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喉结
简喻白怔了下,擡头——张扬的少年摸摸寸头,裤子上的铁链碰撞出响声。
原野蹲在围墙上抽着烟,冲他挑挑眉, “野哥带你出去玩儿。”
简喻白不是不知道原野会来,原野跟了他很多年了,不像监控,但时不时会窜出来,有时候要钱,有时候聊点儿别的。
两人关系也很奇怪,有时候像朋友,有时候又很尖锐。
这次连青木的围墙都翻了,简喻白不跟他走,他总有办法把人弄出去。
原野人跟他名字一样,特别野,从小到大都在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事。
宿舍围墙这儿有片堆杂物的地方,简喻白避开原野递过来的手,踩着一堆废旧木箱上去了。
翻墙这事儿,简喻白也挺熟练的。
简喻白站在原野对面,体格和身高都差人一大截,他语调温温和和的, “你说吧。”
原野看上去心情不错,目光顺着简喻白的眼睛打量到后颈,声调有些粗, “听说你分化了”
简喻白没避开他的目光, “嗯。”
“omage”
“跟你听说的一样。”简喻白没太多耐心在路边进行这种无聊的对话。
“这得庆祝啊。”原野痞气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寸头,顺手把头盔递给简喻白了, “上车。”
“必须走”
“啊,那必须。”原野笑着挑挑眉, “不过你可以选择自己走,或者我抗。”
反正结局都是一样的,简喻白接过头盔,原野看着他扣头盔的时候,眼里那些玩世不恭的情绪破了线冰, “小鱼儿啊,等你家欠我的债还清楚了,到时候,”原野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下,把手里的烟扔地上踩熄了, “野哥追你。”
简喻白擡眼看他,眉尾的小痣鲜明,这次他没笑,这种玩笑原野常开,无聊, “好啊。”
原野带他来了海边,离青木不近,来回得两三个小时,简喻白戴了头盔,但还是感觉风的声音贴着耳膜刮过,他喊了原野一声, “你别走太远,我还要上课。”
“去他妈的上课。”原野加大码,风景像按了倍速一样划过。
其实抛开一些东西来说,这样疯狂得穿过一段路还是很减压的。
工作日沙滩没什么人,黄昏大片铺开,灿烂又热烈,在天际和蓝色的海水交接出一条明晰的线,光影在上面跳跃,把水面割成碎片。
“那时候也有片海”原野把提前买的啤酒递了罐儿给简喻白。
简喻白接过来, “没有海,一片湖。”
一片小小的湖,装不下那么灿烂的黄昏,就够装下一座小城的风景。
“管他,反正挺好玩的。”海水涨上来,两个人站在中间,谁都没走,海水洗过砂砾,再漫过鞋沿,原野忽然笑了声, “这世界真他妈奇怪,我们当时还一起下河摸过鱼来着。”
原野家原来住简喻白家旁边,那儿没改成福利院之前,两人经常一起玩儿来着。
“我可没破坏大自然。”
“也是,小时候胆子挺小的,怎么长大就狠成这样了。”
两人之间很少有这样气氛还算正常的谈话,简喻白看着落日悬了一半在海边, “是啊,怎么就变这样呢”
小时候还是太小了,不是一起坐在湖边,就能定格一切。
后来简喻白家改成了福利院,来了很多新的小孩,原野也上学了,在学校办了什么青龙帮,反正就散了,再后来……
“命运就这么坑爹,你爸放的火关你什么事,”想到这里原野自己倒笑了声, “但我他妈就是恨你,凭什么犯罪的是你们,你还能好好活着都爱钱吧,他给你钱,爸妈烧死在眼前又算什么有钱就够了,你家都这样儿。”
简喻白安安静静听着,海风柔软下来,吹过软软的头发,把漂亮的眉眼暴露出来,精致的五官拼凑不出表情,冷冷淡淡的,捏着的指甲嵌进肉里了,痛感也很迟钝, “原野,语言上的报复是最没意思的,真恨我可以杀了我,反正也没那么想活。”
他偏头看着含着烟顿住的人, “当时媒体报纸比你说得难听多了,没人知道他们歪曲了什么。”
“我他妈当年没掐死你,就因为你那句他们说的都是假的,”原野咬了下烟头, “你他妈倒是告诉我真相是什么啊简喻白,什么都自己藏着,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简喻白说, “比起真相,这个世界好像更喜欢吵闹。”
他轻轻眨了下眼,长长的眼睫扇起来,像歇在枝上的蝴蝶, “解释显得多此一举的时候,还不如直接认罪伏诛。”
原野今天没做什么过火儿的事,往常也许他会把简喻白放在这地方,隔上一天才来找。
但他今天总觉得心里堵上什么东西里,折磨简喻白显得特别没意思。
停车的时候,他才缓下脾气说, “你爸妈的骨灰要不要我想办法帮你搞出来。”
简喻白父母那样的人,命没了,骨灰都要坐牢的。
现在十年期限过了,想想办法也弄得出来。原野以为简喻白回去赎,但一年多了没动静。
简喻白手维持着解帽扣的动作顿了顿,才说, “不要了。”
