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宅
到达京城,已是两日后的午时。
可既是回到京城,宋锦安自是要回宋宅住下。霍无妄即便万般不舍,但眼下也只得与她分开。
虽是午时,但街道上热闹,不便骑马,宋锦安只好牵着马往宋宅走去。
一人一马,身上还背着包袱,本就格外惹眼。况且她并未戴帷帽,此刻未施粉黛的娇容,眉清目秀,引的路人频频侧目。
见她身上所穿锦袄料子乃是上等料子,更是有人低语:“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
京城一如既往的热闹,远非边疆能比。路两边的小摊摆着新奇玩意儿,阵阵香味飘来。又累又饿的宋锦安不住的看向两侧小摊,不觉间放慢了脚步。
倒是不曾留意到另一条小路上的熟悉身影——
帷帽下,宋杭手中捏着刚求来的平安符,仔细端详后,小心翼翼的收进荷包中,“楷哥儿今年冬日都病几次了,这才刚好几日,却又病了。也不知这一病,何时才能好。”
说着便轻声叹了口气,满脸担忧。
跟在她身侧的丫鬟秋兰忙接话:“姑娘为少爷求了平安符,少爷这病定然能早日好起来。”
宋杭听闻此言唇角才微微一扬,看到不远处那抹身影,莫名眼熟,不由得想起五年前回到宋宅的二妹妹。
五年前的二妹妹亦是这般,骑着马丶背着包袱回到宋宅住了几日。
直到那抹身影进入拐角,宋杭才喃喃道:“也不知二妹妹何日才回来。”
“再过几日便是夫人的忌日,二姑娘定然会赶在夫人忌日之前赶回。”
秋兰馀光瞄了眼宋杭的神色,又忙道:“况且姑娘与江太医好事将近,二姑娘定然是要回来的。”
提及江太医,宋杭双颊染了抹红,“又胡说,哪里就好事将近了?如今只是赐婚,成亲之日还不曾定下,早呢。”
“老爷都寻人看日子了,想必这几日便要定下。倘若当真定了,到时候姑娘可就有的忙了,单单是嫁衣只怕都要绣上好些时日。不过府中有绣娘,倒是也无需姑娘动手绣,但终究是要盯着才放心。”
秋兰说着,二人已然走到路口,转身往胡同里去。
去到小道上人少,静了许多。
宋杭瞧着前面那个牵着马的女子止步於宋宅门前,眼见宅中家丁出来牵马,她才忽地反应过来:“那莫不是二妹妹?”
闻言秋兰也朝宋宅门前看去。
只见女子将马缰绳交给宋宅家丁,拍了拍锦袄上的尘土,擡脚跨进宋宅。
直至此时宋杭才看清楚,“是二妹妹!是她!”
她忙加快脚步,秋兰也急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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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宅前院,宋锦安才刚跨进去,就看见一个丫鬟手中端着汤药往东厢房去。
彼时从后院走出一妇人,满头金簪金钗,双耳挂耳坠。手中捏着锦帕,擡脚就要往东厢房走,却忽地留意到一抹熟悉身影似是从眼前闪过——
妇人登时止步看去,却在看清宋锦安时,双眼睁大,“二丶二姑娘!”
宋锦安打量着她这一身着装,眸光落在她那些首饰上,“潘姨娘倒是比京城那些明媒正娶的正头大娘子还要威风。”
闻言潘姨娘擡手摸了摸头上的首饰,笑的分外心虚,忙岔开话,“二姑娘怎的突然回来了?可是有事?”
“想回来便回来了,难道还要有个缘由?还是说本小姐回来,需得潘姨娘准许才成?”宋锦安说话夹枪带棒,眸底蒙上一层寒意。
“不敢不敢。”
潘姨娘咬着后槽牙扯出笑来,“妾身不过是个姨娘,哪里敢不准二姑娘回来呢?”
语毕转过头看向府中下人,又顿时换了副嘴脸,厉声呵斥:“没个有眼力的,还不快去给二姑娘收拾屋子!”
院内的几个丫鬟忙去后院给宋锦安收拾屋子。
恰在此时宋杭带着秋兰进入院内,在看到宋锦安时,宋杭快步上前,“果真是二妹妹!”
她取下头上帷帽,转手递给秋兰,又顺口叮嘱:“二妹妹到底是女儿家,平日里还是少骑马。倘若逼不得已当真需得骑马,也要带个帷帽才成,怎可抛头露面?”
