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斗场
王铭喉咙里发出一阵尖锐的讽笑,张扬得仿佛他才是这所ktv说一不二的主人。
但实际上在柴炎眼里,他只是个不入流的街头混混而已。
并不是家里有点小钱可以啃老,混混就可以进入正常人的行列了。
光膀子男生见到王铭出来,立马有眼力见地退到一旁,给他让位置。
“王哥,你俩认识啊?”
光膀子男生给他递了根雪茄,王铭接过吸了口,眼神赤.裸裸地扫量着柴炎,意味不明地说:
“岂止认识啊,这我大熟人呢,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可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几个字过于刺耳,柴炎擡眸,看向王铭。
他眸光犀利,直视王铭的时候毫不退让,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出他眼里的一点鄙夷和瞧不起。
王铭被他过于尖利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他蹙眉,脸色冷下来,说:“柴炎,你这么看着我什么,老子得罪你了?”
柴炎:“你说呢?”
关于他和王铭,他们的确从小就认识,也确实从小在老城区的同一片地带长大。
但他们之间和朋友两个字毫无关系。
他们是死敌。
王铭家里是开粉刷厂的,他爸是粉刷厂厂长,虽然在富豪云集的荔阳啥也不是,但在老城区这片穷乡僻壤里算得上富贵人家。
他们家甚至自封是这片城区里的龙头老大。
而王铭这个人不仅学渣还废物,五毒俱全,仗着家里有点资本,初中没毕业就不读书了,一直在社会上和他的狐朋狗友小弟小妹们四处瞎混。
抽烟喝酒网吧摇是常态,挑事撩架更是常态中的常态,
近几年粉刷厂生意不好,行情有所没落,王铭家里没那么有钱了,稍微收敛了一点,王厂长也不再腆着个老脸自封什么“龙头老大”了。
但他儿子王铭依然死性难改,大张旗鼓地当着他那臭名昭着的老城区蛀虫。
在柴炎眼里,王铭和其他混混还不一样,
他比他们都恶劣得多。
其他混混,不管是什么校霸还是社会霸,顶多也就是个色厉内荏吃软怕硬,遇到比他们手段更狠的,照样乖乖点头哈腰当弟弟。
而王铭不惧怕任何人,他走哪儿霸占到哪儿,不服气的全都被他收拾过,就算跪地求饶他也不会停手,得他体内的原始荷尔蒙发泄够才行。
而那些被他打的人,哪怕去报警也没用,因为王家在派出所里有人脉,据说所长是王铭的大舅还是二舅来着。
总之警察每每接到王铭的案子,都跟瞎了一样,甚至都不用找这帮小混混约谈,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王铭也越发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直到了他遇到了柴炎。
这头任何人都难以驯服的孤狼。
柴炎第一次见到王铭是在他俩都还上小学的时候,大概五六年级吧。
那天是周末,他妈在厂里加班,走之前叮嘱了柴炎中午记得去给她送饭。
粉刷厂加班是不管饭的,黎芸是节俭的人,舍不得自掏钱包在外面买饭吃。
等到了中午,柴炎如约去粉刷厂里给他妈送饭,出来后在厂子门口碰到了正蹲在地上抽烟,穿着背心顶着飞机头的王铭。
粉刷厂的大门有车口和人行口两个路道,车口只进出车辆,柴炎只能走不到一米宽的人行口。
男生青春期都发育得快,王铭已经长到了将近一米七,蹲在人行口上就跟秤砣一样碍眼。
柴炎根本没法过。
“麻烦让一让。”柴炎说。
听到动静,王铭吞云吐雾的动作一顿,慢悠悠回头扫了他一眼。
然后就跟没看到似的转过去继续吸烟。
根本不拿柴炎当回事。
柴炎又唤了一遍,面前的男生仍旧不搭理。
以前的柴炎并不是个好脾气的性子,见这屌毛一副没长耳朵的讨打样,顿时也火上心头了。
他语气冷硬:“我叫你让让,你耳朵聋了吗?”
王铭:……
烟蒂被丢在地上,王铭用脚底踩灭最后那点猩红的火光。
他站起来,转身面对柴炎。
“你刚刚说谁耳朵聋了呢?”
