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
12.
微风和煦，无拘无束的麻雀站在枝头啾啾乱叫。
秦瑄独坐在房间内，仔细调整完手上的装置，确定榫头卯眼合适后对齐，用小木锤慢慢将其砸实，倒转后确定不会掉下来后，松了口气。原以为还需要调整，没想到今日手感这么好，竟然一次成功。还不等他庆祝今日工作上的紧张，屋外长廊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
“又来了。”
秦瑄简直头大，立刻挪开镇尺，将设计图纸叠好与装置一齐收入柜子。他迅速来到门口，及时叫停正要进来的文柳。
文柳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米糕，他笑吟吟地看着秦瑄道：“秦哥儿，这桂花米糕趁热吃好吃，帮您放进屋里去？”
秦瑄盯着米糕的眼睛眨也不眨，擡手指向院内石桌：“我要坐在那里吃。”
文柳犹豫一下，复又满脸堆笑：“行，这几日您总在屋里准是憋闷极了。在院内吹风赏叶吃也是不错呢。”
秦瑄应了一声，见他远离门口，连忙进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布包袱。
自从周展池出门以后，文柳总是想尽各种各样的理由想要进屋伺候，今日是要帮自己清理屋子，明日又换成捶腿捏肩，外加固定要送一日三餐下午茶，这一天真是数不清要挡回去多少次。
秦瑄将包袱放在石桌边上，文柳连忙走过来，用手帕帮他净手，眼珠子不住朝布包瞥去：“秦哥儿，您这是要去做什么？送东西的活儿交给小的去做。”
秦瑄小口咬着米糕，另一手故意护在包袱前，道：“不丶不用，我要自己去。”
文柳忙把手往擦了擦手，转而去拿包袱：“秦哥儿，您不是还有好多的事要做？不过是跑个腿的事情就放心吧。这包袱是要送去哪个院呢？”
“奉安那里，”秦瑄吃完手上的米糕，眨着眼睛瞧他，补了句：“这些东西都是要送给奉安的。”原本就因为前期做工的忙碌而没能回去探望奉安，此刻给那里送些穿的用的也是假戏真做。
周家大少奶奶据说身体不好，家里的事不怎么管，多数交由管家去看。管家碍于身份，后院的事想伸手，也伸不长。所以这后院若是欺负了人或是被人欺负，根本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久而久之，一些刁钻的仆人越发胆大，专门欺负后院的人。
不过现如今后院的人就只剩下奉安主仆了。按以往的情形，他们俩过得好不好已有了结果。
鸟雀被惊醒，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扇动翅膀离开阴绿的枝条。
文柳点头，又问：“秦哥儿，可要小的帮您捎什么话不？”
“话？”秦瑄扒在桌沿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着自己和奉安可是同进退的关系，心意带过去就可知晓一切，哪里还用得着带话。但文柳在前又不得不装，只好说道：“那让他们放心等我回去。”
“行，那小的这就去了，您自己可得小心，有啥重活粗活等小的回来做。”文柳垫垫包袱的分量后将它挂在肩头，朝秦瑄浅浅行礼后就离开敛光阁。
秦瑄盯着他尽心尽力的背影，又在怀疑，自己的判断究竟有没有错，或许是自己猜错了坏人呢。
“周展池怎么还不回来……”他嘴里嘟囔着，端起桂花米糕回到屋里。这种猜忌人心的事情他一向不擅长，不如赶紧将这凤雕做好，早点离开周家。
另一边——
文柳抱着蓝色包袱脚下迅速离开敛光阁，避开周家往来的下人，来到一处隐蔽假山后面，麻利的解开包袱。
里面只装有几件崭新的衣裳和不值钱的木簪子。文柳重重叹了口气，听见其他下人走路的动静，连忙重新系好包袱，扮作没事人一般朝后院走去。
