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回酒店房间的时候，我室友已经睡下。
我小小声洗漱完毕，也往床上躺，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便是顾佳梁红着眼睛像恶鬼一样抓住我手的情景。
海浪卷着我和他的脚，想要把其中一个卷进大海里。
为什么我会吃惊？难道我忘记了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了吗？我被他平日里正常人的形象蒙蔽了，忽略了他本质上是一只恶鬼，是来找我索命的。
正当我迷迷糊糊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我摸过来看，发现是andy给我发的消息。
andy：【睡了吗？】
andy：【出来一下，我在阿牧房间】
我起身穿了件t恤，轻手轻脚走出去。
andy应该是搬出了顾佳梁朋友家，住进了之前阿牧师兄的房间。门半掩着，我直接推门进去，见他正在整理行李。
他发现我进门，停下动作，坐到床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也让我坐过去。
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坐过去了，刚想问他话，便被他先发制人问了：“你和顾佳梁在交往吗？”
若是我嘴里有水，能全喷在他脸上。我矢口否认：“没有，我怎么可能跟他交往？你疯了吗？”
“他说你们已经同居半年多了。”
肯定是顾佳梁跟他说的，谁知道那个贱人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我沉默了两秒，回答道：“那不叫同居，最多只能算合租。”
虽然我没有付货币意义上的租金，但我付出了身体价值和情绪价值啊，顾佳梁不就是图我这？
“之前你不是跟我道歉，说是你老弟删了我好友？”andy并没有继续纠结“同居”这个问题，而是说到之前我们之间小小的不愉快，“根本不是你老弟删的 ，是你合租室友顾佳梁删的。”
我愣了一下，不太敢相信地看着他。
andy也发现了我的质疑，眯起眼睛回答道：“是他亲口跟我说的。他说话那口气，完全是你男朋友好吗。”
顾佳梁。
之前我就怀疑过他，他完全不承认，我相信了。他竟然骗了我？是了，他什么坏事都做过，骗人算是最小的。
“他发癔症呢。”我真的对他太失望了，“他还说了什么？”
andy没有立刻回答我，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他让我离你远点。”
“那还好。”我松了一口气，“顾佳梁是个疯子，发起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今天他能做出这种事，明天他也能害了你！andy哥，你暂时离我远点，先别触那个疯子的霉头了。”
“什么意思？”andy似乎没懂，皱着眉头追问我。
我也跟他解释不清楚，“总之，先顺着他的话吧，别惹他。等回了国……”
“什么叫顺着他的话？”andy气得站起来，就差跳脚，“你的意思是就任由他这样对你？他都对你下药了好吗，你为什么会跟这种人住在一起？”
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跟这种人住在一起。
“哥，你冷静点，大家都睡了。”我劝他。
他这才平静了一些，重新坐到我旁边。andy跟阿牧师兄性格不太一样，但都是正直善良的人，所以会成为好朋友。
反观顾佳梁就没什么朋友，毕竟跟他一样坏的人可不多见。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确实没办法把我和顾佳梁的纠葛从头到尾说给他听，我嫌丢脸，“我会处理好的。哥你就别掺和了，我怕他对你也做什么。”
空气沉默了很长时间。
andy问：“我很好奇，你们学太极的，忍耐力都这么好吗？”
怎么会好？就是忍耐力太差才学太极，不然阿牧师兄也不会冲动打人搞得被遣返，我也不会当场跟顾佳梁撕破脸搞得被他威胁到太极队的存活。
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我想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
第二天在体育场馆里看到andy没忍住找顾佳梁茬的时候，我立即出面制止了。
我拉住顾佳梁，让他跟我坐在一起看比赛，当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andy也明白我的态度，黑着脸到旁边去，继续自己的纪录片拍摄。
