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共走轮回
玉京城外寺庙处，水流蓄成池，金鳞游动，阳光落在鳞片上彩光流转，这些鱼儿很有灵性，人来了就聚集过来讨食。
苏灼抓了一把鱼食撒下去，鱼儿争相抢食，池面上一片金光，漂亮的蓝闪蝶绕着池子飞了一圈又一圈。
为这美好的场景添了一丝梦幻的场景。
今日并非什么良辰吉日，因此清水寺里没什么人，他路过时，寺里的僧人见他独自撑伞走在毒日头下因此邀他进来歇歇喝口水再走。
面善的须白僧人舀起一瓢刚拉绳上来的井水，递给了站在旁边的苏灼，苏灼接过瓢，举起来喝了一口，清凉甘甜的滋味注入胃中。
暑气消散了个干净，苏灼举着瓢让小闪也过来喝口水，蓝色翅膀的小蝴蝶立在瓢的边缘尝着里面的水，翅膀扇动的频率都加快了，看样子很喜欢。
“施主可要进殿看看？”老僧手中拨动着佛珠，意味深长地问。
“好，烦请老师傅带路了”苏灼将水瓢放回原位，跟着老僧进了殿内。
高座上的塑了金身的神仙宝相庄严，慈悲地望着地面上的人间世界，底下的桌案设了小香炉，烟气飘荡，左右两边是高大威严的护法。
地上还跪着几个低眉顺眼敲击木鱼的僧人。
飘散的檀香味，让苏灼想起了钟鸣泉，鸣泉的身上也是类似的香味，只是鸣泉的香味更加沈一些，像是混入了一些雪松的味道。
“施主，你可有所求？”老僧站在桌案前问，身旁是摆着签筒。
“我……”
午后散去了燥热，听着枯燥重覆的木鱼声，又闻着熟悉的檀香味，困意开始上涌，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连回答了老僧什么都模糊了。
小闪降落在他的怀中，翅膀的扇动也停了，世界跌入一片模糊中，理智变得遥远，耳边木鱼依旧响着。
等到苏灼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老僧人推门而入见他醒了，开口道：“施主在大殿内昏睡了过去，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原来是睡着了，苏灼不疑有他，跟着老僧人离开了清水寺的后厢房。
用完斋饭后，他该走了，还要继续自己的旅程，想着计划去的大漠，苏灼告别了清水寺的老僧人。
身后的玉京变得遥远，苏灼想到了城中的鸣泉，心口一痛，步伐也停顿了下来，他很想鸣泉，他想回宸王府了。
可是不行，他得走，他应该要去的是大漠，理智将情感压抑了下去，苏灼继续往前走，雾蓝色的眼眸中像是失去了光彩一般被人操纵着往前走。
场景变换，不过几日的功夫，他就来到了大漠，赶上落日的时刻，赤红的太阳壮烈地跳入地平线，金黄色的沙子散发着最后的馀热。
苏灼伸出手，太阳的金光透过指缝漏在脸上，雾蓝色的眼眸中是一派的平静，自由已经触手可及，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骑过了骆驼，听过悠扬的驼铃声，在刮来的风沙中感受到了亘古难言的寂寥，他遇见了生活在这里的少女，戴着兜帽的模样美艳动人。
也曾遇见绿洲，绿树繁茂地生长着，他喝下了绿洲的水，清甜得让他想起清水寺的井水。
下一次要去哪里，玉京成为了不可提及的地方，宸王妃成为了早已忘却的身份。
他在月下与两位妖皇共饮，赏着盛开的昙花，那纯白散发着光芒的花瓣阐述着一瞬就是一生的惊心动魄的美。
下一刻就要雕亡，用一生换一瞬，值得吗？
值得，苏灼觉得值得，他总觉得自己做下过相似的决定，望着遥远的月亮，清辉很温柔地拥抱着他。
月亮会奔我而来吗？
莫名的，他觉得孤独感消散了一点，奇异的坚定感包围了他，月亮会奔我而来。
他弄不懂自己此刻的情绪，但他又该走了，这次要去北城的雪山。
经年的大雪落满了山头，模模糊糊地记忆也跟着雪堆落到一起，他坐到了雪山的悬崖旁边，白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墨蓝的发尾落入雪中像是一只舒展开翅膀的蝴蝶，刮在脸上夹着雪的风很冷，他在哪里也吹过相似的风，他不记得了。
只记得最后一点，那人哀伤的黑眸在他的灵魂里残存了一丝痕迹。
泪滴滑落，他在面无表情地落泪，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难过，完全控制不住落泪的冲动，他是在想念不知名的人吧。
苏灼站起身来，他想，他该去找到那个人。
雪山落下的雪盖住了所有来过的痕迹，风无声地呜咽着，不知在诉说着什么。
他走过许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想找到的人，他本能地避开了玉京，避开了与钟鸣泉相关的一切，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拼尽全力地找他。
