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重回一世（一）
李赟鲜衣红马风光而来，回去时，却是着丧衣趟棺材里风光而去。
鸿煊帝做戏做到底，他派来的人跟着以赵璟为首的队伍直到出了城，这才装作悲哀地折返而归。
而这一切，都与棺材内的李赟无关——
*
李赟在黑暗中睡着丶睡着，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自己的知觉丶意识。
可不知过了多久，沉沉睡着的意识间忽而隙开一道缝；黑暗幽幽似潮，轻轻荡漾着，荡漾着，载着李赟向更深处而去。
仿佛就此要被名为黑暗的深渊吞没，正教人心神不定之际，遥遥间，微微亮起的是那自黑暗中中乍现一点光明。
倏尔，暗潮激涌，李赟的神识被那前仆后继疯涌的黑潮推向了那光明的漩涡！
该挣扎的。
可李赟根本动弹不得，他只能任由那漩涡将他吸入其中。
很熟悉的感觉，李赟一点也不陌生，宛若前两世死的时候——
“死”？
——难道计划失败，我又死了？
李赟心中一惊，却还不待他复盘细思，霎时，一片强光刺目，绚得他不由得紧闭上双眼。
——意识如何闭眼？
意识到这一点异象，李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他阔别多月的巽国内宫，宫里春光好得很，花草开得正盛，明媚的阳光洒在清池上，衬得那清池之水波光粼粼，甚是好看。
李赟望着这一片平和美好之景，后知后觉地，方才发觉如今他这视角，显然像是自半空俯视的……
李赟一边想着，一边向自己脚下看去——果不其然！他此刻的身子竟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他的身形近乎透明，且更关键的是，他看不见自己的脚！
“怎么回事？莫非我死了，成了鬼魂，因对巽国念念不忘所以重回故居……？”李赟喃喃道，却又觉得这等说法简直是胡扯！
且不说巽国皇宫被乾国入侵，断不可能似如今这般完好无损；就算是说遗念，李赟此刻心中所想也尽是赵璟，而非这故居！他若当真死后要看过什么才能去过那奈何桥，那也断该是看赵璟。
这莫名其妙的情况实在令李赟一头雾水，正当李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遥遥地，传来一道细细的男声。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小太监飞奔在九曲桥上。
——皇上？大皇兄已死的现在，巽国照理尚未选出皇位继承人才是，那何来的皇上？
李赟暗道奇怪，却见那小太监脚程颇快，竟已跑到清池一角前的凉亭里。
李赟想凑近些看，便动了动身子，他的身子便轻轻地漂浮到凉亭前。
下一刻，李赟便被自己所见的景象又一次地吓了一跳。
那凉亭中的皇上，不是别人，竟正是李赟他自己！而伺候在一旁的，竟是那早就死了的小辉子！
“怎么会……？我不该是在乾国……怎会……？”震惊只一瞬，待得李赟冷静下来，他在看此情此景，他倏尔便知道了，“莫非我魂穿第一世？”
而眼熟的这一幕，李赟怎么都不会忘记，原因无他，只因这正是他第一世死的那一日！
“皇上！顺昌王已带兵冲进了皇宫！”
顺昌王，那是第一世时李赟赐给李贺的封号。
“如今御林军正在与之交锋，可是敌众我寡，奴才来时，傅大人已经战死，而只剩奉元王了。奉元王说他怕是撑不了多久，所以要奴才赶紧来请皇上尽快逃。”
奉元王——那是第一世李赟和他五弟李贲赐的封号。
“逃？为何要逃？”相较于身旁宫人们的惊慌，贤泓帝却意外镇定，“朕还有朕的威武将军，只要他来，皇兄的兵马根本不足为患。”
“可是奴才走时仍不见赵将军的人马，而且顺昌王与奉元王交战时，他曾说赵将军归顺他了……”
贤泓帝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愕，却旋即又被他的平静所掩去：“皇兄最善挑拨人心，他这么说，想来不过是为了扰乱五弟的阵脚罢了。”
十多年的交情丶真心，他不愿丶也不会相信那个曾经对自己立下誓言要保护自己的人到了最后却背弃了他。
——可就是这样，最后才会绝望。
李赟望着贤泓帝，他暗自想道，眼中亦不由得浮上些阴霾。
是胜利的嘶吼，遥遥传入后宫，大约李贲也战亡了。