“原来你没聋啊。”柴炎冷笑,语出讽刺,“腿也没断,还能站起来,我以为你是个残疾人呢。”
柴炎个子发育得比王铭还快一些,十二岁的时候他就已经一米七五了,是同龄人中身高压制的佼佼者。
气势上王铭就弱了一大截。
“你他妈……”
被激怒的王铭恼羞成怒,二话不说就抡起拳头往柴炎脸上招呼。
柴炎当然不会傻站着挨揍。
最后的战况是王铭顶着一张青一片红一片的脸,被柴炎压住胳膊踹翻在地上,嗷嗷惨叫。
他一个每天游手好闲不用干体力活的小少爷,跟柴炎比起来就是具排骨。
柴炎是在风吹日晒下野蛮生长出来的,能打能跳身体素质强,拥有天然的体力优势,制服王铭简直轻轻松松。
王铭擅长的是聚众斗殴,他擅长在自己的小弟们打架时充当指挥官和搅屎棍。
而不是这种纯拼硬实力的单打独斗。
临走之前,柴炎擡手又赠了他一个耳刮子。
“送你的,不用谢。”
自那之后,王铭就对柴炎彻底记恨上了。
他本来就是个记仇的人,对柴炎光天化日下羞辱他的事情简直是恨之入骨。
他去找了他爸,让他爸开除柴炎他妈,但他不知道公企无理由开除员工是要赔付大额违约金的。
老王身为一个商人,对小王这种脑子缺根筋的傻缺行为不予搭理,只让他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别来他面前丢人现眼。
老爸不支持他,王铭只能靠自己去报仇雪恨。
他打听到了柴炎的学校位置和家庭住址,三天两头就去找柴炎麻烦,不是带人在校门口堵他就是去他家门口泼粪,给柴炎找了数不清的麻烦。
柴炎最开始并不把王铭放在眼里,大不了就以牙还牙嘛,王铭带人来揍他,他就揍回去,钢棍木棍消防罐,能用上的武器他通通用上,不要命一样跟他们拼命。
别说以一打三,就是以一打十他也能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地滚回去。
因为对方要命,那帮混混们再横也和正常人一样贪生怕死。
而柴炎敢豁出去,也敢不要命。
至于泼粪,更简单了。
但凡王铭来他家门口泼一次,他就半夜提着臭水沟里捞来的一桶死老鼠去粉刷厂的大门前还一次。
有一次正值冬天,臭水沟里没有死老鼠了——耗子们都在冬眠,没法出来。柴炎就去垃圾站捡了半桶结冰的颜料,融化过后在厂门口的柱子上泼了一个冲天的中指,下方备注wm两个字母,以示对王铭的尊敬。
第二天王铭和厂长老王看到的时候,父子俩差点一起被气进了医院。
王厂长怒气冲冲地勒令黎芸管好自己的儿子,再有下次她就带着她儿子卷铺盖滚蛋。
黎芸没什么文化,以为厂长真的要开除自己,一整天的干活都胆战心惊的。
等回到家里,她劈头盖脸就是给柴炎一顿骂。
这天是黎芸的生日,桌上都是柴炎做的一桌子热菜,还有在蛋糕店专门买的一个寿桃小蛋糕。
然而母子俩却没有一个人动筷,也没人吃一口蛋糕。
柴炎冷冷道:“你不知道是王铭先找的我麻烦吗,你要胳膊肘往外拐吗?”
“这跟胳膊肘拐不拐有什么关系?”黎芸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王铭是我们厂长的儿子,你就不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非要去得罪他干什么!”
她歇斯底里,指责柴炎为什么老是给她惹麻烦,能不能安安分分地当个乖孩子。
“不能。”柴炎根本不顺着她,也不给她面子。
“你能不能搞清楚,谁先得罪的谁啊。”柴炎没有被王铭气死,却差点被他亲妈气死,他咄咄反问,“你的意思是,你自己的亲儿子在外面被欺负了,你儿子还不能还手了是吧?”
黎芸把筷子砸他身上,哆嗦着吼道:“你就非得还这个手吗,你忍一下能怎么了,会刮了你一层皮还是削了你一层骨啊,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你妈每天上班有多辛苦吗!”
“……”
柴炎对他妈已经完全无言以对。
他把他妈丢过来的筷子捡起来,收拾碗筷去洗碗,顺便把桌上那些一口没动的饭菜和生日蛋糕全都倒进了垃圾桶。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和共同思想。
没有必要再继续交谈下去了。
虽然黎芸明令他不准再和王铭杠上,但柴炎的性子当然是不会听的。
他依然我行我素,见王铭一次揍一次,甚至比以前揍得更狠了。
两方人打架打得最惨烈的一次,柴炎的肩膀都脱臼了,他疼得额头冒汗,就这样仍然给王铭的膝盖窝来了一棒,让他差点没趴在地上起不来。
情况从柴炎考去了远一点的初中,从走读变成住校生后才有所好转。
可能是王铭见不到柴炎没法找他麻烦,也可能是王铭跟柴炎斗累了,这么久都没分出个胜负,选择了暂时止战,等他精力恢复后再去找柴炎重新开战。
不管哪种原因,柴炎都有将近三年没再看到王铭这个王八蛋。
他也很少回家,回家也不会找黎芸要钱。
他踢球赢比赛,学校会给他发奖金,这些奖金覆盖学杂费绰绰有馀。
校方看重他是个体育苗子,认为他是个人才,希望他能通过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考进市里那些名校高中,给他们这所二流初中增增光。
不得不说柴炎初中三年少了一些晦气的东西添乱,的确过得自在太多了。
直到在ktv里,他又一次和这位老冤家狭路相逢。
柴炎虽然也不高兴,但不想惹事,都准备拉着队友们走了。
结果看到王铭,他按捺在心底的那些不满反而全部窜了出来。
这个狗东西。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么多年都没改掉他欺行霸市的行径。
柴炎把挡在身前的队友拨开,讽道:“王铭,你失忆了?自己订的哪个房间,该往哪儿走都记不清了?”
