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斩草除根（一）
本就被冰丶热水交替折磨了一遭而浑身湿透的李赟却连衣服都没换，便被被两个太监半拖拉式地带回了景安宫。一路上寒风凛冽，毫不留情地吹在李赟的身上。
天知道李赟是花了多大的意志方忍住浑身的颤栗之馀，还装出满脸欢喜不怕栋的样子的。
带路的太监高傲地转达过李贺的旨意后便离开了。
那跪地接旨的小辉子怔在原地，拂不去满脸的惊讶——却不知道他惊讶的是李赟被封为王，还是自己的苦难尚未到头。
而赵璟则是早就有数，他支开小辉子去收拾行李，然后连忙带着浑身湿漉的李赟回到寝宫。
内务府未发炭火给李赟，寝宫中自然没有生炭盆，空气依旧寒冷，只是较之室外没有那呼啸的寒风而已。
李赟在外人面前还强撑着无事，一回到屋里后便再忍不住那打抖的冲动。他脸色发白，就连唇上也没有了血色，皓齿亦受不住寒冷的侵袭而忍不住一阵细细磕碰。
赵璟早就备好了热水，他连忙帮着已经冻僵了的李赟除去湿透的衣衫——湿冷的衣衫甚至被冻得有些硬了，除衣服时，薄冰碎作不少的冰渣，落了一地。
李赟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水里，他被冻得太厉害了，竟是在热水里还忍不住一阵打颤。
赵璟望着李赟那本来白皙，如今却被烫得发红的皮肤，眉头不由得紧蹙，眼神中也不免流露出些心疼：“重欢，你受苦了。”
那热水虽烫，但好在不是刚滚的开水。又更好在先浇的是冰水，衣服上总还有些冰水残留，这方才缓和了热水的滚烫。
“只是受这片刻的苦便能离开皇宫，这已算是便宜的了。更何况游妱她大约也做过一番安排，所以也未令我受伤。”
若是先浇的热水，保不准李赟此刻皮肉定已被烫出无数水泡。李赟估摸着大约冰丶热水浇下去的顺序也是游妱安排的。
“倒是你，平白却要受我的连累，与我一道发配去泷川。朝堂上你爹听到皇兄下旨，可是为你的前程急坏了。”李赟试探般地说道，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打量了番赵璟的神色。
只见赵璟的眉头微蹙，似是想到了赵恩顾为他磕头求饶的模样，眼中有些不忍。
李贺的旨意固然让李赟欢喜，可是见到赵璟这神色，他的欢喜也冷却了。他希望赵璟是真心与他离开，可是忠孝自古两难全。
“你向来重孝，若是你有意留在京中侍奉二老，去找皇上真心诚意地磕头认错，我想你还有机会留下。”
虽然高官爵位，怕是只要皇上在位一日，便注定与你无缘便是了。李赟在心中补充道。
思来想去，最后李赟选择放手——反正赵璟的心中已经有了人，他既然住不进去，又何必强留人在身边呢？更何况泷川苦寒，赵璟跟过去不过是吃苦，他若留在京中，即便日后不能官运亨通，可以他的家底，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说话间，李赟身上的寒意终于得以缓解，他舒了一口气，无意再留恋这短暂的温暖。于是他起身，无意再多看赵璟一眼地迈出浴桶。
“我跟你去泷川。”赵璟说道，他拿着干布，一边给李赟擦身，一边解释道，“不是我受你连累方才一道被发配往泷川。是我自己想跟着你，所以请游妱帮忙周旋的。”
李赟：“……你的父母，你却不管了么？”
“我爹娘身体向来康健，尚不必要我侍奉床前。加上我下面还有个弟弟，就算我不在京，他也能代我尽孝于爹娘膝下。”赵璟静静地说道，已无此前的迟疑，似已下定了决心，“可是你的身边除了小辉子，却没有人了。比起我的爹娘，你更需要我。”
李赟蹙眉，心中一阵不快：“你是可怜我？”
干布擦过李赟的下身。
李赟哪想到赵璟竟伺候得这般细致，竟连他的私隐都未放过。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白皙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