随侍在李赟身侧的太监们越发焦急，末了，竟都跪地恳求。可贤泓帝却像铁了心一样，一意孤行地坐在凉亭里，一心等待着他的威武将军的到来；不论他们怎么求他逃，贤泓帝始终没有逃。
他并不眷恋帝位。之所以成了皇帝，只是顺应了父皇的希望。
他之所以置之生死不顾地一意孤行，只是为了一个诺言，不，或许该说是为了以事实来反驳自己心中一瞬的动摇——是啊，顶天怎么可能会背叛我呢？
可是贤泓帝等啊等，他等到的不是赵璟的到来。而是披血而至的李贺的军队。
李贺手握的铁剑还染有新鲜未干的血，混合其中的大约有李贲的，也有傅雪宸的。
想到李贲和傅雪宸的死，李赟的心不免有些纠痛。
而这一头，贤泓帝起身，缓缓步出凉亭。他不卑不亢地望着那满脸得意地率兵将他包围起来的李贺。
“五弟适才与我交战时曾命太监来传信要皇弟赶紧跑，害得我好一番焦急。匆匆赶来，没想到皇弟竟在这儿寸步未动……”李贺一脸讥笑地看着贤泓帝，“莫非是因为赵璟？”
贤泓帝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破绽。
“赵璟？皇弟还在等他呀？”李贺笑得近乎猖狂，“天真！太天真了！皇弟难道不知那赵璟见大势所归，早已归顺了我！？若不然我的军队如何突破宫中重重守卫，又为何该来镇压叛军的赵璟至今未现身！？”
李贺的话是在理的。
正因为李赟信任赵璟，绝大部分的军权尽在赵璟的手上。李贺率兵引起宫变，那在京中的赵璟即便再后知后觉，如今也该到了。
若是赵璟在这儿，根本容不得李贺造次，而李贲和傅雪宸也不至于双双死于李贺的剑下。
可即便如此，贤泓帝还是一脸不愿相信，他张了张嘴——他想说：若要我信，便让顶天来与我对质。
可是李贺却似乎连听他多说一句话的功夫都不肯给，他阴险狠毒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杀气，剑光冷得刺目。
下一刻，锋利的铁剑割破了贤泓帝那细而白的皮肤，切开肉丶斩断骨。
四溅而出的鲜血洒了李贺一脸，也洒了小辉子一脸。
贤泓帝的肢体轰然倒地，头颅咕噜噜地落在了小辉子的跟前，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闯入小辉子的视界，惊得他连连后退，心虚得腿都软了，竟是扑通一下跌坐在地。
李贺冷视了一眼小辉子，他向小辉子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会意地上前，冷不防地一剑刺穿了小辉子的身体。
小辉子愕然看着那铁剑，下一刻，铁剑猛然抽出，鲜血自他身上突然开了的破洞中喷溅而出。
“为丶为什么……？”小辉子竭力用手去捂住自己的伤口，可是血流如注，堵都堵不住，“王爷您明明答应奴才，只要……帮您假传圣旨……您就会……赐奴才……”仿若求救般地，他匍匐着向李贺而去。
却不待小辉子靠近，李贺将他一脚踢开。
“赐你荣华富贵？”李贺嘴角勾起一个阴险而得意的笑，“一个胆敢谋害当今圣上的狗阉人，本王今日就是为剿你而来！”
小辉子眼中的光逐渐淡去，这是因为他阳寿之烛燃尽了还是因得知自己竟为李贺的谋逆背负了罪名所以绝望，却不得而知。
黯淡到最后，小辉子终于咽了气。
李赟并不可惜小辉子地将目光转到那落在不远处的那颗头颅上。
那张脸上没有惊恐，只有疑问不得解答的遗憾和悲伤。
李贺走到了贤泓帝的头颅前，他望着贤泓帝，眼中仍闪着嗜血的狠毒。
仿佛只是杀了贤泓帝并不能轻易纾解他心中常年的积怨，李贺愤愤地一脚一脚地踩上贤泓帝的脸：“让你得意！皇弟！你得意多年，今日终于也轮到我得意一番了！哈哈哈……”他狂笑着，宛若疯癫。
李赟冷冷望着他这位皇兄，却不知过去了多久，遥遥地，竟又响起一阵呼喝声。
“王爷！大事不好了！”一个士兵呼喊着而来。
李贺终于停下他发狂的行径，那贤泓帝的头颅已被他踩得不辨昔日的俊美。
“什么事？”
“那赵璟！赵璟他不知为何竟回来了！”
赵璟？回来了？
短短几个字，惊愕了李贺，更惊愕了李赟。
“怎么会？他不是被假圣旨调征去征讨两位皇弟了么？”
假圣旨？征讨两位皇兄？
隐约地，李赟从这几个字眼中推测出了什么。
那长久以来一直伺候在李赟身侧的小辉子，他完全有机会假传圣旨。若是李贺声东击西，令李赏他们惹出动静，再假传圣旨引赵璟兵连夜出征，那赵璟想必定不会有片刻的耽搁。
更何况第一世宫变前的几个月里，李贺一党仿若改邪归正一般，踏实太平得不论赵璟还是李赟都被他们蒙骗了……
李赟正想着事，赵璟的兵马不知何时已冲进了御花园。
