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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自嘲

然而方木并没有说到做到。

他的承诺就跟小孩肚子胀气一样,脱了裤子纯放屁。

一大早,柴炎打开卧室里的灯,立在方木床前,沉默地看着滚落在地面上的枕头和大半被子,以及正在床上睡得横七竖八的某人。

索性方木只有上半身是袒露在外面的,下半身被尚未完全滚落的被子遮住了重要部位。

还算有点羞耻之心。

柴炎把被子从地上捡起来,丢在方木身上,然后把他床头柜上的闹铃声音调到了最大。

他就不信他不起。

等方木起来了,柴炎再找他算账。

两分钟后,闹铃都快震累了,方木依然跟个睡熟了的猪一样没有半点睁眼皮的迹象。

柴炎气笑了,任由方木继续睡,自己拎起书包便走。

高皮鞋早就出门了,走之前还给他们准备了两碟蒸饺当做早餐,柴炎囫囵吃完一盘,收拾好桌面后走人。

等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又怨气十足地折返回卧室。

柴炎把枕头从方木脑袋下抽出来摔他脸上,说:“你要是死了就吱个声,我好给你挖个坑埋了。”

“没死就给我起来,看看现在起点了,你很喜欢迟到是不是!”

柴炎没说出来的是——还得让我陪你一起迟到。

他试过把方木一个人丢下,自己一个人准时去上学。

但他发现自己该死地做不到。

可能是柴炎声音太有威慑力,强行把方木从周公那拽回了现实世界,方木终于缓慢地打开了他金贵的眼皮。

两分钟后。

方木在柴炎如刀割般的视线鞭打下,用火箭速度穿衣服洗脸刷牙,胡乱塞了两个饺子进嘴里,提上书包麻溜地跟着柴炎出门了。

一天的课结束得很快,初春尚未完全和冬末切割开,夜长昼短依然是主旋律,六点半晚自习开始的时候,教室外的天已经暗得只剩下星星了。

方木在抓紧补他因为请假而落下的文化课,正课都在高三上学期的前期就讲完了,主要就在于各科老师上复习课时勾划出来的高考重难点,方木毕竟没来上课,错过了很多。

他既然答应了高皮鞋要给同学们做个榜样,不管怎么说面子功夫都要做足。

既要真的努力,也要让高皮鞋看见他的努力。

于是他整整三节晚自习都在手不离笔地补各科重难点笔记,就连下课上厕所,他都是左耳夹着黑笔,右耳叼着红笔,手上抱着英语词组本,嘴巴念念有词地路过高皮鞋办公室。

高皮鞋隔着办公室玻璃窗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方木则回以一个谦虚的微笑。

然后低头,继续疯狂记英语词组。

方木去厕所里转了一圈,人很多,他见没有空的马桶隔间了,又溜达着转了出来。

回教室的时候,他撞见了柴炎。

更准确点,是他看见了柴炎,而柴炎没看见他。

柴炎正在往综合楼那边的办公区走。

没记错的话,那边是学校体育老师和艺术老师们的集中办公区。

集中办公区不比教学楼单独给老师们分割开来的办公室,如果说教学楼里的一间办公室里有三四个教师的话,那综合楼那边的集中办公区至少十几个老师挤在一块儿。

连单独的电脑办公桌都没有。

当然,体育老师和艺术老师们也不太需要这玩意儿,他们的主要战场在学生们的训练场,不在电脑桌前。

柴炎是去找葛琼英的。

下午足球体训结束的时候,葛琼英让他晚自习有时间来一趟综合楼办公区,柴炎写完作业便过来了。

但他没在办公区找到葛琼英。

他从办公区出来,路过花园路时,瞥见葛教练正在石桌旁和花梨说说笑笑。

葛琼英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把花梨逗得哈哈大笑,逸致上头时女孩更是直接扑到了葛琼英身上,结果反被葛琼英挠痒痒挠得哇哇大叫起来。