“滚出去。”他冷冷道。
王铭瞬间乐了,低头吸了一口雪茄,慢悠悠地把烟雾吐出来。
“我就不滚,你能拿我怎么着。”
“别忘了,你那文盲老妈还在我爸的厂子里干活呢,身为给我们家打工的牛马,不应该是你给我点头哈腰端茶倒水吗,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啊?”
柴炎眼睫微敛,说:“你提醒我了,我差点忘了。”
王铭一愣。
“没记错的话,你爸现在还欠着我妈三个多月的工资,不仅欠了我妈,应该还欠了很多工人的吧。”
柴炎悠悠开口:“帮我替你爸说一声,倒闭之前麻烦吱个声,别一声不响地跑了,到时候一帮工人去你们家门口追债很难看的。”
“你……”王铭被柴炎怼得瞪圆了眼,两三秒没说出话来。
“奶奶的。”他反应过来,发怒道,“柴炎,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你横你妹啊你横!”
柴炎唇角微勾,不卑不亢地反击:“我是穷小子,那你是什么,臭屌丝?”
“这么说倒也挺符合你的。”
“我靠。”王铭深呼吸两口,拳头捏紧,威胁柴炎,“你他妈再狗叫一遍?”
柴炎叹了口气:“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耳朵老是间隙性变聋,有空去医院治治吧。”
“草!”王铭跳起脚,把还在燃烧的雪茄往柴炎脸上丢过去,“老子今天不给你个教训我就不姓王了!”
柴炎偏头避开,雪茄从他耳侧飞过,直直落在他一个队友的t恤上。
衣服布料是易燃的合成纤维做的,瞬间被点燃,那兄弟手忙脚乱地扑火还是把衣服烧焦了一大片。
柴炎转眸望向罪魁祸首:“王铭,你找死是不是!”
程石重重推了把王铭:“妈的你欺人太甚啊,我们惹你啦……”
他质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铭旁边的光膀子小弟一脚踹了过去。
“我早就想揍你了,傻逼玩意儿。”光膀子男拎起程石的衣领,一拳接一拳往他脸上招呼,“不他妈就占你一个包间,你吠得跟狗一样起劲,这么喜欢替你兄弟出头是吧,今天就让你出个够!”
程石脸上砸雨点似的落下几个铁拳头,瞬间让他的半边脸青肿起来。
然而程石也不是吃素的,他胳膊肘一拧挣脱开,和光膀子男激烈争打起来。
他俩从包间门口打进包间内,茶几上的茶水饮料被撞翻一地,啤酒玻璃瓶蹦裂四溅,引起一片惊呼和恐慌。
王铭在一旁看好戏,啧啧有味地说:“柴炎,几年不见你有出息了啊,从哪找的这么壮实的打手小弟。”
“可惜咯,他碰到的是我。”下一秒,王铭话锋一转,冲包间内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们呵斥道,“你们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啊!”
程石单挑光膀子男还能仗着体格优势有点胜算,但这么多人群殴他,他根本不可能有脱身的几率。
他不是柴炎,没有柴炎从小和街头流氓们赤膊干架的经验,也没有一丁点的巧劲和技巧,只会用蛮力,十拳有八拳都落不到实处,反被对面白白消耗体力。
没过几下他就被揍得只能趴伏在地上,连站起来都费力。
柴炎的其他队友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撸起袖子便骂骂咧咧加入战局。
对于这帮正值青春期的年轻气盛小夥子们而言,兄弟二字的分量是极重的。
自己的兄弟只能自己欺负,外人谁动一下就跟谁拼命。
两帮人殴过来殴过去,场面混乱地就像个原始的乱斗场。
只有两个人一直没有加入战况。
柴炎抱臂,冷冷睨着王铭:“你早就在这等我了吧,我看你准备得挺充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