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抛却理性
花汁被淘澄干净层层筛掉,留下最透亮透气色的一层放入盒子中,用簪子挑出一点抹在唇上,如同盛夏时节的玫瑰盛放于唇上。
蓝恨生将银簪放回桌上,他抱着昏昏欲睡的苏灼坐在梳妆台上,衣服被抱得向上起了如水纹般的褶皱,露出如同月牙的脚踝,垂在朱红的椅子旁,未着地的脚尖像欲开未开的花蕊微微蜷缩。
蓝恨生握着他依旧没褪去痕迹的手指细细把玩,那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指甲在有意无意的挤压下泛红,可爱得像是用凤仙花染了指甲。
连带着好几日苏灼都是困倦的,他浑浑噩噩地休息不知多久才稍微清醒一些,体力上的问题无限延长了他的休息时间。
“困”苏灼打了个哈欠,腰肢上挺,将衣服和腰间的手顶出一个弧度来,挣扎着将手指抽了出来,雾蓝色的眼睛里半含水雾地瞥向蓝恨生。
“知道了,真是…没用呢,还没恢覆好”嘴上嫌弃着,蓝恨生身体很诚实地用手掌托着苏灼将人抱起来放回了柔软的床铺上。
室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蓝恨生起身离开了屋子,脚步声远去,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未知的异香,像是花朵腐烂以后泡在血水中的腥香味。
这种香味闻多了身体会不自知地变得越来越无力,小闪的存在很好地屏蔽住这股香味,这几天装着越来越没力气的苏灼也只是为了让蓝恨生安心。
“苏灼,怎么办沈亦知要来了,他现在已经在寨子门口了”小闪焦虑地拍打着翅膀。
“没事,躲不过去的,不如就让他进来”苏灼很镇定,闭着的雾蓝色眼眸中一片清明。
现在的一切是一片死局,他只能用这种方法安抚恨生,在日覆一日的依赖中病态的像是两株离不开彼此的植物缠绕着生长。
但这种方法只是饮鸩止渴,唯有足够的外来刺激去证明,恨生才能够真正安心。
沈亦知的到来就是转机。
等待转机出现的苏灼在第二天注意到蓝恨生很早就离开吊脚楼,矮桌上摆着煮好的早饭,生生也被允许放进吊脚楼中保护他的安全。
苏灼举起筷子坐在矮桌前,夹了一筷子带着竹叶清香的小笼包喂给盘在他身边的生生,生生很听话地一口吃掉,蛇瞳紧紧地盯着他。
“好久不见,生生”苏灼一边喂一边闲聊。
生生点点头,发出嘶嘶的声音,苏灼隐约理解是生生在跟他打招呼。
他拿起骨瓷勺子舀一勺粥喝了几口就停了,浓郁香甜的粥飘散着热气,看起来可口美味,但坐在桌前的人却没有再动一口的意思。
生生不满地用尾尖指了指桌上的食物,示意苏灼多吃点。
坐在他身旁的少年装作看不见地转过身,专心拿食物堵他,被蓝绿的巨蟒偏头躲开,尾尖又刻意地拍了拍桌子。
“我想出去玩,生生”苏灼拉长了语调,清冷的少年音裹上了一层拉丝的蜜糖,让人品着就会晕晕乎乎的什么都答应下来。
生生不说话,偏过头是拒绝苏灼的意思。
苏灼也不打算就此放弃,他将筷子也放下,作势要收拾桌子,还没等他把盘子端起来,生生急促的嘶嘶声响起,而后身后的巨蟒化成人形,直接越过他将盘子放回桌上,同时将苏灼也摁回座位上。
“我吃饱了,不能出去玩只好睡觉”苏灼两手一摊,打了个哈欠拒不配合的样子。
生生急了,哄着:“去睡觉也不能空着肚子,会饿坏的。”
“生生,那我吃掉早饭,你带我到寨子里逛逛?”苏灼搬出自己的目的。
“不会走太远的,好生生,可以吗?”雾蓝色的猫瞳睁大,无辜又可爱地望向生生,朱红的衣服上铃铛也跟着服帖地戴在身上。
他整个人乖巧地像是一只缩在人类掌心的小蓝鸟,蓬松的羽毛蹭着柔软的指腹,温暖的体温能够一路从指尖蔓延到胸口。
生生偏过头,嘴唇成一条直线,黑眸看哪里都行就是不敢看苏灼,看一眼都会控制不住地动摇。
苏灼露齿一笑,看着正襟危坐的生生只觉得有趣,就像猫会推掉放在桌角的水杯,他也蠢蠢欲动地伸出手盖在了生生的大手上,温暖柔软的掌心对着生生手指骨节。
被珍视被爱的错觉让生生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转过头正好对上苏灼的笑容。
唇色上特意用簪子点染过的殊色在此时亮如雨后玫瑰上的露珠,含笑的雾蓝色眼睛里闪动着雀跃的光芒,艳红的眼尾带着一丝经过人事以后的媚色。
极致的纯欲,让生生不自觉地点头同意。
“我就知道生生最好了!”苏灼也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举起筷子继续吃早饭。
生生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他望着苏灼开开心心吃饭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幽幽地叹了口气。
“苏灼…”他想说什么,发出的声音被不知名的力量掩藏住,扼住脖子的死亡警告是来自本体的强大限制。
苏灼听到呼唤擡起头,看着生生苍白的脸色和没有下文的话语,疑惑地问:“怎么了?”