女人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大抵都是如此直白,不管是亲情还是友情,搂抱牵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柴炎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莫名想起了以前的黎芸。

在很小的时候,他曾经有思考过自己如果是一个女孩,黎芸会不会对他更好一点,他们之间的母子情会不会能更深一点。

但现在觉得,他和黎芸以前亲情淡薄的症结并不在于柴炎是男孩还是女孩。

甚至都不在于黎芸是男是女。

他是黎芸的儿子,虽然他和黎芸性格上天差地别,但他们的骨子里依然有着一点相通的特质。

——他们都是不擅长表达,也不懂得如何去表达的人 。

既不会如何表达爱,也不懂如何索取爱。

就算受了委屈,都是自己咬牙打碎了往肚里咽,所有的苦难和疼痛都自己承担。

哪怕明明都很关心对方,默默为自己的母亲或儿子付出了很多,嘴上仍然不会说出一句煽情的话,更不会借此去对方面前邀功。

只会觉得这本就是自己理所应该做的。

柴炎像只孤狼,强硬且独立,黎芸如同浮萍,胆小而柔弱。

看似南辕北辙,本质上却都同样倔强至极。

柴炎擡步欲走,葛琼英眼尖地发现了他,连忙把他叫住。

她让花梨先回教室,然后把柴炎唤过来。

“坐。”葛琼英指了指面前的石凳。

她似乎心情不错,还顺手递给了柴炎一杯红豆奶茶,是刚才她闺女花梨送她的,说是什么多吃红豆有助于补气血,尤其是妈妈辈的人喝了能更美更红润,这孩子……她看小梨花的嘴明明比什么红豆奶茶甜多了。

不过她健身不喝这玩意儿,索性给柴炎。

柴炎更不可能喝这种甜得腻人的东西,直截了当地拒了。

葛琼英说:“那就拿回去给你那个好朋友喝啊。”

“哪个好朋友?”柴炎一时没意识到葛琼英指的谁。

“你说是谁。”葛琼英托腮看他,饶有趣味地说,“怎么,人家事事把你放在心上,拿你当真兄弟,你却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柴炎思维卡顿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葛琼英说的谁。

方木。

“他的确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柴炎没有否认。

葛琼英指尖转了转手中吸管,笑:“只是朋友吗?”

她这话意有所指,完全不像一个正经的大人。

像那些热衷于打探八卦,奔赴在小道消息最前线的长嘴妇人。

俗称八婆。

不过葛琼英本来也不是什么一板一眼的成年人,她只是平时体训的时候很严厉很严格,但下了训练场,她和她女儿小梨花是如出一辙的玩心重,好奇欲强。

柴炎并不怕她,直接反问:“不然呢?葛教练觉得我和方木两个男生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不待葛琼英发话,柴炎便替她把她心中想法问了出来:“基佬?同性恋?还是两个杀千刀暗度陈仓的背德癖?”

柴炎毫不客气地先入为主,反倒把葛琼英整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夥,有些词汇她自己都不太好意思说出来,柴炎居然能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得出口。

有句话讲的什么来着?

嘲人者,先自嘲,方能在唾沫星子面前练就铜墙铁壁之身,刀枪不入。

葛琼英觉得柴炎就正在给她耍这种把戏,为了防止她继续八卦下去,干脆先自嘲,堵住她的嘴,让她八卦也找不到地方下嘴。

“算了。”葛琼英放弃了她那颗蠢蠢欲动的窥探心,“聊回正事吧,我找你来是有点事情想问你。”

柴炎问:“什么事?”

葛琼英说:“等高考完,你想去哪所大学,报考哪个专业?”

“这个得看我考了多少成绩。”柴炎说,“现在幻想太多没什么用。”

葛琼英问:“有中意的没?”

