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中秋
“姐姐是个巧人。”董映雪话里又捧了一句。
董映雪心中也确实如此想着,她在这后宫里,是没见过这像魏听雪这样人的。
魏听雪喝着酸梅汤,只当没听见这话,口中顿时溢满的酸味,可魏听雪也只觉得舒服,她直言心中的不解:
“不是我多虑,而是我打眼瞧着,都不觉得董答应需要同盟,又何必在我身上费功夫拉我做同盟?”
董映雪浅浅笑了下,可话音却有些凉:
“因为,还不够。”
她入宫后,见过那人多次,也多多少少知道了那人的心思,左右对那人来说,孩子绝不是必要的,就算是失去了孩子,对那人来说,也不会像她一般疼。
而那人在意的东西,却也格外明显。
皇上丶恩宠,财富丶地位对於那人说,似比自己亲生骨肉还重要。
她杀了张春只是给了那人一击,去带你不致命。
她貌美,却也表现得愚蠢,所以对於后宫人来说没有太大威胁。
这样大家她的敌意才没有那么明显,就连那位对她也是心虚大於忌惮。
但是她看得清楚,皇上对她近来对她却是气恼。
这气恼多了呀就容易生出隔阂,对她得恩宠可是大大的不利。
虽然她这恩宠,太过虚假,谁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所以对付匡玉洁,她才需要旁人的帮助,而现如今这宫中最能帮她的人,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倒不是说,魏听雪就是现如今最得宠的人了,皇贵妃的恩宠谁都比不过,但最合适的,却只有她。
因为,她在前朝没有任何助力。
她恨那人,却也不会忘记,她是背后的势力。
魏听雪将汤碗放下,望向她,,不知怎得,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在这宫中,最是容易体会物是人非了。
她收回视线时,无意间瞥到董映雪手腕上的疤痕,不自觉得低眉。
魏听雪不自觉地手搭上小腹,若是有人害她全家皆亡,她怕是将那人抽筋扒皮也解不了心头之恨。
最终,魏听雪还是松了口,她低低道:“那我只有盼你心想事成。”
董映雪有些怔住。
良久后,她才又重新笑开,她轻声说:
“我听闻,上些日子咱们的贵妃娘娘请人去宫里做法事了。”
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中秋,便是魏听雪窝在殿内没有出去,也能察觉到这宫里上下的喜悦。
前朝国泰民安圣上龙心大悦,此次中秋节宴定然是要大办的,是以魏听雪那日肯定也是要出场的。
中秋前夕,夜色浓郁得化不开,魏听雪倚在楹窗前,仰头望着天际的那轮弯月。
阿鱼拿着披风,披在她身上,小声道:“主子,小心夜凉。”
魏听雪一动未动,只是依旧仰着头,她忽然说:
“明儿便是中秋了,这月亮怎么还不圆呀。”
阿鱼微楞,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中秋月圆,又意为阖家团圆。
她不知主子是想起了谁,认识多年,她从未听过主子说起一句宫外的事,现时,她望着主子皎白似月的脸颊,忽然觉得有些怔然,也不知是为何。
不等她说话,魏听雪已经探回脑袋,笑意盈盈地:“关窗吧,有些凉了。”
仿若她刚刚并未说什么一样。
阿鱼只好咽下想说的话,伺候她上床休息。
灯烛被吹灭,床幔被放下,魏听雪阖眸听着阿鱼退出去,殿内瞬间一片寂静。
半晌,魏听雪却是在浓浓夜色里睁开了眸子。
她透过楹窗的缝隙,看向那浅弱的月色,她狠狠蹙起细眉,抓着锦被的手越来越紧,最终,她低低轻叹了一声。
她不想去参加中秋宴,却没有不去的理由。
都说人月两圆,可她入宫后却从没有团圆过。
天公不作美,魏听雪醒来时,外面已经飘着一层烟雨,落花枯叶被雨水打得越发难打扫,雾蒙蒙的天气,给人心底也沾染了一丝隐隐的烦躁。
正如同魏听雪,她还躺在软榻上,却是直勾勾地望着外面的雨色,一言不发。
宋嬷嬷端着药膳进来,见此,微有些担忧:
“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魏听雪立刻回神,她摇着头:“没有,只是这雨下得有些闷。”
宋嬷嬷看着她将药膳用下,才微微放宽了心,笑着道:
“主子应该是在宫里呆久了,晚上的中秋宴,正好可以让主子解解闷。”
魏听雪扯着唇角笑了下,不着痕迹地微拧细眉,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午膳后,阿鱼盯着她休息了会,才将她唤起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人,她抿紧粉唇,忽然问:“阿鱼与你第一次见我时相比,我可有变化?”
