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勋贵尚未腐化到不能揽辔跨马的地步,官职有数,人却无数,许活能得县尉,且算是遂了她的心意,自然没有不满意。
而方静宁听后道:“如此说来,世子到万年县,既能熟识民情,又能锻炼,乃是极好的去处?”
许活听到“熟识民情”,有几分意外地看向方静宁。
方静宁与她相对侧躺,微微抬了抬下巴,骄矜道:“我自然也不是毫无长进的。”
随后,许活吹熄了案几上的灯,又拉上了炕幔,道:“你今日在外面待了许久,早些歇息吧。”
“嗯。”
方静宁轻轻应了一声,身子一动,手搭在小腹,仰躺着,久久闭不上眼。
她从未见过许活看她的眼神里有丝毫的惊艳或者情意,总是那样冷静又温和。
从前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是患得患失……
第43章
许活对方静宁女儿家的情思一无所觉,养精蓄锐一夜,第二日肩膀比昨日痛得厉害,但她并未在方静宁和长辈们面前表露。
吏部还要走一些官员调动的流程,许活暂时还不能入职万宁县,而她还算是崇文馆的学生,便照常去崇文馆。
崇文馆学生们见到她,态度热情地打招呼,与半年前甚至于几日前大相径庭。
一场蹴鞠赛,彻底打破了他们和许活之间的壁垒。
唯有陆峥,放不下颜面似的,没有主动与许活说话。
黎禺眼神在陆峥身上划过,忽然对许活道:“荣安,你就要离开崇文馆,我们想在珍味楼为你践行。”
因为陆峥是陆氏子,才能说去珍味楼便去珍味楼,平素一定要提前预定。
黎禺这般说,必然有陆峥授意。
许活看向陆峥。
陆峥此时方才开口:“许世子是否赏光?”
冤家宜解不宜结。
许活道:“自然。”
在崇文馆读书的时间已经进入倒数,许活很是珍惜,本就十分认真,更是全心投入。
隅中,太子召见。
许活随小黄门前往东宫主殿。
“许世子,太子殿下在等你。”
许活进入殿内,便见太子精神抖擞,而身边站着一小小的、精致非常的孩童,此时他满眼的委屈,小嘴也瘪在一起,又一动不动,像是不敢动似的。
应是太子唯一的嫡子。
许活行礼时,这般想。
“起吧。”太子心情不错,“已有官身,仍不忘进学,许卿着实勤奋。”
许活恭敬道:“陛下授官是恩典,臣却不敢自傲。”
“你在蹴鞠场上不是颇傲气吗?连成王的脚下的鞠球都敢截。”
太子想起昨日的光景,表情便越发愉悦。
昨日是昨日,今日,许活极谦逊地回道:“臣惭愧。”
“你小小年纪,这性子还真是……”真是什么,太子并未说下去,转而道,“我看京中这些勋贵,子孙多安于现状,不上进,平南侯府倒是在子孙教养上并未宠溺太过。”
一根独苗,若是寻常人家,必然怕磕了碰了,小心翼翼精心呵护,许活显然没有。
太子面露好奇,“我还听闻,侯府专门给你设了个忆苦院,教你自力更生?”
许活道:“回殿下,是。”
太子仔细询问了她平素如何自力更生。
许活如实禀明。
她的教养方式,是贵族中闻所未闻的,于太子来说亦是新奇。
连太子身侧的小童也忘了委屈,好奇地看着她。
太子问:“你家中也舍得?”
许活越发恭谨,答道:“祖父曾教导臣,爵位可世袭,才能和忠诚却不能遗传,唯有自身能为,心性坚韧且不拘于眼前的一方一寸,才有更多的可能。”
太子若有所思,许久后感叹:“老侯爷是大智之人。”
许活并未替祖父谦虚,她心中,祖父当得起这般赞誉。
太子看向身侧,手搭在小童背上,“这是我儿杨羿,开始启蒙了,还缺一位武先生,我观你正合适。”
许活大惊,“臣能力低微,如何敢教授小殿下,臣伯父……”
“不必妄自菲薄。”太子可没看中平南侯那刚直之性,看中的是许活的心性,打断她的推辞,直接对儿子道,“羿儿,去拜见先生。”
小小的杨羿前些日子才执过拜师礼,向前两步,躬身拜下,奶声奶气道:“杨羿拜见先生。”
他才到启蒙的年纪,行礼时身体却分毫不晃动。
许活不敢受,立时躬身扶起小殿下。
太子摆手,“羿儿有些过于娇气了,许卿你好生教导。”
随即便吩咐人带许活去杨羿专门读书的偏殿。
杨羿走出太子的视线,便要宫侍抱他。
宫侍立即便抱起他,代步到偏殿中,方才小心翼翼地放下。
许活总不好居高临下地看小殿下,便请宫侍给她找了个蒲团,盘腿坐在了小殿下面前,方能平视。
杨羿站了一小会儿,又想坐着。
宫侍立即便要走过来伺候他。
许活阻止对方,询问小殿下每日步行多少。
宫侍疼惜地看着小殿下,细嗓回道:“不少了,每日皆要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请安。”
许活看向面前的小殿下。
小殿下瘪着嘴,眼泪含着泪,似是极委屈不能坐。
偏他还不是哭闹,笑模样瞅着可怜,教人易心生不忍。
许活:“……”
小殿下年幼,许是就住在太子妃旁边,向太子请安时稍远些,可他这离了太子视线便要人抱,能走几步?
怪道太子殿下说他娇气。
这孩子的身份贵重,轻不得重不得,许活不能对他太过苛刻,需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