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逃
黑夜中,一辆马车往城门口驶去。
才刚到门口就被守城侍卫拦下:“站住!”
正坐在马车上的男子扽紧马缰绳,一跃跳下马车,从衣袖中拿出玉佩亮出。
侍卫上前两步,待看清男子手中玉佩的刹那,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喊:“参见皇上!”
见状其他侍卫也纷纷跪下。
“速速打开城门。”男子厉声大呵。
跪在城门口的几人急忙起身前去打开城门,男人又侧身坐在马车上,拿起马鞭倏地一挥,“驾!”
骏马疾驰,直奔城外。
直到马车驶远,城门口的几个侍卫才起身。其中一人小声嘀咕:“这个时辰出城,难不成是出什么事了?”
另一人闻言啧了声,“不该问的别多嘴。”
皇上命令岂是他们能揣测的?
四周侍卫也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去将城门关上。
而那辆驶出京城的马车,在离京后又往东跑了近一个时辰才敢停下来——
男子见四下无人,方才敢回头看向身后的帷帘,却还是压着声儿道:“二位姑娘,出来吧。”
闻声马车内的二人才敢露头。
宋锦安警惕的看向四周,再三确认无人时才长舒了口气。
慈娘跟在她后面,见没人更是不禁感叹:“没想到你我二人竟还能活着离开死牢。”
二人相互搀扶着跳下马车。
待二人站稳,男子又将放在马车内的两个包裹拿出来,分别塞给二人。
“沿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一刻钟,有一家客栈。掌柜的人不错,二位可在客栈中多住几日,歇歇脚,正好包裹中也放了银子。”
宋锦安与慈娘听后连连道谢,却听他又道:“从今以后,死牢一事二位万不可外传,否则到时候皇上也保不住你们。”
宋锦安和慈娘仍旧是不住的道谢。
此刻,除了道谢,她二人便再没有其他能说的了。
同她二人道别后,男子便跳上马车,扽紧缰绳调转马头就要离开。
但还没走,倒像是又想起一事,他回头看向宋锦安与慈娘,“岁除之夜,二位姑娘度过一劫,日后定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说完冲着二人抱拳。
“保重!”
宋锦安和慈娘早已红了眼圈,带着哭腔同他道一声:“保重。”
直到马车驶远,二人才慢慢朝着客栈走去。慈娘没走几步就哭了出来,边哭边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真是没料到你我竟真的能活下来!”
宋锦安也不曾料到。
就连此人前去狱中将他们带出来之际,她仍旧是不知所措,甚至不知此人究竟要做何事。
直到上了马车,男子又命其他几人一把火将死牢点燃,宋锦安和慈娘才明白过来。
她们是被救下来了!
只是点燃之前五皇子被强行送进去一事,宋锦安如今想来却觉心中毛骨悚然。
看来皇上是当真要对这些人下狠手了,即便是皇室中人也难逃一劫!
也不知如此一来,皇位会落入何人之手……
-
三日后,等霍无妄醒来之际,睁眼就看见霍无忧就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
就连徐尘散也在此。
隐隐听到脚步声靠近,霍无妄又看向门口——
鬼云端着汤药进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总算是醒了。”鬼云道。
正沈睡的霍无忧和徐尘散闻声登时睁开眼,见霍无妄醒来,二人才松了口气。
“霍二你可算是醒了,你差点要吓死我。”徐尘散急忙上前去扶他起身。
可接下来霍无妄的一句话却问的屋内几人都傻眼了——
“安儿呢?”
徐尘散咽了下口水,双手僵在空中,没敢再多上前一步,只是扭头看向霍无忧。
霍无忧却是面色苍白的全无血色,胡茬都清晰可见。
短短三天,倒像是老了十岁。
鬼云拄着拐棍上前,将汤药放在他身边的案上,“南城死牢大火,无人逃生。”
“轰!”
霍无妄只觉脑袋里像是炸开了。
——南城死牢大火,无人逃生!
这话犹如从炼狱中传来,不断的回荡在他耳边。
他唇角抽了下,连连摇头,嘴里喃喃着“不可能”,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不可能!安儿她怎会死於大火?这绝不可能!周公公那言外之意分明是有法子救她,难道全是诓骗我的?”
平日里一蹬就穿上的长靴,今日怎么都穿不上。
霍无妄又气又急,猛地将把长靴朝门口砸去,起身就往外冲。
“霍二!”徐尘散匆匆追上去,“霍二你冷静些!”
“冷静?我如何冷静?安儿出事了,我如何冷静?”霍无妄头也不回,出了西厢房就直奔正堂。
正堂里没有宋锦安的身影,他又去后院。
挨个将后院的屋子都看了个遍,可却还是没有宋锦安的身影。
“不会的,安儿绝不会如此就没了,她分明聪慧过人,怎会没命呢?我不信!她定然是躲起来了,是要骗我,对不对?”
他慌得语无伦次。
跟在他后面的徐尘散一把拉住他。
可还不等他劝说,霍无妄就一把甩开他的手——
回头之际,他满眼泪水。
“安儿到底去哪了!”
他撕心裂肺的大喊,如同一个疯子。
徐尘散从未见过这般的霍无妄,喉间一哽。
半晌,他低下头,带着哭腔道:“锦安妹妹她丶她没逃出来。”
随后赶来后院的霍无忧与鬼云,听这话亦是双目泛红。
谁也不曾料到会有这场大火。
更不曾料到宋锦安竟会丧命於大火之中!