他把帽子递给原野,说了声谢谢,又说, “原野,和我耗着没意思。如果你觉得我们都是泥淤里的人,那就踩着我爬上去吧。”
“他们亏欠你的,我在尽量还,可有时候很累了还是只能弥补一点点。”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年纪能对抗什么风吹着校服衣摆,声音全是少年的稚嫩, “你爷爷奶奶的事我很抱歉,希望你可以为他们快乐一点儿。”
可能分化意味着真正的长大,简喻白成了一个omage,原野对他没那么锋利了。
其实就是嘴上说着怨恨,也偶尔打架,但原野听到唐榭放火的时候,气得真差点儿把人废了。
简喻白亏欠他,只能他欺负。
他磨下牙,没说话,踩下油门就走了。
简喻白翻回学校,没回宿舍,就在墙角废弃的木箱上坐着。
天已经黑了,几点不知道,他把关机的手机打开,看到几个陆沉的未接电话,直接按黑了没回。
往事提到一点,都让人疲惫。
那些你拼命想平复下来的情绪被勾起来,比涨潮还汹涌。
要是再大一点儿就好了,就能多点力气和这个世界对抗。
那里只有盏坏的路灯,一闪一闪的没几下就不亮了。
没灯了,就剩层薄薄的月亮,简喻白靠着墙仰着头。
他在角落用时间平复情绪,这里有空气,比死寂的别墅好些,那房子是栋镶金的牢笼,锁链拴着灵魂,随便一动就能扯疼骨头。
那时候,他白天坐在院子里看很多书,晚上就坐在阳台上,有时候吹吹风,有时候想跳下去……
他的世界就是切片的,他从深渊爬出来,青木是他暂住的天堂。
这里有浪漫的夏天和喜欢的少年。
忽然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碰击木板的时候声音很响,简喻白才注意到。
是陆沉的,备注还是小保镖。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接起来, “六哥……”
“在哪”这是第七个电话,陆沉情绪不佳,但没对简喻白发火。
简喻白边往宿舍走, “我马上……”
“在哪”
简喻白说了位置。
宿舍的路就长长一条,两个人从两边走,没多久就在树下相遇了。
路灯昏黄,影子拉得老长。
陆沉看到人后就掐断了电话,站在原地等简喻白走过来。
简喻白捏捏手机,像个犯错的小孩儿,走得很慢,垂头对陆沉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对不起……”
“嗯。”陆沉是真的有点生气,傅说来青木了,简喻白本来就很危险,今天的谈话也不愉快。
傅说早晚要把人带回去。
简喻白以为陆沉会发火的,但忽然背上盖上了带着温热体温的外套,陆沉的声音在他头顶, “不冷”
简喻白捏着的手松了松,外套的温度透过皮肤,搅乱心绪。
他这才擡头,陆沉垂眼看着他,眼神很温柔,他小声说, “六哥对不起。”
陆沉擡手揉揉他, “下次要接电话。”
简喻白点点头。
吹完海风,皮肤都是凉的,凉到心里了,但陆沉的外套把外面的风挡了,从心脏开始,整个人会回暖。
简喻白眼眶又有点儿红红的了,他忽然张开手臂,对陆沉说, “我可以抱抱你吗”
陆沉手滑到后颈,一勾,就把小朋友搂自己怀里了。
苦味扑了满怀,牛奶香味儿轻轻溢了出来。
简喻白慢慢圈着陆沉,扯着他单薄的里衣,温度贴着胸膛脸颊,让人安稳, “对不起,以后响一声我就接……”
陆沉轻轻顺着小朋友的头发,一下一下,指甲是柔软的头发,没一下都温柔得不得了。
现在路上行人很少,寥寥几个路过的,也不敢说话。
许久陆沉才开口, “别说对不起,你丢了,我去哪儿找你”
他真的太怕有些人闭一眼就不见了。
小朋友不知道,但他赶回来,什么没看到,站阳台烟抽了几根,楼下交织的人影都散了还没等到人的时候,是真有点燥了。
傅说说,他有办法把简喻白弄回去,简喻白也必须回去。
十年前他能带走他的小孩儿,十年后也能带走小朋友。
那种剥离像根刺插在陆沉的软肋上。
他废了很大劲儿才把简喻白放进他的生活,小朋友就应该快快乐乐的。
两人回到宿舍,陆沉给简喻白点了碗面,本来今天还买了些好吃的,但都冷了,简喻白咬了口荷包蛋,往常又该甜甜地夸陆沉做得好吃了,但今天从回来就没太敢出声。
陆沉没对他发火,但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好。眉眼间全是倦色,身上的烟味儿也更重了。
陆沉看着他吃,思绪却飘得老远。
洛也在中间摇摆不定,很多重要证据不一定拿得到,而且……傅说太会下死手了。
当初白桦林那批实验品,活着的就没几个了。傅说很快就能把人处理掉, “小沉,其实你可以试试,不过是几个小孩儿,早晚会死的,为你的正义献身,很有价值不是吗”
……真他妈就是禽兽。
