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见对方理直气壮地回应,奚乔问:“你是何人?”
那人闻言,大笑不止。
“此地是演武堂,你觉得我是谁?姑娘还是快快离去罢,小心刀剑无眼。”
难不成他是兵部侍郎?听说兵部侍郎不是雄壮威武丶膀大腰粗的中年男子么?
为何今日见到的是另一副模样。
还来不及多想,一旁的萧景就凑过来私语,“他是如今的兵部侍郎张衡,现在圣上跟前的大红人。”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也被前面那人听了去,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扫过,奚乔擡眼,正好撞了个正着。
她只觉得那双眼极具威慑力,忙不叠匆匆行礼:“民女奚乔,拜见大人。”
“你是奚乔?”
“正是。”
“京云县来的?”
奚乔弯腰,把头垂得更低,“是。”
“听说你帮衬他俩破了两桩奇案?”张衡语气淡淡的,摸不清他的情绪。
奚乔此时已经得知他是兵部侍郎,内心忐忑不安。
哪知道当今兵部侍郎是个年岁尚不足三十的男子。
此时她就算再追悔莫及,也掩盖不了先前的气焰。
她尽量安抚好内心起伏不定的想法,平静道:“谈不上帮衬,民女偶尔说出自己的看法。”
“既然如此,奚娘子不妨告诉我此人有何疑点?”张衡随手一指,轻飘飘道。
奚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心下一紧。
他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场上比试的谢长宴!
“张大人,她不过是一介草民,您就别恐吓她了。”萧景见状,上前一步行礼道。
但张衡似乎并不搭理他,视线一直盯着身后的奚乔。
虽然萧景的身躯把她完全遮住,那双犀利的鹰眼还是令她颤栗。
许是张衡是常在军营生活,一直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素日行事作风已然成了习惯。
俄顷,一道干练的声线传来,“奚娘子?”
奚乔只得恭恭敬敬道:“民女认为此人疑点颇多,譬如他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内力深厚。且不论他是否会野蛮拳术,但轻功极为了得。”
这番话说完,也勾起了张衡的兴趣。
他倒要看看,近来常出现在大理寺奏疏上的女子到底有何踔绝之能。
“不妨细说?”
张衡微微拂袖,寻了个近处的木桩就坐,剑眉微挑。
正当奚乔欲把那日城西之事一一道来之时,一只手伸过来,阻断了她的手舞足蹈。
“张大人,大理寺案情不便细说,还望见谅。”他抱拳行礼,剑握在两拳之间。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凝固。
两双寒眸对望,面容虽都是没有表情,但周遭的人如同身处冰山之巘,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众人一直僵持着,不曾挪步。
直到有名士兵在张衡耳畔悄声说了几句话,两人便一同离去了。
此时奚乔和萧景对视一笑,缓缓舒一口气,但一想到他们两人,仍然心有馀悸。
见张衡走远,两人再转头之时,沈策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那个张衡是自己坐上这个位置的么?”
见红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奚乔才转头问道。
她所问的问题,萧景一时半会儿也答不上来。
“不清楚,但是他领兵能力很强。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上战场的样子,但他少时剑术极佳,可以说京城习武子弟没人敌过他。”
萧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给出准确答案。
他继续道:“对了,他也是秉忠将军,黑甲军就是由他一手建立而成。或许兵部侍郎这一官职就是圣上加封他建立我朝第一批铁骑兵。”
“那他父亲呢?”
“好像是户部给事中,正五品。没有什么实权,说实话,张衡儿时还因为父亲是个芝麻小官,经常被同窗们嘲笑。”
萧景摇头,语气极为轻淡。
“你们小时候认识?”
“岂止是认识,有次我同他逃了武学老师的课,去斗兽场斗蛐蛐。”
说至此,萧景不由得仰头感叹。
一晃眼,又是物是人非。
“然后呢?”