“什么变化?”阿鱼下意识地问了句,随后笑开:“主子别紧张,你与曾经一模一样,只是越发好看了。”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法让魏听雪开心,她纠结地近乎将帕子都要扯烂了。
怎么会没变化呢?
这么长的的时间,该有变化的啊。
那人曾经说过与她相处,时间越久越觉得她好看。
可圣上也曾说过,她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那人是谁,不用明说。
她听闻,皇贵妃会在中秋夜献舞,一舞毕皇宫还会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她未施粉黛,发髻上也只是斜插了支玉簪,简单素净,烟青色的宫裙给她添了抹韵色。
阿鱼看她一眼,蹙眉道:“今日宫宴,主子这般太过素净了,不若抹些口脂吧。”
话音甫落,魏听雪便摇了摇头,拒绝道: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过去了。”
去时,雨势已经渐小,魏听雪没让宋嬷嬷跟着,只带了阿鱼和月牙儿跟在身边,阿鱼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就足矣遮住两人身子。
被宫人领至位置上,魏听雪扫了眼,上方空了三个位置,她招来一个宫女,低声问:
“那是皇贵妃的位置吗?”
等宫人点头后,魏听雪便知道那还未到的三人是谁了。
桌面上的菜色糕点,若是之前,魏听雪指不定已经开吃了,可如今,她却看都没看一眼,有孕期间,最忌讳的,便是管不住嘴。
现在,她心底升了一丝好奇。
待会儿,皇上是和皇后一起到,还是和皇贵妃呢呢?
其实,她也不知道皇贵妃为何突然开了窍想和皇后争一争。
她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其实是掩住那一瞬的笑意。
这厢想法刚落,她身侧便坐了一人,阿妤转头望去,有些惊讶:“今儿,怎么会是我们同座?”
落座她旁边的不是旁人,正是董映雪。
董映雪正擦着有些糯湿的发丝,闻言,笑着道:“我位分虽低,可家里争气,自然可以运载娘娘跟前。”
魏听雪以手肘撑着脸颊,弯眸含笑:“原来家世好有这么多好呀。”
董映雪方收起帕子,听这话,便连番求饶:
“我说不过姐姐,饶了我吧。”两人谈笑至此,话音却是倏然一转:“我原要去皇后宫中等她,但皇后宫中人说,她需慢些,便让我先来了。”
慢些,还能为甚?不过是想等皇上去接罢了。
魏听雪眉梢微动,忍不住道:“我瞧着皇贵妃娘娘也还没到。”
说到这里,魏听雪又擡头朝上方看了眼,三个空荡荡的位置,尊贵无比,此时却有些好笑。
正妻的尊重得给,爱妾又是心头所爱,而且刚刚和好他也不能忽视。
光是想想,便是觉得好难。
魏听雪想,她若是皇上,她便自己一人来,省得左右为难。
不经意的,她视线已经扫了殿内一圈,旁人不知,她却是悄然无声地松了口气。
事实到底是并未如她所想,等宫人通报时,三人是一同进来的。
魏听雪和阿鱼对视了一眼,皇上素来有分寸,总不会同时去接了两人。
那便是,有一人恰好在路上遇到了?
