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场
宋锦安虽猜到陈安宁多数是有事瞒着他们,但他既是不愿说,她也奈何不了他。
思及今日前来军营的目的,宋锦安幽幽道:“朔北九皇子一事,我可前往霖州助陈将军搜寻此人,但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倘若一月内都未能寻到,到时陈将军只得另外派人前往搜寻。”
一月之期,足够长了。
若是再久些,只怕会耽搁了京城的事。
陈安宁自是也明白她心中所想,含笑点头,“宋姑娘机灵,定然能早日寻得此人。倘若当真寻不到他,到时我定然会派人前往,宋姑娘无需担忧。”
话落端起面前的酒。
“这碗酒,我敬宋姑娘。此事有劳宋姑娘跑一趟,等寻到此人,到时我定有重谢。”
宋锦安倒是不在乎重谢,端起酒碗后,淡淡的说了句:“陈将军客气。”
二人都是重生之人,如今又要联手破局,这等力所能及之事,她自是也甘愿帮忙。
一碗酒下肚,宋锦安又问:“那朔北九皇子姓甚名谁?”
“呼延霂。”陈安宁脱口而出。
闻言宋锦安夹菜的手顿了下,喃喃重覆呼延霂三字,牢牢记在心中。
“宋姑娘需要带去多少人?”陈安宁看向进门的高义,冲他递了个眼神,“不如让高义随你等一同前往,如何?”
宋锦安擡眸看去,蓦然笑了笑,“不必,这两日霍家就会派来人了,到时候我等带着霍家的人前去即可。正好要寻那几位收药材的商贾,顺道也找找呼延霂。”
高义冲着三人一一拱手,缓步去到陈安宁身侧,弯下腰附在其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陈安宁眉心缓缓皱起,偏过头看他,眼底一片森寒。慢慢放下才刚端起的那壶女儿红,转而看向宋锦安,“高将军的尸首,在京城郊外的河边被找到了。”
帐篷内一片寂静。
徐尘散与霍无妄对视一眼,二人却同时看向宋锦安。
还真被她猜中了,此人果真是活不久。
“难道是五皇子……”徐尘散话说了一半。
宋锦安擡眼看他,出声打断:“徐三哥,无凭无据,话可不能乱说。”
徐尘散登时吓的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并无外人,没什么不能说的。”陈安宁摆了摆手,高义登时弯了弯腰退出帐篷。
随着帐篷再次合上,陈安宁却频频看向宋锦安与霍无妄,俨然是有话想说,倒像是不好开口。
直到几碗酒下肚,他才道:“听闻霍小将军自幼上山与高人学武,又颇为精通兵法。今日陈某斗胆,想请霍小将军指点一二,看看这珣州大营还有何处需加强部署。”
他本就年长霍无妄几岁,如今又这般客气,霍无妄自是不好推辞,更何况排兵布阵确是他所擅长。
“陈将军言重了,霍某自是甘愿为珣州大营出一份力。”
听他这般说陈安宁登时喜笑颜开,忙站起身,“既是如此,趁着现下还没醉,霍小将军就随陈某去四处转转,晚些再去看布防图。”
即便饭都还没吃好,但排兵布阵一事要紧,二人便起身离开。
徐尘散本想跟上去,但如此帐篷内就只剩下宋锦安一人,他思前想后终究还是没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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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帐篷出来,二人便在整个大营都转了一圈,所到之处皆是士气高涨。但陈安宁本就是排兵布阵的高手,且又在军营待了足有十年,一番下来倒是并无可指点之处。
直到二人上了城楼,看了布防图,霍无妄才拧着眉问:“陈将军可曾在红侠山与芊蔚山处布兵?”
红侠山虽是在福鹿县的西边,但倘若日后朔北派兵绕去红侠山脚下,到时候以红侠山的地势,只怕会让朔北如入无人之境。
届时整个福鹿县丶乃至整个珣州城都会陷入险境。
陈安宁看着布防图的那两座山,沈思一瞬才道:“芊蔚山派去了五千人把手,此处山高树多,五千人足够了。但红侠山……”
他顿了下,唇角微微扬起。
“红侠山,我倒是有意将此地交给红侠山大当家的驻守。但必要他们入我军营,方才能交给他们,否则我定然是要将这座山夺下,到时候再派兵前往。”
“交给红侠山大当家的?”霍无妄分外惊讶。
山上那些人再怎么说也只是山匪,倘若朔北派兵前来,又岂是他们能守得住的?
似是看出了霍无妄的担忧,陈安宁缓声道:“红侠山大当家的,多年前曾是西境睢州戍边大营中的一员小将,名为罗璞。他原本也是满腔热血,在西境一战中还立了功,后被封为镇睢将军。奈何那时睢州戍边将军不是个东西,竟强占了他妹妹,后又多番作恶,多是强抢民女。”
说起此事陈安宁不由得叹气,神色更是无力中透着苦涩。
“这罗将军恨透了那戍边将军,写了奏折上报此事。但那奏折几经周转,却又落在了睢州戍边将军手中。再后来,便是这罗将军与那戍边将军起了争执。罗将军失手杀了他,虽是逃出来了,但自那以后也背上了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
虽是陈年往事,但陈安宁毕竟在西境待了多年,对於这些事也算了解。
只是如今说起来,却只觉心酸。
好好的一个镇睢将军,到如今竟做了山匪。
若不是那戍边将军作恶,如今的罗璞定然已经混的风生水起了。
实在可惜!