萧景道:“在斗兽场,我和他遇到了沈策。”
奚乔一听,顿时激起兴趣,“沈策?还以为你们都是出身达官显贵呢。”
他努力地扯出一抹笑,道:“达官显贵?我宁可不要这镇国大将军之子的身份。”
似自嘲一笑,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忧伤和无奈。
奚乔见此,伸手轻轻拍了他的肩,莞尔一笑,“天地不仁,那便以万物为刍狗。”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萧景平复好情绪,思绪又飘回从前,道:“沈策是斗兽场的仆从,主要掌管蛐蛐。我和张衡所选的蛐蛐输了,两人都不愿撒手,便与沈策起了争执。我俩正商量打沈策个出其不意,岂料他灵敏地躲过。张衡气急,便上前要提出与沈策决战。倘若他赢了,沈策便要道歉并把蛐蛐双手奉上。”
饶是奚乔,听到这段故事也不禁收不住笑声。
原来为了一个蛐蛐儿,竟要决斗比武。
“不出所料,张大人应当是输了的。”
萧景点头回应她的话,“张衡不仅输了,整个比武过程还被武学老师看在眼里。而武学老师见沈策是个习武的苗子,则为他赎身并带回了家。”
他望着如今喧嚣不已的演武台,心里怅然若失,语气也是软绵绵的,“自从沈策被武学老师带回后,他就和我们一同在这个演武台操练。而武学老师也没有看错人,他仅仅练了数日就追赶上我们学堂里的人。斗兽场的事也不知是和何人传到了学堂,张衡被众人讥笑。”
萧景拾起一根阿罗汉草衔在嘴旁,目光看向远处正在出考题的张衡,继续道:“也就是那时起,张衡立下誓言,长大后要当大将军,还要打败沈策。数一数时间,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他停顿片刻,擡头一望。
苍穹无垠,彩云之南。
在无人望见处,他的眼角溢出了泪花。
平日见惯了他玩世不恭的样子,在这一刻,奚乔才发觉自己一直都在以貌取人。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奚乔的眼眶也噙着泪水。
泪水慢慢地滑落,她伸手拂去。
她佯装不在意道:“后来呢?为什么方才你们与那位张大人的对话如此生分?”
奚乔问出心底的疑惑,似在证明心中所想。
“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萧景站起身来,随口一说。
见状,奚乔也不再多问。
两人一同走到演武台之时,沈策也回来了。
而此时,武举已经结束。
眼下正是张衡统计每个考生各门成绩。
奚乔见此,踮起脚尖瞥向书案上的宣纸。
满页的宣纸沾满了毛笔的痕迹,她此时目光游走在纸上,寻找那个熟悉的名字。
她的目光继续停留在宣纸之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人的到来。
“是在寻在下的名么?”
直至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奚乔才擡眼看去。
此人虽身穿戎衣也掩不住他干净儒雅的气质,微风一拂,额间碎发残留的汗珠滴落在地。
奚乔收回视线,道:“你想多了。”
“那奚娘子在看什么呢?难不成在看张大人?”
谢长宴缓缓地放下挽起的衣袖,饶有兴味地说。
也不知是他看出沈策与张衡不对付,便故意说出让人误会的话来。
但此话一出,无人应答他。
显然,沈策和萧景也是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见无人应答,气氛又冷了下来。
片刻之后,奚乔转头瞧着一脸高傲的谢长宴,冷嗤道:
“我看谢郎君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才好。”
谢长宴当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只当是她的挑衅。
对于武艺比试,他也是势在必得。
他双眼阴鸷地望向不远处恢宏的宫殿,拳头紧握。
眼下只差一步之遥。
就是他大局收棋之际。
忽地,他又想到什么,含笑道:“听说两位大人如今已停职,贸然闯进演武台干涉比试怕是有违公正。”
他的视线望向身着常服的两人,嘴角微微上扬。
萧景沈策悠闲地站在树叶下,依然无言,神情无任何变化。
“监察御史在本官身后,他们无权干涉。”
奚乔见此欲开口之时,坐在椅子上的张衡此时却头也不擡地出声。
他收好笔墨,起身走了过来。
经过沈策身旁,他脚步放缓,双手捏紧了袖口。
须臾间,他又加快速度,从沈策身边离去。
从他的方向来看,应该是直奔谢长宴而来。
奚乔此时侧身往后退了几步,头埋得更低。
对于张衡此人,她始终是不敢交锋。
能担任多职且是圣人面前的红人,此人绝非善类,她也得罪不起。
走过来的张衡似乎是看出她的小动作,故意停在她跟前,对着谢长宴说:“你的武艺的确是这批学生中较为出众的。”
张衡拢了拢衣袍,转身离开。
此时,谢长宴还愣在原地。
仅仅是较为出众么?
见好戏收场,奚乔也随两人一同走出演武台。
对于这个结果,她个人是比较满意的。
谢长宴心比天高,妄想一步登天。就算他自幼时习武,可他在这条道路上也失去了自己起初习武的决心。
一踏出门,一名脏兮兮的乞丐急切地跑到奚乔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