“送这些东西干什么，真是个傻子。”文柳一边骂着，一边踹着道路两旁的落叶，本以为里面装的是什么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没想到全是些破玩意儿。
落叶堆得几乎有脚腕高却无人打扫，笤帚随着杂物一齐倒在地砖面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坐落的是间没人住空院。
直至来到奉安的院落门前，方见的前面留有一处干净之地。
文柳把毫无发现的怒火全都撒在门上，把老旧的房门敲得咚咚乱晃，里面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一道急促女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谁啊？”
“来送东西的。”文柳没好气回道。
里面的人一听此话，立刻跑来开门。枯瘦的手臂推开厚重大门，香梅露出一张发黄的脸，空洞的双目奇怪地瞪着他：“你是谁？往日来送东西的可不是你。”
文柳随手将肩头的包袱扔了过去，昂着头道：“我是二爷派给秦哥儿的小厮，今日是听了秦哥儿的话来给你们这院带些东西。”
香梅一听此话，面上不掩喜悦，往怀里抱着包袱：“就这些吗？可叫你带些什么吃的？”
“哎哟，”文柳笑得阴恻恻的，刻薄道，“能带来这些已经是秦哥儿的美意，你还挑三拣四。”
“你！”香梅本无此意，不过是多嘴问了这么一句，倒显得她不安好心似的。
两人一人一句惊醒了屋里人的好奇心，只听奉安高声问道：“香梅，什么事？”
香梅朝文柳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奈何手中抱着包袱受制，仍是慢了一步。
文柳抢先迈到门口前，伸直脖子朝里面喊道：“给奉哥儿请安了，我是二爷新派给秦哥儿的小厮，您叫我文柳就行。”
屋里一阵噼里啪啦地响声过后，奉安头发略有些凌乱，走出来理了理衣带，轻咳一声，上下打量了文柳一番道：“哟，二爷待他不错嘛。”
文柳笑着，躬身回道：“二爷虽待秦哥儿好，不过是赏了间房子住，吃的喝的较以前强些，倒也没做出格的举动。秦哥儿他享福的时候也没忘了您老人家。”他往后一让，两手比向香梅怀中的包袱。
奉安本就憋着口气，让他这样一激更是想要骂人，直接让香梅打开包袱：“真是难为他了，这些好东西倒还想着我。”他疾步走下台阶，挑出木簪反复比对，随即又扔了回去：“成，那我可就多谢他了，只是希望他在陪二爷时，可别说些什么傻话，惹得人生气。”
“行了，香梅，送他出去，可别耽误了人家的正事。”他一指门口冷哼道。
文柳被送到门口，想起要帮带的话，连忙回头道：“秦哥儿说了，让您等他回来。不过小的觉得，二爷一时半会儿放不回秦哥儿，还得请奉哥儿多等些时日。”
“等，”奉安抓着门框，咬紧后槽牙道：“自然是在这里等他一辈子！”
香梅见他气急，忙斥文柳道：“送完东西，还不快点回去伺候？”
文柳这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把人送走后，香梅挎着包袱，连忙扶被气得面色苍白的奉安回到房中休息，不住劝道：“奉哥儿，您何苦与那奴才置什么气。”
“香梅，你可瞧见了，这攀了高枝的狗也能飞到咱们头上！”奉安夺过香梅肩上的包袱，朝着地上狠狠摔去，“等他！等一个傻子都能来羞辱我吗！”
香梅自是懂得他的愤怒，抹着泪花不停劝说，要他忍耐。
奉安把手边能够到的东西全都砸了个遍，看着满地狼藉，他跌坐在椅子上，也不住落下眼泪：“香梅，咱们得逃出这破地方！”
另一边，敛光阁内——
秦瑄坐在门口用刻刀打磨部件，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文柳满脸堆笑回来。
他连忙起身拍掉身上的木屑，而文柳则小步跑来，帮他拍打。
