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在酒馆夥计的带领下,宋锦安到了酒馆。
还没进去就听到酒馆内传出来的动静:
“滚开!别碰我!”
“安儿……让安儿来……”
“她丶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有她能碰我。”
夥计已进入酒馆,可宋锦安在听到他这些话时,却止步於门前。
尽管早已经猜到他应当是重生了,可此时听到他如此说,宋锦安仍旧心中一颤。
他果然是重生了!
夥计回过头看向门外,见宋锦安止步不前,忙催促:“还楞着干什么?快来啊,姑娘再不将人带走,这酒馆上上下下都得在此守着,一个都走不掉!”
宋锦安不情不愿的走进去。
眼见霍无妄醉的趴在桌上,手臂却还在不住的挥动着,吓得几个夥计都不敢靠近。
宋锦安皱了皱眉,略微顿足后,又继续朝他走去。
带她前来的夥计又忙出声:“姑娘小心,别让他伤了姑娘。”
宋锦安正巧止步,手臂距离她腹部不足一拳。她幽幽开口:“霍小将军,该回去了。”
此话一出,霍无妄那只挥动的手臂顿时停下来。
见此一幕几个夥计面面相觑,只觉新奇。更有甚者低声道:“莫不是在装醉的吧?”
其他几个夥计纷纷摇头,自是不敢多说。
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后,宋锦安便弯下腰拉他的手臂,绕到脖颈后,借着全身力气才强行将人扶起来。
他本就比宋锦安高出一头还多,此时将全身重量近乎都压在宋锦安身上,简直让她寸步难行。
但也只得勉强撑着扶他出门。
外面寒风吹拂,霍无妄倒像是清醒了一分。
暗色下,一时难以分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的。
鼻尖萦绕着的药香味,更是令他心中心安丶着迷。
“安儿,”他唤的带着几分醉意,脚下更是不受控的交叉着走,“安儿你信我一次可好?这信丶这信我当真是要给你的。”
他说的委屈,倒像是这辈子都不曾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宋锦安却只当他是醉后的胡言乱语,全然不信。
她没应话,只是艰难的扶着他走。可霍无妄却愈发的肆无忌惮,下颚倒像是刻意的往她肩窝蹭,柔软冰凉的薄唇若有似无的划过她的脖颈。
宋锦安试了几次却也没能将他推开,只得由着他胡来。
“安儿……安儿……”
他不住的唤她,似乞求似不安。
“若是丶若是大哥藏了这信,”即便是吃醉了酒,可他仍旧心心念念着问她,倒像是心中执念,“安儿可会如此恼怒?”
宋锦安脚下一顿,当即气笑了。
上一世霍无妄吃醉了酒,也总要她亲自前去接。即便是深夜,也要让她前往。可每次接到他,总是三句不离大哥。
所言多是“安儿还心心念念要嫁给大哥”丶“在安儿心中,大哥强过我千百倍”丶“我与大哥相比,谁带兵打仗更胜一筹”之类的话。
没想到重生以后,还是这个德行!
“霍无妄,你果真是……”宋锦安馀光一斜,“自找苦吃!”
霍无妄拦着她肩膀的手臂紧了紧,还不死心,又问:“倘若是大哥藏了这信,安儿定不会与大哥计较,定会以为大哥是为你好。在安儿心中,我终究比不上大哥,是吗?”
宋锦安不耐烦道:“是是是!若是大哥藏了信,我定然是要对他千恩万谢。恨不能以身相许,报答他藏信之举。”
“以身相许?”霍无妄蹙眉,本就低着的头,略一张口,猝不及防的咬住她的肩头。
纵然是隔着锦袄,可宋锦安仍旧是疼的倒抽凉气。
“霍无妄,松口!”
就在她要伸手推开霍无妄时,他却先一步松口。
霍无妄脸颊蹭了蹭她的发丝,带着几分孩子气道:“安儿合该嫁於我才是,不可嫁与旁人,更不可对大哥以身相许。”
宋锦安实在拿吃醉酒的霍无妄没法子,只得先压下这口气,扶着他往客栈走。
从酒馆到客栈本不远,但她扶着霍无妄走的艰难,每一步都格外的慢,一路又有霍无妄胡闹,足足走两刻钟才到客栈。
老板娘困的不住的打哈欠,直到看见宋锦安将霍无妄扶回来,她才如同看见救星一样,忙起身去关上客栈的门。
上楼时,霍无妄还在嘟囔:“安儿再嫁我一次,可好?”
老板娘顿时困意减半,回过头看向还在楼梯上的二人。直到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她才低声道:“再嫁一次?”
难不成这二人成亲又和离了?