“霍二,”徐尘散用衣袖擦擦泪水,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如今北境危机尚在,霍夫人与霍大将军还不知锦安妹妹一事,你需得振作些。”
“振作?哈哈哈……我如何振作?”
霍无妄突然狂笑,眼底的泪水随之滑落。
“安儿都不在了,北境危机又与我何干?安儿不在了,纵然朔北踏平北境,又有何妨?”他又哭又笑,眼底猩红似血。
所言更是句句离经叛道。
霍无忧冲上前去,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事已至此,三妹绝不可能再起死回生。你若心中有她,就好好去守卫北境,那才是三妹心中最挂念的地方。”
可说这话时,霍无忧的眼圈却也泛着红,眼底泪花闪烁。
“三妹若是活着,她绝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霍无妄擡手抹去脸上泪痕,强扯出笑来,“安儿若是能好好的站在此处,大哥说什么我都听!”
扯住他衣领的双手慢慢松开,霍无忧无力的后退半步。
他又何尝不想让宋锦安活着?
可事到如今他只怕连宋锦安的尸骨也难辨认出来。
“朔北随时都会带兵攻打北境,北境危机尚在。三妹一事我知你心里不好受,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倘若能一命抵一命,我宁可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她活下来!”
霍无忧竭力平静下来,但一字一句却皆是肺腑之言。
徐尘散听后也跟着道:“若是能一命抵一命,我也愿拿我的性命去换锦安妹妹活下来。”
可偏偏,不能换。
“大人,北境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入京了!”从前院传来一声喊。
后院之中的几人尚且未从宋锦安离世的难过中走出来,忽闻此言,皆面露错愕。
北境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只可能是朔北动手了!
霍无忧急匆匆往前院去。
徐尘散正欲跟上,却在从霍无妄身侧走过时,骤然止步回头看他,“霍二,你我纵然心中难过,但眼下要紧的是先将北境这一仗打了!至於锦安妹妹的后事……”
他垂下眼帘,思忖片刻。
“死牢中的尸骨早已混在一起,难以辨认出哪些尸骨是锦安妹妹的。眼下先随意拿些带回北境,将锦安妹妹葬在北境。”
见霍无妄双目无神,倒像是不愿如此。
徐尘散只得又道:“北境这一仗,定然是场恶战。眼下霍大哥还要留在京城,以免京城出事,如此一来,你就必须要随我一同回北境。”
霍无妄低垂下眼帘,眼底希冀全无。
转瞬,又满目绝望。
他又一次失去了安儿,即便老天让他重生了,可他却还是没能救下她。
但偏偏北境一事又迫在眉睫!
他仰起头,看向接连阴沈了几天的天空,楞怔的看了许久。
他知道安儿最在意的就是北境,所以这一仗他终究还是要去打。
等北境一仗结束,或许他就能去见安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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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徐尘散所言,南城死牢中的众多死囚的尸骨都混在一起,难以辨认。霍无妄只得从中挑取部分带上,意欲将其葬在北境。
二人不敢耽搁片刻,收拾好包袱就走。
临走之际,霍无忧也骑马前去送他二人。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出了城,霍无妄和徐尘散便同时看向霍无忧。
徐尘散道:“霍大哥回去吧。”
若非是殷大将军还在京城之中,霍无忧倒想随着二人一并回北境。
但眼下京城局面尚且不算太平,谨慎起见,他必须要留下来。
“朔北新帝登基,此时来袭,是为树立威严。这一仗定然是恶战,只怕朔北会竭力攻打北境,但绝不会久战。”霍无忧道。
他满是担忧的看着面前二人,最终还是多看了眼霍无妄。
“你二人行事务必谨慎,不可冒险。尤其是无妄,你一贯是我行我素,带兵打仗更是冒然进攻。此举不妥,这一仗中要尤为谨慎。”
霍无妄面无表情,冷冷道:“记下了。”
天色渐晚,二人急着赶路,霍无忧又多叮嘱几句。三人道别后,那二人便骑马离开。
但没走出多远迎面就遇上一个熟悉身影——
此人骑马而来,吊儿郎当的歪着身子,双眼也困乏的睁不开。
倒像是急於赶路,片刻也未曾歇息。
霍无妄只觉此人面熟,可骏马疾驰,二人在刹那间擦肩而过。
直到骑马跑出数丈之远,霍无妄才登时拉紧缰绳,错愕回头看去,“是何家主!”
但此时身后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不知究竟是去了何处。
“什么何家主?”徐尘散随他一同调转马头。
霍无妄忙折返回去,大喊:“是何家山庄的何家主!”
他上一世与此人有过几面之缘,倒是知晓此人平日里多是留在何家山庄,除非是有人能请的动他,他才会应对方所求而动身前去救人。
如今此人突然来了京城,定是有事!
然而即便他又骑马回到城门口,却也没再看见那人的身影。
徐尘散跟着他后面,“何家主怎么了?”
“或许……或许何家主是前来为我解毒的。”霍无妄大胆猜想,“或许是安儿请他前来的。”
尽管他体内的毒已经解开,可宋锦安并不知道他这毒解开一事。
或许会是宋锦安请何家主入京救他呢?
可徐尘散听后却皱起眉,“霍二,你醒醒吧,锦安妹妹已经不在了。即便你真的看见了何家主,也未必是冲着你来的。”
霍无妄眼底希冀再次熄灭。
他喃喃自语,“未必是冲我来的,或许是来找别人的。”
可他终究是不愿相信宋锦安就这么没了,只觉她像是还活着,或许是躲起来了。
一如五年前那般,躲在一处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但只要她还活着,终有一日,他还是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