魏听雪可不相信那么巧的三人相遇,必定是一人在等吧。
只是不知,这等的人是谁。
皇上来了,中秋宴也就正式开始,魏听雪馀光瞥了董映雪一眼。
见她敛着眸,兴致缺缺的模样,心底了然,对於这些贵女来说,这些子宴节不知参加了几许,早就没了新鲜感。
不似她,还捧着杯子,满怀期待地等着节目出来。
魏听雪收回了视线,她早就知道了自己出身不如旁人,此时再意识一次,也不会多出什么失落感。
殿内伶人踩着脚尖,扭着身子跳动现时的舞蹈时,有一人从殿门悄悄地跨进来。
他穿着一袭青色长袍,上面是锦绣细密阵脚而出的青竹,他脊背挺直,敛着清隽的眉眼,他无声地落座,对着身旁的宫人轻点头,一言未发,却是透着一股细致到极点的温柔。
从进后来,他便没有说过一言,此时抵着案桌,修长的手指轻捏着眉尖,浑身上下是自内而外地疲乏不堪。
殿内的歌舞换了又换,忽然伶人退下,换了一班人。
魏听雪意识到什么,眸子顿时瞪大,朝高台看去,正好对上男人暗沈的眸子,只一瞬,那人就移开视线。
变脸节目开始后,身边的议论声就没停下来,阿鱼更是在她旁边憋不住地笑:
“看来上次李玉听进了主子的话。”
魏听雪恼得拉了下她的衣袖:“还笑!”
为掩饰窘迫,她匆忙端起茶水,只略微沾了沾唇角,便用帕子擦净,然后作一副平静模样地擡头望去。
笑话也笑话了,这变脸的杂技,她的确好久未曾看过了。
只是这一擡眸,她视线中忽然多了一人。
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只那一瞬,魏听雪就险些失态,她手中的茶杯轻晃,温热的茶水瞬间就溅在她手背上。
不疼,却让她回了神。
魏听雪倏然收回视线,粉唇无意识地抿紧,无人知晓,她袖子中抓着帕子的指尖都在轻颤。
她的失态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住她身边的董映雪。
董映雪替她遮掩了番,才拧眉问:“怎么了?”
魏听雪脸色微白,轻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这殿内闷热,我有些不舒服。”
说着话,她拿着帕子,轻掩了掩唇角,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模样。
董映雪脸色微变,倒也不曾怀疑什么,她说:“不若请示一番皇上,让你回去休息吧?”
魏听雪此时最怕露脸,当下立刻摇头:
“不用了!”说这话时,她擡头看向高台上,那处有人正与皇上说着话,她虚弱地笑了笑:“还是不要扰了皇上的兴致,我出气透透气便好。”
董映雪朝上方看了眼,知她说得有理,便没有再拦。
声音甫落,魏听雪便悄悄地起了身,周阿鱼拿起一旁靠着的油纸伞,和她一起退了出去。
对面恰好有人朝那人敬酒,那人端着酒杯,温和擡眸,馀光恰好看见对面女子起身时低敛的眉眼。
这一眼,让他瞬间僵在原处,脑海里顿时纷纷杂杂地疼。
“弟弟,你很快就会有嫂子了。”
“哥哥,你不是说这辈子不娶妻了吗”
“我也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娶妻了,可我遇着她,觉得是上天的缘分。”
“弟弟,离开京都去别的地方生存!”
“王九,你的哥哥王柳秽乱宫闱已经自尽了。”
“王大人?”敬酒的人见他久久没有动静,忍不住地喊了他一声。
王九倏然回神,却是匆匆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素来温和的神色却染上了急色,转身快步朝外走去。
他未持伞,刚踏出太和殿,便淋了一身雨。
他却全然不顾,慌忙地四处看去,候在殿前的宫人微惊,忙送上伞:“大人,打着伞吧。”
伞被塞进他手中,王九才清醒了些,他欲开口问刚刚出来的女子去哪儿了?却在开口之际顿住。
那女子坐的位置……
王九后退了两步,接过油纸伞便朝一处走去,四处不住地寻望。
终於,在近太和殿的一处湖亭前,他瞧见了那人。
雨水打着花丛,她立在台阶前,油纸伞撑起,她一身青衣背对着他,青烟色细雨如一道屏障般隔开了两人。
前方女子离他其实并不远,可王九此时却没了勇气追过去。
他望见了她一头发髻,皆数盘起,用玉簪稳固。
魏听雪是听见了后面的脚步声的,但她没有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