陆沉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手篡紧了,冷白手背上血管清晰,简喻白把他手盖上去,轻轻拍了拍, “你不要心情不好。”
陆沉回神,把手松开,眼底戾色散去, “没。”
简喻白今天手机也不玩儿了,洗完澡就乖乖睡觉,可一直睡不着,就藏在被子里悄悄发消息,长长一段道歉信写过去,说自己以后一定不乱跑了一定接电话。
床头手机震动了下,陆沉拿起来,目光顺带看到小朋友被子里亮了又暗下去的光,轻笑了下, “别道歉了,不会生你气。”
简喻白在被子里动了两下,才探出头来, “真的吗”
“嗯。”陆沉半靠在床头的,拍拍身边的空位, “过来。”
小朋友失眠需要抱一下,或许陆沉也需要。
简喻白赤脚就过去了,搂着陆沉拍拍他, “我给你讲故事。”
“好啊。”
简喻白把自己念睡着了,陆沉都没睡,坐着捋了下简喻白的头发,听着浅浅的呼吸,才低声说, “别吓人了。”
晚上睡热了,白天吹过的冷气就返上来了,简喻白白天上课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自己伸手摸摸,摸不出来,等下课就把脑袋凑过去给陆沉, “六哥你摸摸我。”
陆沉放下笔,探了探他的额头,有点烫, “不去玩儿了”
这是从昨天到现在,陆沉说过的唯一一句微带责备的话了。
要平常简喻白病了早被他带医务室去了,今天就是不那么想。
“是不是烫的”简喻白岔开话题,讨好似的弯弯眼, “我生病了。”
简喻白生病的时候陆沉就对他特别好,会陪他打针上厕所。
但这次去医务室看了,医生说他现在信息素分泌不稳定,不能打针,只能吃药慢慢养。
简喻白自己拎着药盒子,和陆沉一起回来的时候问, “他们知道我是omage吗”
青木是不收omage的,简喻白的身份要是暴露了,那就危险了。
“青木没性别检测,只能探测信息素浓度。”
简喻白才松了口气。
陆沉把手盖在他头顶上, “害怕转校”
简喻白仰头看着他,手掌贴到自己额头上了,阳光洒进眼睛里,亮晶晶的, “舍不得你。”
吃药嘴都那么甜。
白天还好,晚上感冒的反应就出来了。
马上月考了,关系到分班的,简喻白复习的时候就一直犯困,头昏昏的。
陆沉接了温水放他桌上,把药也分好, “吃药。”
简喻白摇摇头, “我要学习,吃了药困。”
其实他就是嫌里面有种药片太苦了。
吃了嘴里半天都是苦味。
医生还说最好不要吃糖,腺体会上火。
“我喂你”
简喻白接过来自己吃了,好几颗药,吃的时候最后一颗恰喉咙了,苦味从嗓子漫出来,喝了一大杯水还苦。
陆沉看着小朋友脸都憋红了,笑着拿了颗糖给他。
简喻白看着陆沉掌心的糖,手一探,刚要拿又停住了, “医生说不能吃糖。”
“那我们就不告诉医生。”
腺体上火没什么,就是躁些,信息素分泌会浓郁些。
睡一觉就好了。
晚上陆沉问简喻白过不过来,他摇摇头,说自己生病了,会传染,等半夜又抱着自己的枕头摸过来, “我难受。”
吃了药躁躁的,头也昏,但睡不着,总觉得缺点儿什么,等钻进陆沉的杯子就不缺了,周围都安安稳稳的。同样是苦味,陆沉的苦味就特别好,不像药。
可能真的是被吃的药苦到了,简喻白迷迷糊糊睡着,做完了没完没了的噩梦,梦到白桦树,梦到大火,梦到漫无边际的无助……浅浅的苦味渗进了梦里,可他却找不到人。
生了病就容易迷乱,神经疲乏分不清现实,难受得出了一身汗。
还时不时挣扎一下。
陆沉被他闹得没睡着,擡手探探他的额头,烧是退了,但睡得不安稳,就用指腹抚抚他的眉心, “别闹,睡觉。”
简喻白嘟嘟囔囔一声, “苦……”
“糖吃了。”
听到糖,简喻白算安分了会儿,也就一小会儿,浅浅的呼吸忽然重重,他寻着味道,把头微微仰起来,在陆沉喉结上轻轻咬了口。
口腔温度很热,牙齿咬过皮肉,不疼,但扰得人心猿意马。
简喻白还打算咬,被陆沉一下捂住了嘴,他擡起些身,撑手看着简喻白。
简喻白枕着的手臂动了动,他睡不好了,就蹙蹙眉,睁开了眼睛,雾蒙蒙的,因为生病,有浅浅的水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看着陆沉垂下的头发和眼神隐忍的眼睛,声音翁翁的, “我做了个梦,梦到你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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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大修过,连不上就重新看一下(字数比原来多哒!)
我错惹……【180度鞠躬/】谢谢你们一直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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