秦瑄把刻刀挪远些，问：“见到奉安了吗？”
文柳道：“见到了见到了，还把包袱给了香梅，又把话带给了奉哥儿。”
秦瑄没想到他还记住了香梅的名字，更是眼前一亮，拉着他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文柳缩着脖子，好让自己远离这泛着寒光的刀片：“看着还不错，说话时底气十足……”
“真的吗？”秦瑄奇怪，这周家的下人们什么时候换了副面孔，竟不会看人下菜碟反而优待奉安他们。希望自己送去的木簪能让他们明白，自己并没有忘记当初的约定，终归是要回去带他们离开的。
他指间捏的刻刀也随着思绪一撇一拐。
文柳的眼珠子紧盯着刻刀乱晃，生怕他一时拿不稳便将这刀落到自己身上：“真的呢，那奉哥儿还说，要等您一辈子。”
“啊？”秦瑄愣了一下，随即定定看过去：“真的吗？”
“千真万确！”文柳虚笑两声，小心翼翼道：“秦哥儿，您的刀可否能指到别处呢，小的害怕。”
秦瑄连忙收敛心思，把刻刀背到身后，心想：他差点就被文柳这小子给骗了。
奉安怎么可能等自己一辈子，就算他真有此意，也只会憋在心里不说。能说出这样的话，相比其中有什么误会。
秦瑄想起什么般朝外面走去，文柳快步前去阻拦，奇道：“秦哥儿您这是要去哪？”
秦瑄歪过头，朝他眨了眨眼睛：“我要去找奉安，他想我了，我要去找他。”
文柳当即吓出一头冷汗，连忙将人拉住：“欸！秦哥儿，您这么急做什么？今日小的替您去看望了，奉哥儿也得休息，您且明日再去。”
秦瑄见他阻拦，心中更添几分奇怪，他朝前走一步，文柳侧身挡住他的去处。
二人僵持拉扯间，已然来到前厅。
秦瑄心想，幸好没人在，他直接摆出一个打篮球时越人的动作，侧身晃了文柳一下，顺利逃离包围。还未等他来得及高兴，就听见门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又有四人停在门口。
难道是周展池回来了？秦瑄正在好奇之时，却见来人挺着圆润的身躯，跨入院中。
“周……”秦瑄还未完整叫出他的名字，就被从后而来的管家瞪了一眼，喝止道：“见了大爷还不快点行礼！”
文柳吓得连滚带爬地来到秦瑄身边，扶着他的手臂，边教边一齐朝周展鹏行礼。
秦瑄脑袋顶上写满了问号，完全不懂周展鹏抽了什么风，突然要来这里。
周展鹏瞧了他们一眼，旋即走入厅内，坐于上堂位置。
文柳挨了几记眼刀，才恍然大悟忙跑去沏茶。
周展鹏漠然朝管家道：“就说了他这屋子少了人不方便，过段时间，给他多安排些人伺候。”
张管家躬身领命。
秦瑄擡头看着他，总觉得自己站在中间跟被审了似的，随即找了个远的位置坐下。
周展鹏显然未见过他这般不懂规矩之人，愣了一下。
张管家忙呵斥：“秦哥儿，还未叫您坐下呢。”
秦瑄想着今天耽误的工程可是要明天补回来，正捉摸着怎么加班加点，却又被人大喊了一声，他回过头，茫然地看着发声之人。
张管家喊道：“秦哥儿！你怎这般不懂规矩！”
本就位置坐得远些，外加他走神思考旁的，压根没注意到他们在朝自己喊什么。秦瑄尴尬地挠了挠脸，嘿嘿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周展鹏擡手，示意正要呵斥的张管家住口。自己朝秦瑄的方向探过上半截身子，擡高声音问道：“听说二弟特意为你辟出间屋子，可否让我一观？”
虽说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可是屋里站着的几人身材高大，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适可而止的样子。
秦瑄心里冷笑，可白皙的脸上扮出一抹笑容，拍手道：“好哇！二爷给我装的房子可漂亮了，你们一定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