andy往场地中间走，被安保拦下，好像是因为没有证件的问题。
“你把媒体证还给他吧。”我跟顾佳梁提议道，“别耽误人家拍摄了。”
顾佳梁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说：“我不要。怎么能叫‘还’？这又不是他的，本来就是我的。”
我真的想扇他，但又忍住了，好声好气劝他：“andy哥做视频也不容易，你干嘛为难人家嘛。”
顾佳梁不正眼看，而是侧着眼睛暼我，“你关心他，你还叫他哥。”
我觉得很无语，摸不准这个怪人的心里怎么想，但还是试着哄了哄他：“那我以后只关心你，只叫你哥哥，行了吧？哥，你就是我唯一的哥。”
他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行，这可是你说的。”
他走过去把媒体证还给了andy，阻止了安保把人扭送出场馆的意图。然后他洋洋自得地走回来，邀功似的朝我挑眉。
“很好，做的不错。”我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耐心了。
因为顾佳梁一只眼睛贴着纱布，身上也有被揍过的痕迹，而且他本来应该去婚礼当伴郎，这会儿却现身比赛现场，所以除了要上场的队员外，其他人看到他这尊荣都挺关心，纷纷凑过来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摔了一跤。”他撒谎不打草稿，也不找个靠谱的理由。
队员们都很有边界感，见他不愿意回答，也都不深入问下去，只是留了心关照他，把我们队的公共资源如矿泉水和小零食分了些给他。
我看到他们对顾佳梁热情的样子就心里来气，恨不得广而告之，那可是狼心狗肺的人，你们关心他照顾他，他却把你们的前途和理想当做威胁的筹码！
但我不能说，因为我就是那个被威胁的人。
“你只是候补，吃点零食没关系吧。”他把别人给他的坚果小零食塞给我，选了我喜欢的那几种口味。
顾佳梁有时记性很好，我说过一次喜欢的东西他都能记得住；但有时他记性又很差，给他讲解病理生理机制，画图半天他连最基本的三羧酸循环是什么酶都搞不清楚。
我睨了他一眼，他立刻领会，撕开包装袋把碧根果掰成小块往我嘴里喂。
我朝他笑，含着零食说：“哥哥，怕我低血糖啊？”
他愣了一下，听出了我在阴阳怪气，不敢说话了。
太极比赛虽然是比赛，竞争感没有其他竞技类型的比赛强。在加上背景音乐都属于悠远丶淡泊的类型，使得整个观赛气氛比较平静舒缓。
顾佳梁安安静静陪着我看了会儿比赛，大概是无聊，竟然摸出一本《药理学》开始学，也不知道他平时都把这么厚重的书放在哪里。
我们出国一周，耽误了学业，班长有录制课堂视频，每天都发给我和顾佳梁。我还没来得及看，打算周末再集中学习。
“哦，你还没看到磺脲类药物那一章吗？我感觉你可以不用看了，都能够运用到实践当中，想必理论不成问题。”我没忍住，又阴阳了他两句。
他不敢说话，把书收起来也不敢继续往下学，小心翼翼看我眼色。
虽然我阴阳怪气，但我态度很好。我脸上笑着，把胳膊支在他的肩上，用手指卷他后脑勺的头发。顾佳梁的头发很软，稍微扯一两下就会变形。
“所以说实践能力跟成绩无关嘛，就算考不到第一，也不一定做不了好医生。理论知识是死的，人是活的。哥哥，你说对不对？”
他脖子僵硬了，还是不敢说话，连转头看我都不敢。
我不知道是他问心有愧，还是他心虚，故意装作问心有愧。顾佳梁演技一向很好，他骗过我好多次。
我用手掌覆上他的后颈，他像触电般抖了一下，然后僵硬着任由我摸。
这是他最喜欢摸我的地方，他最喜欢一手握住我的后脖颈，然后摁着我使劲亲。以前我以为只是姿势习惯的问题，但现在我模仿他的动作试了一下，发现那里的弧度很适合被手掌覆盖。
“你精通药理，对法律也了解很深，以后一定是一个好医生。”我收回手，报复似的把他后脑勺的头发揉成鸡窝。
跟他呆在一起只会让我的怒火愈燃愈烈，我站起身准备去打打拳消消火气。
顾佳梁拉住了我。
他没有抓得很紧，只是轻轻握住了我的食指和中指。
他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原谅我。只要你不抛下我，我就不会做更多你不能原谅的事情。”
他像是在说绕口令，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样啊……哈……”
我想笑，所以笑出声了。我究竟是还在期待什么，才会对他说那些话呢？
“所以你别生气了。”他咽了咽口水，也站起来。
虽然他比我稍高一些，但我觉得我是眼朝下看他的。
“我怎么会生气呢？”我笑着伸手捏了捏顾佳梁的脸，说，“这说明你又亏欠我了。你亏欠得越多，就补偿得越多。哥哥，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