赵璟半蹲着为李赟擦腿擦脚，他低着头，以至于李赟只能看到他的发旋，而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我只是不放心你。”赵璟顿了顿，“此去泷川，山高水远，又要经过不少偏僻野蛮之地，只你和小辉子二人根本不能平安抵达泷川。”
李赟：“……”
“而且如今我既然是奉皇上的旨意随你前往泷川，便也不必担心会发生什么变故而祸及家人。也算是万全之策。”
李赟沉默了会儿，心中自是有感动。可到底两世前车之鉴，他怕极了第三世的背叛，也深知至亲因自己之故而早死的痛苦，于是他又不免试探道：“可若来日皇上知道我是装傻，定免不得要来取我性命。到那时你跟着我，便只有两条路，或是背叛我，或是背叛你的家人。”
谁知赵璟想都不想，便答道：“不会。皇上好面子，如今当着众臣的面他封你作不慧王，也即他认定你是个傻子。即便之后再发现你扮傻，为了面子皇上也不会昭告天下，否则便会让人知道他真假傻子不分而笑话他。所以即便他杀心再重，也断不会公然对付你我，更不会祸及我的家人。”
擦干净了李赟的身子，赵璟将已微微湿润的干布放到一边，然后连忙伺候李赟穿衣。
“这番话，不像是你会说的。”李赟说道，“你背后有人支招？”
“是游妱。我问她可有两全之策，她便是如此告诉我的。”
原来是游妱。这个长久伺候在李贺身边的奇女子，自然是将李贺的脾气摸准了。
李赟自是知道他大哥李贺多好面子，否则也不会因为长子的身份却未受封太子而记恨李赟记恨了这么多年。虽说明白，可李赟仍是不敢肯定李贺究竟会如何动作。
而今若连游妱都这么说了，想必赵璟的家人的确不会有受牵连的风险。
“除了路上有危险，我也不放心将你交给小辉子。”
乍闻小辉子的名字，李赟一怔：“小辉子？为何？”
赵璟捉住李赟顿在半空中的脚，他半蹲着给李赟穿鞋袜：“我若说……我担心小辉子是皇上亦或是姜丞相派来监视你的，你可信我？”
李赟愕然地对上赵璟如炬的目光，那目光不惧直视，不是说假话的人所会有的。
可是小辉子？那个一直尽职地伺候在自己身侧，两世皆受自己所累而不得好死的小辉子却被他大哥或是姜馨收买了？
李赟有些难以置信。可看着眼前这个前两世皆无情背叛了自己，而这一世却愿以一生来证明他是值得李赟相信的赵璟，李赟不由得想到——若这一世他装傻，而一齐改变了身边人的命运，那当如何？
李赟再回想起适才接旨时的小辉子脸上闪过的那一抹失望，又觉不能咬定小辉子没有问题。
在权与财的面前能够不折腰的，世上又有几人？
“你说小辉子有可疑，有什么证据？”李赟问道。
“……没有证据，只是直觉。”
生在这宫墙之中，竟然连最基本的“信”都如登天一般难。
李赟沉默了片刻，心中浮现过一道妙计。
“……只凭你的直觉，我不信。”
赵璟眉头深锁，张了张口欲说点什么。
可李赟却未待赵璟说话，他继续说道：“但是我也没有铁证可以证明小辉子的忠心。既然如此，你我不妨一试。”
“如何试？”
“很简单，只两招，其一是引蛇出洞，其二便是苦肉计。”李赟答道，“只不过这次苦肉计的主角不是我，而是你。”
赵璟一脸不解。
见状，李赟凑在赵璟耳边，如此这般一番解释之后，赵璟方才豁然开朗，但与之同时，又不免担心：“只是这样做，我怕你会有危险。”
“可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无路可选。”李赟答道，他顿了顿，“但你若有顾忌，便如我此前所说，你不必随我……”
赵璟却打断道：“我陪你。”语气斩钉截铁，不带丁点迟疑。
见状，李赟便也不再劝阻，而后便在赵璟的搀扶下走出了寝宫。
作者有话说：
因为预感不会破五百，我决定冲一下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