赵璟环视过一圈御花园，慌张的目光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而当他的目光落到地上那具头跟身体分离的贤泓帝的尸体时，他的沉静一瞬被惊恐破坏。
“……重欢在哪里！？”震惊之下，令赵璟亦忘了顾及礼节而直呼起李赟的字。
他似乎不肯相信地上的尸首是李赟的——不，他不愿相信的应该是李赟死了的事实。
“四弟？”李贺哈哈大笑着，“哈哈哈，不就近在眼前么？”他缓缓地捡起脚边那已经分不清原来相貌的人头，朝着赵璟随手一抛。
哐当一下，赵璟丢下了手中的铁剑，连忙接住那颗人头。
他用着他那颤抖的双手捧起那颗人头，一阵细细端详。
赵璟似乎不愿相信这是李赟的——也是，都被李贺踩得面目难分，此刻哪怕让李赟自己来认尸，他怕也认不出这是自己。
端详许久，赵璟满脸不信倏尔化作一脸绝望——不知是从何发现的，他似乎不得已地认出了这颗头颅——他那张古铜色的脸在这一瞬已惨白得看不出一点血色。
而这头的李贺，即便被大军包围，他却一点也惊慌。
李贺傲然望了一眼赵璟，睥睨四下后，他缓缓走到赵璟跟前，用着只他们彼此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今日宫变原因后宫阉人与二弟丶三弟联手逼宫，本王乃是为除奸邪而来。”
不知为何，李贺虽离他们有些距离，可李贺说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璟，本王以前就给过你机会，你却偏要效忠于本王的四弟。而今四弟已死，大局已定，你若识时务的便该在此卸了兵甲奉本王为王，而非继续为了个死人而与本王作对！”
赵璟只是怔怔地望着怀里李赟的头颅，仿若魂体已然出窍随了李赟而去；他的脸皱皱的，似是想哭，但又似乎悲伤到了极点而哭不出。他那双向来有神的眸子，如今因绝望而盖满阴霾，令一旁的李赟看得一阵揪心，竟忘了庆幸第一世的赵璟没有背叛他的事实。
“说起来……本王的两位皇弟如今怎样了？”
赵璟不语，似是不知李贺为何突然换了话题。
“若本王没猜错，莫非赵将军乃是降服了两位皇弟手下叛军，从皇弟们的口中得知了本王此次的计划罢？”
赵璟：“……”
“两位皇弟毒发身亡时，可曾怨过本王？”李贺得意地勾唇。
赵璟：“！”他愕然望向李贺，“果然是你给他们二人服用了慢性毒药！？”
“既是为争皇位，本王自要做足打算。留待他们，若是调转枪头来对付本王，那本王一切辛苦岂非为他人作嫁衣？”
没想到第一世时自己的几个皇兄弟亦是与这一世相似的下场，李赟不由得有些唏嘘。
“李氏的血脉里，如今活着的除却本王，便只剩本王那没用的六弟和怌云城皇叔遗留下的八岁独子——为首造反的二弟丶三弟总不能指望了吧？”
赵璟：“……”
“赵璟，你只需想想，便该知六弟荒唐无能，那八岁小儿幼不懂事，除却本王，再无人配登基为王。你忠心为国，总不会想这么愚蠢地为了一个死人而来赔上巽国国运，亦或是背叛先皇的器重而令李氏江山旁落他人之手罢？”
“……我忠心为国？”良久，赵璟无趣地勾了勾嘴唇，他缓缓地自怀中的头颅上收回目光，然后一手小心地仿若怀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般地抱着那颗头颅，一手却缓缓地除下自己的甲胄，取胸前一块铺放在地，然后极小心极小心地将贤泓帝的人头放在他的甲胄上。
即便那颗头颅沾染了血污丶尘土，可于赵璟，仿若那头颅依旧完璧无瑕。
“重欢，你且看着。”赵璟声音极轻地说道，然后他挺直了脊背，拾起了脚边的铁剑，冷眼相对，“谁说我的忠心，是为了国？”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莽一下肝完6k干脆放上来的，但是一看时间4点了，我还有兼职的活儿没干。。。。
重回一世剩下的内容后天来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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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改了改，应该读起来流畅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