“首都体大是第一意向。”柴炎说,“如果高考成绩滑档,那荔阳体大也行。”

“荔阳体大啊。”葛琼英点点头,“我的母校,还是挺不错的,在全国的体育大学中也能排得上号。”

“至于首都体大就更别说了,名校永远都是名校,教学人脉和师资力量都是一等一的,等你们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时,手握这么强的学历,少说也能成为一块不错的敲门砖。”

葛琼英一番指指点点的评价,看似都在很热心地鼓励柴炎,在帮助他为将来填志愿做参考。

但柴炎知道她没有说到真正的点上。

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先扬后抑罢了。

他和葛教练很熟,将近三年的共同教习让柴炎面对葛琼英的时候可以完全舍弃那些面子工程一样的弯弯绕绕:“说实话,这些不痛不痒的建议我其实不太需要,花两分钟时间,百度上都能查得到。”

柴炎说:“葛教练应该还有别的东西想交代给我吧。”

葛教练抵着嘴角咳了一下,瞥了柴炎一眼,说:“那个……你未来真的打算放弃走职业足球的路子了吗?”

“不是我放弃了。”柴炎难得无奈,“是那些青少年俱乐部早就把我拉进黑名单了。”

自打十五岁那年他进少管所的事传出去以后,所有曾经向他伸出橄榄枝的足球俱乐部都立刻紧闭门扉,将他拒之门外。

哪怕并不真的了解柴炎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也依然视他们为洪水猛兽,视他为炸弹一样的潜在犯罪分子,生怕把他招进来会在俱乐部里惹出什么祸端。

柴炎并不能算一个完美的人,这点他也承认,早期的他确实做事冲动,容易不顾后果。

可是没有办法,老城区那样的土地养不出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对待欺凌和侮辱,他做不到以德报怨。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用自己的拳头去抵挡那些暴力,用一身的硬骨头去保护自己身后的人。

然而在永远富庶繁华的上层阶级眼里,他这种“野人”一样的做法是错误的,是不可理喻的。

柴炎被扣上了“暴躁狂”“杀人犯预备役”之类的帽子,然后被理所当然地淘汰了。

葛琼英沉思了一会儿,说:“其实我有个办法让你重新得到一家青少年俱乐部的入场券,而且那家俱乐部还不错。”

柴炎没接话,只默默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调查过了,你那个朋友方木和日落城背后的大老板有交集,他是日落城的形象大使兼宣传代言人,而荔阳的皇冠足球俱乐部又隶属日落城名下,只要你让方木帮你去疏通一下关系,你一定可以顺利……”

“葛教练。”柴炎听不下去,打断了她,“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葛琼英追问,“方木明明是一个很好的资源,你完全可以利用他去达到你的……”

葛琼英接下来的话停在了肚子里。

她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

当“利用”这种词语出来的时候,她和柴炎的这场谈话在道德上就占了下风。

用词不慎,葛琼英抿唇,为自己的失误而幽幽后悔。

但柴炎并没有揪着这个字眼对葛琼英进行一番道德批判,人多少都有些不那么光明的私心,葛琼英也不例外,柴炎能够包容。

柴炎只是平静道:“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只能由我自己来全权负责。”

言外之意,方木于他而言,是“权外之人”。

他觉得很荒唐,他的未来为什么要去麻烦别人来为他买单。

如果方木成功帮了他,那他就会又欠方木一个还不清的人情。

不仅不利于维持他和方木之间平等和谐的关系,反而会埋下隐患。

如果以后他和方木无缘走到一起,高考结束后便分道扬镳,那方木有一天想起柴炎这个人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刻觉得柴炎是个白眼狼,自己帮了他这么多,他居然一点回报都给不出来。

甚至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方木会后悔,认为帮他不如帮一条狗。

至少狗给它根骨头它就会嗷嗷叫地跟着你,而柴炎,别说给一根骨头,就是给他块大肥肉,他也做不到像狗一样提供那么高的情绪价值。

柴炎不可能给别人当狗,也接受不了方木可能会因为他而産生的失望和后悔。

他宁愿方木别帮他。

柴炎好不容易才把黎芸的八十万存折本塞进方木手中,还完了他们家欠方木的钱。

并不想,又一夜回到解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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