“…不要走太远”生生还是尽可能给了提示。
苏灼没同意也没拒绝地安慰道:“有生生在不用担心。”
他假装没看见生生不好看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提示,速度适中地吃完饭,和生生一起收拾好碗筷。
要知道,他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演戏就要演得足够无辜,之后所有的误解和痛心才会来的真实与可信。
苏灼被生生扶着下了楼梯,天幕是云层遮掩的昏暗,在他下楼梯踩在草地上时,云幕更加厚实,隐约可见翻涌的黑云,空气的湿度变大,黏糊感如附骨之蛆。
生生回望苏灼,黑眸中询问他还要不要出去,这是最后的机会,他希望苏灼能够拒绝他。
“那就带伞吧”苏灼说完,生生半垂下眼睛点点头。
他们拿了一柄青蓝色的油纸伞,伞的边缘绘着衔尾蛇的图案,蛇瞳穿过绘画定定地落在苏灼的身上,蛇身蜿蜒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出鳞片的光芒,像是随时会活过来从伞缘滑落下来。
无声的窥视与关注是命运开的玩笑。
命运这里打了个死结并期待死结继续。
他们跨过湿润的土壤,在细密的竹林里散步,生生对待苏灼态度变得怪异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苏灼偏过头往逐渐陌生的竹林瞧。
透过竹影是另一个人的剪影,生生正在故意带着他绕去见那个剪影。
天空随着距离的拉近散去阴翳,明明该是晨间的阳光,天际显露的却是晚霞的风姿,如同起舞的歌女那绚烂的衣角铺陈开,紫色丶金色丶橙红色随遇又自洽地溢满整个天空。
落日定在苏灼的银发冠间,随着他的走动好似天然戴上一圈光环,耀眼夺目。
竹子渐渐稀少,他们终于还是遇见。
只要一眼,心脏就会加速跳动,时光跟着倒带,回到最初的相遇。
耳畔飘来熟悉的歌谣,那是他们在某一晚合唱的歌谣,那天少年人的脸颊红着,在啤酒烧烤,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在永不褪色的美好里,对望着唱起:我们在本世纪相遇,在下一个世纪分离。
故事也如歌词进展,他们真的相遇,也真的分离,在新世纪的钟声里长久分离,记忆跟着焚烧,但它永远热烈。
当他跑向他的时候,吹来的风是风城的夏日里灼热而又鼓动人心的风。
苏灼在熟悉的怀抱里眼睛都不舍得眨动,许多的预设都在见面的一刻化为乌有,沈同学抱着他,用力,用尽所有力气地抱住他。
“叮——”身上的铃铛在剧烈的拥抱中长久的鸣响,宣告着不可忽视的在意。
我们总说不要回望过去,可当过去的人鲜明地再次出现,依然控制不住地出现偏向。
他舍不得,他终归是舍不得的,他第一次见面就喜欢的少年,即使隔了不知道多久,再见时依然疯狂心动。
他用玫瑰换名字的少年在他心中永远有特权。
手指缓缓攀上沈亦知的腰,他闭上眼睛,终于承认自己忍不住回望过去。
“苏灼,我找了你很久很久”沈亦知的声音暗哑带着不敢太过喜悦的压抑,他不敢,他怕这只是一场美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后悔了”苏灼闷闷地说,他不该让沈亦知记住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你不该记得我。”
沈亦知将他拉出怀抱,眼眶泛红,他死命压抑着各种情绪,哽咽着说:“可是我想记得你,我想做你存在过的证明。”
“你是我生命里最绚烂的色彩,是我的小玫瑰”
“苏灼,你还愿意只送给我一个人玫瑰吗?”沈亦知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透明的泪珠动人得像是一生只为一人哭的深海人鱼。
他抛弃素日里的冷静,抛弃所有的理性,无惧遇到的致命危机,追寻一个人来到这里,也真真实实地拥他的玫瑰入怀。
在遇到之前,苏灼可以说自己不会犹豫,不会裹足不前,他有必须前进的理由,他有堪称冷血的理性,可当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所有的预设都被打破。
他第一次忽视脑海中发出的警告,不顾一切地拥抱沈亦知,他想说谢谢你,想说对不起。
感情总是这样,理性控制内的爱是可衡量的爱,也是可抛却的爱,理性之外,爱如荒原野草遇火,一发不可收拾。
“我呀,从始至终只给沈同学你送过玫瑰”他笑着说,可泪珠也跟着滚落下来,湿润了朱红的唇色,水光潋滟。
“我…”
他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手指跟着收紧。
身后是坠落的太阳,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