安倾慕霍大哥,是霍家丶徐家以及众多人都以为,她会嫁给霍大哥罢了。
东屋静了片刻后,陡然响起一声冷笑,寡淡嗓音幽幽飘来:“既然并无缘由,她自是可以嫁与他人。至於大哥……”
霍无妄顿了下,徐尘散擡头看去,他又接着道:“大哥只当她是妹妹,从不曾对她有过男女之情,自然也不能娶她。”
他字字句句似是言之有理,徐尘散沈思后认真点头,附和一声:“倒也是。”
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但自古男女成亲一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霍大哥只当她是妹妹,可只要霍将军与霍夫人同意这门亲事,自然也能成。”
霍无妄馀光一瞥,如刀剑般锐利。吓得徐尘散又低下头,莫名的心慌,生怕霍无妄又要拉着他出去切磋。
看着碗里的茶水,徐尘散不由得忆起厨房的一幕。眉头越皱越紧,心下更是万千疑虑。
他终是忍不住问:“你……你不会是丶是倾慕锦安妹妹吧?”
一句话被他说的断断续续,慌的不成样子。
霍无妄面无表情,慢慢倚靠在床榻上,双手枕在脑后。只是这么一擡胳膊,倒是不慎碰到了他手臂上的伤。
伤口不深,他甚至也不觉得疼,只是如蚂蚁咬的一般。
可那股熟悉的药香味却染在他衣袖上,此刻萦绕在鼻尖,倒是令他心中愉悦。
沈思许久,他才偏头看向徐尘散,没头没尾的说出一句:“她只能嫁给我。”
即便眼下他还不知自己对宋锦安究竟是何感情,但唯一能断定的,便是他不能接受宋锦安嫁给他人。
就算他并非倾慕宋锦安,也绝不准她嫁给别人!
大哥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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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等徐尘散从东屋出来时,宋锦安和嫣娘正在正堂绣荷包。忆起昨夜霍无妄那些话,他只觉那更像是一场梦。
可手中空碗却在提醒他,那并非是梦。
徐尘散挪步去了正堂,又绕去厨房将碗放下,出来后就要离开。宋锦安却突然开口:“徐三哥,等等。”
放下手中针线,宋锦安起身上前。直到跨出正堂的门,又往东多走几步,她才低声道:“他已经知道徐叔父曾派人对他出手一事了,是昨夜那些前来对他动手之人说的。”
本不想让霍无妄知晓,可眼下他既是已经知道,自然是要将此事告知徐尘散。
思及昨夜东屋迟迟不曾吹灭的烛火,宋锦安试探问他:“不知昨夜他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啊?”徐尘散楞神。
想起昨夜霍无妄所言,眉头不禁皱起。
说倒是说了,可却只字未提徐家对他动手一事,所说皆是与宋锦安有关……
最后还警告他,切勿多嘴!
徐尘散为难看她,轻轻摇头,“没丶没说什么。”
他摆明了是在撒谎,宋锦安又怎会看不出来?
“当真没说什么?”宋锦安问。
徐尘散吞了吞口水,不敢看她,小声道:“当真没说。”
见他实在不愿说出实话,宋锦安也不再追问,只是叮嘱他尽快查明此事。免得事情闹大以后,即便此事只是误会,也会导致霍家与徐家决裂。
徐尘散点头,随口应下。
等宋锦安走出几步,都到了正堂门前,他却又突然出声:“锦丶锦安妹妹,你和霍——”
话没说完,霍无妄就从院外回来,吓得徐尘散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宋锦安却轻轻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徐三哥要说什么?”
徐尘散欲哭无泪,在霍无妄看过来的眸光下,只得摇头,又话锋一转:“我是想叮嘱锦安妹妹,天冷,穿厚些,切莫受了风寒。”
宋锦安嗯了声,莞尔一笑,柔声道:“有劳徐三哥挂心,我自会多穿些。”
冷漠眸光从霍无妄身上一扫而过,宋锦安转身就进了正堂。
霍无妄馀光看向徐尘散,缓步上前,压低嗓音道:“徐三,谨言慎行!”
他本就高出徐尘散半头,此刻徐尘散正低着头,愈发衬得他气势强大。正堂内的宋锦安看到这一幕,眸底清冷疏离。
她虽听不见霍无妄说了什么,但也能看清霍无妄眼底的威胁之意。
难道他是用徐家的事情威胁徐尘散了?
威胁他人,素来是霍无妄最爱做的事——
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亦是如此。
她只顾着盯着院内二人,手中针线依旧还在绣着,一不留神针尖就刺入了指腹。
“嘶!”