大漠丶雪山丶雨林丶江南丶草原，他几乎走遍了所有人族和妖族的地界，不知不觉已是几十年过去。
最后，他回到了清水寺，站在池水边，看着游动的金鳞发呆，这些鱼儿与几十年前也没什么不同。
寺庙中来了新的僧人，老僧人已经不在了，这里的熟面孔变得越来越少。
“施主，有个女施主来找您”小沙弥过来打断了他的发呆。
“好，你带她过来吧”苏灼点了点头，依然注视着池子里的鱼。
很快，一阵慌忙的脚步声传来，压低了的哭声随之而来，苏灼擡起头，看着眼前的妇人，觉得面熟，却认不出是谁。
“小公子，奴婢终于找到您了，小公子，你快跟奴婢回去吧”妇人哭着说，语速又快又急。
苏灼这才从记忆的角落中翻出眼前的人是谁，她是宸王府的碧月，几十年不见，碧月已经嫁为人妇，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刻痕。
她仍然在宸王府中，仍然待在无人回来的西厢房中。
“怎么了？”苏灼都没发现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王爷快不行了，小公子奴婢求求您跟我回去吧，求求您了”碧月突然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额头上砸出血痕来。
苏灼赶紧将她扶了起来，答应了回宸王府。
在回去的路上，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扩大，碧月跟他说明了情况，过去的记忆像是散去了云遮雾蔼，他恍惚间竟然让鸣泉等了他几十年。
他无法想象在孤寂的宸王府中鸣泉如何挨过每一个夜晚，无法想象在自己自由地纵横天地的时候苦苦等待的鸣泉是何种模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像是做了一场梦醒过来惊觉鸣泉的存在。
他低着头走进了东厢房中，纱幔垂落，他看不见鸣泉年老的模样，只听到一声声的令人心惊的咳嗽，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
丫鬟和侍卫都退了出去，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鸣泉这样相处过了。
“是，是阿灼吗？”苍老的声音响起。
记忆中那人的悦耳温润的声音逐渐远去，唯有这苍老的声音一下下地揪着心，他用尽了全力才开口：“鸣泉，我回来了。”
声音轻得几乎要破碎在空气中，可还是被钟鸣泉好好地接住了，真好，他在死前还能见一面他心心念念的阿灼。
透过纱幔，他看着阿灼从未衰老的模样，好像又回到了初见的时候，那天的小神仙又再次出现了。
很多次他以为阿灼只是他的一场美梦，甚至有时候他会去向丫鬟求证，苏灼是否真的存在过，他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的王妃，他的阿灼，他的爱人终于再次回来了，哪怕再见时已经是临死，也是值得的。
“阿灼，可以给我讲故事吗？”他费劲得说完了这句话。
泪水滑落，痛彻心扉，他知道自己耗尽几十年也想找到的人是谁了，可现在他即将失去他。
他走了太多的地方，有了讲不完的故事，他颤抖着声音开始讲，每讲完一个小故事就确认鸣泉有没有在听。
讲得声音都哽咽了，他说：“鸣泉我要讲去江南的故事了，你有在听吗？”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他觉得可能是鸣泉没听到，于是他又问了很多遍，话语寂寥地扔在地上，没有人将它宝贝地捡起。
泪水彻底模糊了视线，他听见自己哭到哽咽的声音，极致的冰凉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走到鸣泉的身边花了多少时间，只知道当他拨开纱幔时，他控制不住地跌坐下来。
用人一生换妖的一瞬值得吗？
钟鸣泉用生命坚定地给出了答案，值得。
“鸣泉”他再次呼唤他，握住了他的衣角，像是过去的很多次一样握住了衣角。
他的泪水慢慢止住了，雾蓝色的眼眸中是一片空寂，突然他笑了，很不寻常的笑，像是觉得这一切荒谬到了极致的笑，笑着笑着泪水又滚落下来。
钟鸣泉用他的一生彻底将他圈住了，往后不管经历多少年岁，他注定走不出这里，他被永远地困在了宸王府中。
可他向来讨厌停滞不前，所以他拿出了弓箭。
尾羽染血，呼吸变得艰难，雾蓝色的眼眸一点点暗淡下来，他伸出手握住了钟鸣泉的手，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至少轮回路上他会好好陪着鸣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