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
翌日一早,霍无妄和徐尘散天不亮就离开了。
临走时即便见宋锦安还在睡梦中,可霍无妄却仍旧不忘附在她耳边低语:“安儿在霍家等我回来,不可离开。”
宋锦安睡的迷迷糊糊,听这话敷衍的嗯了声。
如此霍无妄才满意离开。
可等宋锦安起来时,同江以绥一道去为霍夫人诊治中,却无意间得知红侠山大当家的在西境一战中离世了。
见宋锦安神色不对劲,霍夫人便问:“安儿与红侠山大当家的相识?”
“红侠山大当家的於我有恩。”宋锦安道,“而且此人虽是落草为寇,但说起来也曾是西境一员大将,只是被人污蔑才离开军营。”
“西境一员大将?”正站在一旁的霍大将军疑惑的看向二人。
宋锦安点点头,“镇睢将军,罗璞。”
霍大将军登时恍然大悟,“竟然是他!此次西境一战中,死伤惨重,尤其是睢州。听闻后来正是镇睢将军带人前往,拼死才守住睢州。”
见宋锦安面露为难,霍夫人自是猜到她心中所想。
“镇睢将军既是对安儿有恩,安儿合该去一趟才是。”霍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这里有江郎中在,不会有事。”
宋锦安犹豫一瞬才点头,“好。”
她是该回福鹿县去看看,顺便瞧瞧师兄如今怎样了。
过了午时,霍大将军特意派几人随她前往,刘慎也在其中。顺道前去看看珣州的戍边大营整顿的如何,倒也算是公事一件。
一行人骑着马前往。
途中歇息时,刘慎看着宋锦安如今的模样,仍旧是止不住的感慨:“当真是没料到,你竟真的还活着。早知你还活着,霍家定然早早的就派人去找你了。”
几人拿出随身带来的干粮,刘慎将其中一块胡饼递给她。
“先垫垫,到前面有食肆了再大吃一顿。”
宋锦安倒也没那么娇气。
以往在福鹿县下乡收药材时,能有胡饼就不错了。就连在望安县,她与慈娘也没少吃胡饼。
只是如今再见旧人,却是心中五味杂陈。
她略微擡眼就看到刘慎空荡荡的左手衣袖,几次欲言又止。
察觉到她的目光,刘慎却满不在乎道:“不过是断了条胳膊,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歹命是保住了,朔北若是再来,我还能上阵杀敌。”
可他越是说的轻松,宋锦安心中就越是难受。
直到泪珠落下,她才哽咽道:“朔北是何人登基为帝了?”
“朔北三皇子。”
宋锦安依稀记得呼延霂就是想扶朔北三皇子上位。
竟还真成了!
“朔北当真会甘心十年之内不再举兵来犯?”她问。
刘慎冷嗤,“此事啊,难说。但眼下是不愿再打了,兴许再过半年,朔北就又会举兵来犯。至於那封十年交好的书信,全然是看大祁兵力如何。倘若大祁兵强马壮,这封信就作数。”
“可若是大祁内忧外患,这封信自然就不作数。”
果然如她所料!
宋锦安也已猜到会是如此情形。
“不过,我倒是盼着这封信能作数。”刘慎突然叹气,拿着胡饼塞进嘴里咬下一块,慢慢咀嚼。
宋锦安自然也盼着这封信能作数,但见他神色不对,不由得问:“可是有别的缘由?”
刘慎只是慢慢嚼着饼,双目出神的盯着手中胡饼。
良久,他才沈声道:“西境与北境是大祁最危险的两境,北有朔北,西有大雩。偏偏这两年两境始终在打仗,死伤惨重。更是有数员大将也战死沙场。”
“曜州死了五位将军,襄州折进去了三位将军,其中徐大哥也死在了战场上。珣州地势易守难攻,但也死了两位将军。”
他偏过头看向没了的那条手臂。
“西境不知死了多少人,但如今北境那些将军,死的死丶伤的伤。我是断了手臂,算好的了。”
“徐大哥他,”宋锦安只觉喉间一哽,“死在了战场上?”
刘慎点头,“是啊。徐家老二,如今是太子爷身边的红人,日后定然是要留在京城的。徐家长子又战死沙场,如此一来徐将军若是不能选出襄州更合适的人选,到时徐三可就惨了。”
戍边将军并非是子承父志,但偏偏大祁如今找不出合适的将军,唯有从这些将军的子嗣中挑选。
除非是能在此事定下之前,先找出更合适的人来担任戍边将军一职。
否则徐尘散担任襄州戍边将军,也是迟早的事!
“徐三从不曾想过他能坐上襄州戍边将军一职,前两日我曾与他言说此事,他听后想也不想就说要徐二回来,担任襄州戍边将军一职。”刘慎说这话时纵然是眼角含笑,可眼底却尽是无力。
宋锦安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若是这两年再打仗,只怕西境和北境再难找出堪担大任的将领了!