宋锦安登时倒抽凉气,急忙将针抽出。虽只是扎了一下,但还是渗出了血。
她大拇指摁着被刺中的指腹,又挤出了些血。
血迹鲜红,不再似上次在医馆时挤出来的那般泛黑。
奇怪?怎会如此?难道她并非是中毒?
宋锦安盯着指腹出神,不曾留意到霍无妄和徐尘散都走了进来。直到霍无妄询问她出了何事,她才回过神来,抹去血迹,又轻轻揉了揉被扎过的的指腹,随口敷衍:“没事。”
语毕又接着绣荷包。
嫣娘凑近瞧了一眼,又看了看宋锦安,“宋姑娘这绣工不像是初学,倒像是以前学过。”
霍无妄与徐尘散也留意到宋锦安手中荷包虽绣工不如嫣娘,但也并非是不堪入目,反倒能称得上绣工平平。
徐尘散顿时惊呼:“锦安妹妹这绣工,可比霍夫人的好多了。”
霍无妄皱眉,墨眸看去,警告之意明显。
“徐三哥过奖了,姨母的绣工可比我的好多了。”宋锦安皮笑肉不笑的擡头,可在看到霍无妄时,笑容顿时落下。
要不是上一世霍无妄逼着她绣荷包丶手帕丶长靴之类的,她又怎会有今日的绣工?
全是被逼出来的!
宋锦安垂下眼帘,又接着绣,漫不经心道:“过几日就要离开福鹿县了,医馆应当还缺些药材。趁着这两日还在,得空还是多去收些药材吧。”
这话自是跟霍无妄说的。
“既是如此,就劳烦安儿先为我换了药,我再与徐三一同下乡收药。”他嗓音温柔,却又带着股不容商量的强势。
徐尘散双眼一瞪,“啊?我丶我也去?”
霍无妄狭长的眸子眯起看他,“不然呢?”
尾音微扬,一个眼神就看的徐尘散只得点头答应此事。
“你二人一同去也好,算是有个照应。”宋锦安头也不擡,手中针线在布面上穿梭,“换药一事也有劳徐三哥了。”
霍无妄看向徐尘散,递了个眼神。
徐尘散自是明白他是何意,干笑两声,硬着头皮道:“我丶我不成。换药还是得锦安妹妹来,我……我这腹痛难忍,需得去出恭才成。”
说着就捂着肚子跑出了正堂。
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装出来的。
正堂内只剩三人,嫣娘眸光在二人之间徘徊,手中针线慢慢放下,“之前爹爹曾教过我该如何上药包伤口,如今应当还没忘。不如由我为公子换药吧?”
多管闲事!
霍无妄不满看她,“上药岂可儿戏?”
他眸光垂下,又看向还在绣荷包的宋锦安,“需得郎中上药,最为可靠。”
宋锦安手上动作停住,低笑一声。
瞧瞧,又绕到她身上了!
针线放下,她擡起头对上那双不怀好意的墨眸,“既然如此,那就随我来吧。”
她起身往西屋去,只是霍无妄不曾看到她出正堂门时,眼底尽是狡黠。
等进入西屋,在霍无妄看到宋锦安从药箱中翻找出三个药瓶时,顿时明白她要做什么。
“今日……换药了?”他问。
宋锦安笑笑,如地狱幽灵般飘出一句:“放心,这不是毒药。”
但也并非是昨日所用的药粉。
二人四目相对,无声之中更像是在较量。
即便霍无妄知道这药用了以后大抵会让他难受,但还是敛笑点头。
将房门关上,褪下长衫至腰间。霍无妄坐在西屋唯一一把椅子上,背对着她,却微微侧头,馀光落在她身上。
“安儿最好下手重些,免得日后想起此事又后悔下手轻了。”他眼底尽是玩味,语气更是轻松,像是毫不在意这药用了以后会如何。
手臂上的绢帛被一圈圈解开,宋锦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冷道:“霍小将军既然知道这药不对劲,为何还要用?”
西屋一静。
霍无妄双臂搭在扶手上,冰冰凉凉的指尖在伤口周圈若有若无的触碰,令他双臂紧绷,可唇角却不自觉的扬起。
心中如同有只猫在抓,让他心痒难忍。
“安儿为何要用此药作弄我?”霍无妄侧过头看向身后娇容,“为昨夜之事?”
宋锦安眼底无波无澜,即便提及昨夜之事也仍旧淡然,毫不避讳的直接承认:“是。”
“巧了,”霍无妄笑的肆意,“我也是。”
只不过,她用此药,是为报覆他昨夜之举。
而他答应用此药,仅仅是为能与她独处片刻罢了,如昨夜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