想了片刻,终是没想明白,忍不住打起哈欠。索性也不管这事,忙去后院睡下。
-
楼上。
宋锦安好不容易才将人扶到屋内,正要找出火折子将烛火点燃,却在松开他的瞬间又被一双结实臂膀从身后抱住。
“安儿别走……别走。”
他低下头,下颌抵在她的肩窝。灼热的唇寸寸凑近,贴在她的脖颈上。
宋锦安顿时身子一僵,压着嗓音道:“霍无妄,松手!”
可他却像是没听见,仍旧环着她。直到宋锦安察觉脖颈处一股温热,还不等她推开,便察觉似有牙齿咬住她脖颈的肉,力道不大,但却是又痛又痒。
她登时脊背酥麻,惊得呼吸一窒,近乎怒吼出来,“霍无妄!”
可刚吼出来就想到这客栈里还住着孟祯,若是孟祯来了,她又要如何解释?
即便孟祯不来,此刻的霍无妄若是再这么胡作非为下去,只怕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宋锦安也顾不得手臂上还有伤,只能强行挣脱禁锢,却还要哄着他,“你先放开我,我去点烛火。”
许是这般好声好气的同他说当真有用,他竟松开了她。
随着宋锦安去将烛火点燃,门外也传来孟祯的嗓音:“师妹,霍公子如何了?”
“他丶他没事。”宋锦安莫名的心虚,就连说话也隐隐发颤。
正要去给霍无妄倒杯水,但才刚从他身侧走过去,却又一次被他攥住了手腕。
宋锦安顾及门外的孟祯,只得先冲着门外喊:“师兄不必挂心,先回去歇息吧。”
孟祯应了声,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远。
直至此时宋锦安才垂眸看向霍无妄,烛火映衬下他耳尖泛红,满脸醉意,桎梏着她的手腕却在寸寸收紧。
“安儿……安儿别离开我。”
上一世的霍无妄从不曾如此卑微的乞求过她,如今他被迫低头,但纵是如此宋锦安却仍旧不愿再心软。
至今她仍旧记得,二人之间彼此折磨的种种——
烧了她抄写的佛经,直言她不配为霍家人抄写佛经。
一把火烧了她与大哥过往书信往来,更是扬言她一个仇人之女,不配留下大哥的那些信。
但凡二人之间的关系略有缓和,他总要提及宋父曾参与害死霍家满门一事。
这分明也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可到霍无妄这里,这根刺却成了一把刀,被他握在手里,次次捅进她的胸膛。
她一再的退让容忍,在霍无妄面前逆来顺受,换来的却是他得寸进尺。
他不准她出霍家,但凡出门换来的便是他的怒火。即便是深夜外出接醉酒后的霍无妄回来,也总要有七八个丫鬟家丁跟着。
他不准她与旁的男子说话,否则那男子便会被他用尽一切手段送走,亦或是受尽折磨。
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全是他安排的。
她像是囚犯,被他安排去的人盯得死死地,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中,生不如死。
若敢违抗,换来的便是他以宋家满门相威胁。
直到临终之时,他仍旧在以言辞威胁她!
在外人看来他不纳妾,便是这世间顶好的男儿郎了。那些近乎不可理喻的举动,在旁人看来亦是二人恩爱的证据。
所有人都说霍无妄在乎她,才会将她护的这么好。
可她宁可霍无妄纳妾!
宁可霍无妄莫要如此盯着她!
夫妻十年,苦楚自知。
看着面前卑微无助的霍无妄,宋锦安不禁想起陈安宁所说的话——
上一世的霍无妄在霍家出事前就已倾慕於她,但她却不知此事,最后反倒是被他强娶了。成亲后,二人却如同仇人一样。
倘若当真倾慕她,又为何用言辞折磨她?但凡同她说话,多是如刀一般,非要将她伤的遍体鳞伤才罢休。
过往种种犹在眼前,如今想来,她当真不该为了弥补霍家而留在他身边,到头来只落得十年苦楚。
手腕仍旧被他攥住,宋锦安冷冷的看着他,眸底讳莫如深。
他仍旧在不住的喃喃着“安儿”,言辞混乱的诉说着种种委屈:
“安儿,你是我明媒正娶夫人,你怎能丶怎能想着大哥?”
“大哥他到底有何好?竟让安儿至今都念着他!”
“安儿丶安儿究竟何时才能看见我?”
“我不比大哥差,安儿,你看看我……”
……
安儿二字唤的温柔缱绻,宋锦安神色却冷如寒潭。
原想着此番前去京城,定然是杂事繁多,与霍无妄之间的恩怨索性就此罢休。可看着如今动情的他,她却又动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念头。
重生一世,实属不易。
如今她将所有人的退路都想好了,又竭尽所能的护住霍家。无论太子最后是何下场,她大抵都是难逃一劫。
既然再无来世,他二人之间的恩怨,又何必就此算了?
必要他自食其果,才算是扯平。
“霍无妄,”宋锦安眸底阴狠,笑中带着一抹嘲弄,“这都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