那些奋勇杀敌的士兵如今大抵也少得可怜。
至於东境和南境的兵力,这两境本就不如西境和北境的兵力多,且远不如西境与北境的兵力强。
即便能调来,想必也是惧怕西境与北境的操练。
上战场更是不必提。
就连东境和南境的将军,纵然是调来,多数也是远不如西丶北两境的将军。
无将可用,才是最要紧的大事。
宋锦安撕下胡饼一角,塞进嘴里,此刻却只觉这胡饼好似是苦的。
远不如以往的好吃。
她静默着低下了头,良久才道:“大祁的危机尚且还在,眼下只看日后新帝登基会有何新政了。”
也不知玉娘可曾随着太子回去……
说起此事,刘慎忽地笑了笑,“说来也怪,翊王当年分明被贬为庶民,最后竟阴差阳错的坐上了太子之位。在他被贬为庶民时,徐二自始至终都觉得他迟早有一日能东山再起。他二人曾在西境相识,徐二如此信他,倒是不足为奇。”
“可霍二为何会觉得翊王能坐上太子之位呢?”
两年前,京城之中突发变故,太子与五皇子都在一夕之间倒台。
众人皆以为,三皇子能坐收渔翁之利。
可谁也不曾料到,竟会是翊王坐上了太子之位!
至今刘慎想起此事仍觉怪异,“霍二在两年前就曾说过,翊王迟早会坐上太子之位。他还说,大祁唯有交到此人手中,才能度过如今的劫难。”
宋锦安倒是也不懂这事。
但霍无妄上一世就曾提及翊王一事,还曾言道大祁本就是内忧外患,朔北与大雩虎视眈眈,如若新帝不能将大祁内忧解决了,日后大祁定然会国破家亡。
只可惜,赵宸衢一心只想除掉登基之前对他不利的大臣。
对於大祁的内忧全然不放在心上。
否则也不会做出对霍家赶尽杀绝的举动。
她含笑摇头,“这事,终究还是要问霍二哥才成。”
或许霍无妄也是因为重生,才会坚定认为翊王能坐上太子之位吧……
“宋二姑娘打算何时嫁给霍二?”刘慎突然问。
这倒是问住了宋锦安。
想了片刻,她却也只能摇头,“婚姻大事,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自然是姨母姨丈说了算。我听他们的。”
刘慎眉头一挑,笑的略带深意。
“只怕霍夫人会舍不得将你嫁给霍二。”
北境人人皆知宋锦安才是霍家的掌上明珠,霍无妄却是那个自幼被送上山习武的次子。
而且因两年前京城死牢大火一事,霍夫人始终都对霍无妄心怀怨恨。如今宋锦安回来,只怕也会需要些时日才能好。
宋锦安却满不在乎,“我二人之间的事,不急。”
她是不急,急的是霍无妄。
一行人歇息了半个时辰方才接着赶路,途中又接连歇了几次,等到红侠山脚下时,已是次日午时。
刘慎带着其他将士往大营赶去,宋锦安则是一人上山。
但却越看越觉得怪异,山上竟然没有人把守了。
直到她抵达山顶,方才看见一个熟悉身影——
“二当家的。”她轻声唤。
二当家的循声看去,在看到宋锦安的刹那,脱口而出:“宋二姑娘?我丶我不是看错了吧?”
他揉了揉眼,再三确认就是宋锦安后,跑着上前。
“京城传来信儿,说你死在牢中了,你怎会……”他说着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再也说不下去。
“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宋锦安往院内看去,“那些弟兄们呢?”
二当家的擦了擦眼角的泪,“那些弟兄们大多都死在了战场上,还剩几人都在珣州戍边大营呢。如今这红侠山上就剩我跟金二了,还有寨子里养的几匹马。”
两人一并走进院内。
宋锦安打量着四周,分明一切还如从前那般,可好似又都变了。
弟兄们多数都不在人世了,大当家的也没了。
红侠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大当家的也没了,不过他想必也没什么遗憾了。两年前,不知是谁竟查出当年镇睢将军是被冤枉的,还为大当家的洗刷了冤屈,这可是了了大当家的一桩心事。”
跨进正堂内,二当家的忙倒了杯水递给她。
二人一同落座,二当家的又道:“大当家的这人,平日里总说此生绝不会再入大营,更不愿前去打仗。他宁可落草为寇,也绝不做个将军。结果西境才刚打仗,他每日都急的恨不能直接飞过去。后来得知太子爷亲自带兵抵御大雩,他这才放心。”
“但得知睢州情况危急时,我都还没来得及劝他,他人就没影了。”
二当家的双手一摊,噗的笑了出来。
“我瞧着,他心里眼里全是睢州,最后还死在了睢州。”
宋锦安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也曾见识过打仗的一幕,死於战场不过是转瞬的事。
只是如今听二当家的和刘慎言及死於战场上的那些人,她却再难扯出笑来。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她低着头,盯着手中杯子出神,馀光略微偏向主位时,仿佛还能看见大当家的身影。
泪水再也止不住,啪嗒啪嗒的砸在杯盖上。
“可有为大当家的设牌位?”她哭着问。
二当家的也跟着落了泪,急忙抹去泪水,起身就往东屋去,“有,在东屋。那些弟兄们的牌位都在这,倒也算是相聚了。尸首全都葬在了后院。”
宋锦安放下杯子,跟着二当家的一道去给那些弟兄们烧了纸钱。
恍惚间,她好似还能听见大当家的呵斥她的嗓音——
“射箭拉弓要用力,怎么,没吃饭啊?”
“骑马射箭你你你……你倒是上啊!你不上马,怎么骑马射箭?难道还先射箭再骑马?”
“这箭让你射的,我背对着靶子也比你射的准!”
“宋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家的,真若是学不会骑马射箭,不学也成。可你学不成就别来烦我,我倒是真不知是怎么惹了你!”
……
旧人的音容相貌犹在眼前。
但可惜,她一生都再也听不见大当家的呵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