见霍无妄满脸震惊,陈安宁又笑了笑,“如此一来,这红侠山交给他,应当是再合适不过了。霍小将军觉得呢?”
“我倒是对镇睢将军有所耳闻。”
霍无妄神色由震惊转为苦涩,看着布防图上的红侠山,更是悲楚涌上心头,“当年西境御敌之际,睢州最是危险,是镇睢将军带两千小兵深入敌营。本是做赴死之举,没想到最后竟还带回了三百多人。”
他语气淡然,可却比谁都清楚,带两千小兵深入敌营之举有多凶险。
至少罗璞是做了有去无回的打算了。
但好在那一战也当真是救了整个睢州!
可惜,无人知晓名震大祁的镇睢将军,后来为何会背上了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
直到如今也无人为罗璞洗刷冤屈。
世人仿佛早已忘却镇睢将军,也忘了在那一仗中他拼死拼活为睢州博出了条活路……
“此事,宋姑娘应当是知晓的。”陈安宁道。
霍无妄一怔。
但想起往日里宋锦安与红侠山之间的事,他又不禁点点头,“应当是知晓的。”
只是她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这事,以至於他那时才会急於和红侠山撇清关系。
如今想起此事,霍无妄满心愧疚。
至少在破竹和凌寒宝剑一事上,不该是仅仅给银子。
盯着布防图上的红侠山看了许久,霍无妄才道:“红侠山交给大当家的,定然能守住。珣州军力部署无需再做调整,如此足以挡得住朔北。”
但思及西境所面对的敌人大雩朝,霍无妄还是多看了眼红侠山。
西境与北境这些年都少有安宁,万幸的是大雩朝和朔北不曾联手来犯。但倘若有朝一日他们要一同对大祁出手,到时候只怕珣州与霖州会成为他们的进攻地。
届时红侠山就更难守住了……
“霍小将军?”陈安宁连唤了几声,霍无妄都像是没听见,他才不由得嗓门大了些。
霍无妄直至此时才回神,疑惑看他,“陈将军还有何事要说?”
陈安宁看向屋内士兵,摆手示意其都出去。等几人离开,他才低声道:“今日特意将霍小将军请出来,实则是有一事相求。”
他突然眉目严肃,倒像是出了大事。
霍无妄狐疑看他,见他迟迟不曾开口,才问:“何事?”
“倘若陈某所看不错,霍小将军应当是倾慕宋姑娘。”陈安宁笑了笑,“是也不是?”
在帐篷内吃酒时,他便瞧出来霍无妄频频看向宋锦安。
只是宋锦安显然是并未留意此事,如同上一世那般,她仍旧不在乎霍无妄的一举一动,倒像是将他视为仇敌。
可有些事,他却只能托霍无妄去做……
“陈将军若是有事,直言即可。”霍无妄避开陈安宁的问话,反倒愈发显得心虚。
陈安宁听这话不由得笑笑,偏头往门口瞧了一眼,见没有旁人在,才竭力小声道:“此番宋姑娘与霍小将军一同去霖州,务必丶务必要拦住她!绝不能让她入京,否则会出大事的!”
他不像是在说玩笑话,可却说的霍无妄一头雾水。
尽管他也有心不让宋锦安入京,但也仅仅是不愿让她见到霍大哥而已。可听陈安宁此意,显然并非是为了这等小事。
“陈将军到底有何事瞒着我?可是安儿做了何事?”霍无妄心中一紧。
陈安宁叹气,急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并非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霍小将军且听我的,务必要拦下宋姑娘,至少三月内不能让她入京。否则她会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更要紧的是,她若是去了,只会是一个下场——”
他指尖在案上写下一字。
霍无妄垂眸看去,眼见他指尖一笔一划的将那字写出,却在刹那间惊得双目圆睁,
那竟是“死”字!
他正欲问个清楚,却听外面响起高义的嗓音:“宋姑娘若是想寻霍小将军,吩咐我来就是,何须亲自上城楼。”
宋锦安站在城楼上,看向远处的朔北,双手撑在城墙上。
跟在后面的徐尘散站在她身旁。
恍惚间宋锦安如同回到上一世那般,她在城楼上看着霍无妄带兵与朔北数万大军厮杀。
那时她挺着孕肚,身侧站着被霍无妄安排留下守着她的徐尘散。
只是那时是在曜州,而此时在珣州罢了……
等霍无妄和陈安宁从屋内出来,便看到宋锦安与徐尘散站在城楼上看向远处朔北的一幕。
不知为何,霍无妄突然头痛欲裂,眼前也愈发模糊。
他擡手按了按太阳穴,痛意不减分毫,脸色亦是在刹那间惨白。
幻境再次袭来——
但这次却是数万大军兵临城下,他带兵出战。
那一仗死伤无数,遍地尸骨,耳边哀嚎声不断。可他如同悬在高空看着这一幕,更是清楚的看到站在城楼上的那抹鹅黄色倩影。
许是身怀六甲的缘故,她倒是微胖了些,但反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面庞仍旧清秀脱俗,只是她眉眼间满是担忧。
但那抹倩影身侧还站着一人——徐尘散。
二人看着城楼下的霍无妄带兵与敌军厮杀,恰如此时这般。
而所有人都清楚,城门破的刹那,城楼上的人会是何下场。
霍无妄比任何都清楚这一点。
所以有她在城楼上,这城就绝不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