宋锦安冷着脸看她,朱唇动了下,却终究没出声。
只是一脸的不悦。
宋杭也识趣的不再多言,忙从荷包中拿出求来的平安符,双手递给潘姨娘,“这是特意去寺庙给楷哥儿求来的平安符,庙里的方丈师父说让他带在身上,可驱邪避害。”
宋锦安淡淡的瞥了眼那枚平安符,唇角笑意苦涩,转身就朝着后院去。
倒像是不满。
潘姨娘还不曾接下平安符,见宋锦安突然离开,吓得也不敢接了。直到宋锦安的背影消失在前院,她才接下那枚平安符。
“大姑娘还是去看看二姑娘吧。”潘姨娘小声道。
宋杭往后院看了一眼,稍作迟疑才点头,“若是父亲回来了,姨娘务必将二妹妹回来一事告诉父亲。”
潘姨娘点头,直到宋杭带着丫鬟去了后院,她才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仿佛是侥幸逃过一劫。
-
后院,等屋子收拾好,宋锦安正好赶来。
她缓缓跨进去,轻轻摆手,示意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和家丁都退出去。屋内才刚静了下来,身后又传来脚步声。
即便不回头,但宋锦安却像是看到了来人是谁似的,慢悠悠道:“长姐有事?”
她嗓音出乎意料的冷,宋杭脚下一顿,看着宋锦的背影,小心询问:“二妹妹是……生气了?”
宋锦安没开口。
宋杭又笑道:“不过是个平安符罢了,倘若二妹妹也想要,明日我前去给二妹妹求一个就是。”
“不必了。”
宋锦安低垂着眼帘看向衣领口,“母亲的玉佛,可比平安符有用多了。”
提及母亲,宋杭神色一僵。
她略微偏头看向身侧的秋兰,只一个眼神,秋兰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两姊妹,宋杭才道:“母亲一事都过去十多年,如今宋宅安稳,二妹妹也莫要再计较那些往事。”
“计较?”
宋锦安冷笑,“如此说来,倒是我斤斤计较了?”
她错愕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宋杭,虽是五年前见过,这五年倒也曾通过几封书信,可如今她越发觉得此人陌生。
看着那张温婉娴静的容颜,宋锦安却彻底冷下脸来,“长姐可曾梦见过母亲?”
“梦见又如何?未曾梦见又能如何?”
宋杭缓步去到她面前,刻意压低嗓音道:“当年的事,莫要再追究,否则只怕宅邸不宁,甚至还会有损父亲仕途。况且当年一事,他并非是有意为之。”
“难道无意为之就该原谅?”宋锦安近乎脱口而出。
宋杭无言以对,只是柔声唤:“二妹妹……”
宋锦安陡然笑出声来,满眼孤寂凄凉,“长姐竟还为他求来平安符!母亲若泉下有知,只怕会气的死而覆生。亏我五年前离开时,还曾怕长姐在这宅院会受欺辱,不曾想长姐如今在这宋宅倒是过的如鱼得水。”
思及在前院看到的一幕,宋锦安笑容跃然。
“两次回来他都病着,想必是身子骨不大好。定是幼时做下恶事,才会有被恶鬼缠上。早日病的去了那阴曹地府,反倒是省得我……唔!唔!”
她话都没说完,宋杭就急忙擡手捂住她的嘴。
“不可胡言乱语!”宋杭眉头紧锁,眼底尽是惧意。
宋锦安冷着脸看她,擡手推开她的手掌,“此番回来,除了是为母亲忌日,更是为了报仇。即便他当年还小,但如今他也及冠了,这仇也是时候报了。”
“二妹妹!”
宋杭厉声喊她,谨慎的往门口看去,“此事你若是敢对楷哥儿出手,父亲绝饶不了你。况且父亲唯有楷哥儿这一个儿子,你若是对他出手,日后这宋宅可如何是好?”
“这还不好办?自是分给你我!”宋锦说的理所当然。
宋杭哑口无言,只是楞怔地看着她。
“姑娘。”秋兰的嗓音传进后院。
宋杭惊得连说话都结巴:“进丶进来。”
秋兰这才进入屋子,弯着腰道:“前院传来话,说是霍小将军来了,要见二姑娘。”
宋锦安从不曾觉得“霍小将军”这四字听的如此顺耳。
这次却格外的好听。
她擡脚就朝着门口走,宋杭急忙拉住她,“二妹妹不可与此人多言宋宅之事。家丑不可外扬,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长姐可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个道理?”宋锦安反问。
宋杭指尖一颤,慢慢松开了她的手。
宋锦安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可出了后院却又换上一副笑脸。
尽管跟宋杭说的如此决绝,但家丑不可外扬一事她却明白。如今京城局势已然够覆杂,宋宅一事倒也不必再告诉霍无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先将药材一案办了再说!
出了院门口,便看见换了身衣衫的霍无妄。她看了看胡同两侧,见没有旁人才走上前去,柔声道:“不是在前院吗?怎么出来了?”
霍无妄往宋宅门口看去,又看了看强颜欢笑的宋锦安,“出了何事?”
宋锦安脸上笑意更甚,“霍二哥何有此问?难不成是觉得我回到宋宅还能受委屈不成?堂堂宋宅嫡出二小姐,哪个敢让我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