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禹州被我这话一刺激,顿时身子僵了僵。
小爱在他身边紧张的拽着袖子。
“叶总,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能因为一套房子就不要我。”
但他很快做出抉择。
叹气道:“小爱,这个月的奖金翻倍,你办好离职赶紧走吧!”
小爱还想说些什么,迎上叶禹州灰落落的眼神,也只能不服气的离开。
直到屋子渐渐静下来,光线被云层遮盖。
我将购房合同放在叶禹州手中。
“昨晚看的那套,全款共一千五百万。”
叶禹州似乎想从第一页翻看合同,被我一手按了下去。
“每一页都签,快点吧!”
“孩子一直在踢我,我想回家休息。”
叶禹州不再质疑,在每一页签上他的名字。
收到合同,我冲他勾了勾手指,“明天陪我去产检,我送你一个礼物。”
回到家,我又一次拿出记录我们日常的相册。
用小刀在每一页画上一道大大的叉。
我要告诉自己。
我们的感情,已经无法继续。
虽然悲剧收场,但不觉遗憾。
就像人生,
不应该在不确定的事情上纠结。
不应该在不值得的人那里揪心。
只有自己,才是一生中唯一的偏爱。
9
产假那天,排了很长的队。
我越过产科,坐电梯去了心理科。
林序南抬头看见我时,愣了愣。
我问他:“被情伤,一直走不出来,怎么办?”
林序南垂下头,“想得太多,看开一点。”
我撸起袖子,把手腕上长长的疤痕显露给他看。
“如果当年真能看得开,这个疤痕也不会出现。”
我在林序南双眸中并未看到歇斯底里的悲伤,反倒一片平静到异常。
他张开嘴,嘶哑的声音刚出口,从我耳边穿过的拳头就落在他的脸上。
我听到叶禹州的咒骂声:“你他娘的勾搭我老婆,不想活了。”
林序南狼狈地擦过嘴角的血迹,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彼此彼此。”
“穷小子就安心过你穷小子的日子,袅袅可不是能跟你奶奶挤在50平老破小的女人。”
林序南一个抬手摘掉眼镜,手臂青筋暴起。
我的视线未曾离开林序南半分,就想看看这个男人究竟能心狠到什么地步。
而下一秒,叶禹州就和林序南扭打在一起。
叶禹州常年健身,林序南占不到便宜。
不过两三天,脸颊上就没一块好地方。
其他科室的人过来拉架,才结束这场闹剧。
我和叶禹州被安置在其他病房,他惊慌失措的将我揽在怀中。
“林序南给不了你想要的,你忘记当年怎么被他骗的了?”
“是我救了你。”
我静默了一下,没说话。
那条长长的疤痕,代表我对林序南深深的恨意,和挥之不去的往事。
他可以不爱我,他甚至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我的好意然后拒绝我的告白。
再犯贱一点,我甚至希望他骗我说分手的理由是不爱了,而不是什么为了钱。
可现实是,他在我本就不成熟的心理上留下血淋淋的一笔。
让我彻底失去对未来的期盼。
以至于往后很多年,我看到男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幻想被伤害的场景。
“我确实跟小爱睡过,我确实做了蠢事,是我毁了我们之间的爱情。”
“看在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身上,原谅我,好不好?”
眼泪流淌而出,落在我弯起的嘴角。
现在叶禹州,与当年的林序南,并无不同。
我看着他,说道:“没关系,叶禹州,我做了比你更蠢的事情。”
他沉默的看了我一眼,颤抖的出声:“你也出轨了?是谁?林序南吗?”
“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我只觉得这事可笑。
他甚至还在怀疑我的真心。
看来只有心怀不轨的人才会觉得别人都跟他一样有不轨之心。
也许那样能安慰他不存在的良知,减少那可有可无的负罪感。
“我说的蠢事是,我曾经真的想过原谅你,我真的在等你回家。”
“但现在不是了。”
10
甩掉叶禹州,我回到林序南的诊室。
“给我发叶禹州出轨照片和视频的,是你吧!”
林序南擦着见血的嘴角,面对我的质疑没有作答。
我看着他的眉眼,一如那晚的雪夜般淡薄。
我扯动唇角,忍不住想笑。
“我日子过成现在这样,你看见一定特别开心吧!”
“想笑就笑吧!别忍着。”
“离开我的那天,你可是笑得很开心。”
然后我终于在林序南脸上看到了肉眼可见的塌陷。
我笑了。
他胡乱的整理着桌面,也没看我一眼,“顾袅袅,你误会了,我……”
未等他说完,我从包里拿出一打钞票,甩在他桌面上。
“我老公打了你,这些钱就当补偿好了。”
“够吗?不够,我这里还有。”
林序南站定在那里,没有后退,也没有伸手。
也许他心里很清楚,我摆出钱的本意,不带任何的善意。
我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十足的羞辱。
“你要不要点一下,总共两万。”
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道:“对了,你说巧不巧,当年你也是为了两万块钱,来骗我感情的。”
“林序南,曾经的你多可笑啊,像个小丑一样。”
林序南一言不语低头的样子让我觉得没意思极了。
离开他的诊室,我接到我爸妈的电话。
他们定了上京最好医院的VIP病房,让我安心养胎。
免得有不三不四的人打扰。
一连几天没有回家,叶禹州找不到我急疯了。
他开始疯狂给我打电话,发信息。
内容无一例外,都是:
【顾袅袅,你怎么不接电话?我想了很多,真的知道错了。】
【我已经跟小爱彻底断了联系,我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
【原谅我,让我们住进新的房子重新开始,好不好?】
叶禹州的道歉我听过无数次。
也许这次也是随便说说,或者这次他是真的准备改变。
但对我来说,不重要了。
我不再是一个需要等待答案的人。
我不再期望着自己能够改变任何人。
就像天在下雨。
我也可以撑伞或者打车。
我不是非要和雨天较劲。
我妈进来时,我下意识按灭了手机界面。
她似有试探的开口:“听说你跟林序南还有联系?”
没想到我妈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个名字。
我妈叹了口气,道:“我看林序南当了医生,反正你也不能自己带着孩子过一辈子,若是彼此还有意思,就再……”
“妈。”我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当年他怎么甩掉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爱的不是我,是咱们家钱。”
我妈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过了许久,才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开口。
“这孩子是个有上进心的,当年有什么误会说开就行。”
我懒得听林序南这个名字,便撒着娇让我妈去给我买碗馄饨吃。
11
我坐在椅子上刷手机,大学班级群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说要同学聚会。
地点在会堂餐厅。
有个人突然蹦出一句:“定在这?你不怕林序南再哭个三天三夜?”
一闻到八卦味,所有人都冒了泡问为什么?
那人才又回了一句:“当年跟顾袅袅分手,给人家饭店哭得一个月没开过门,就怕他还去哭。”
所有人笑着八卦,后来不知道是谁恍惚记起两个正主还在群里,所有人都默契的噤声。
好在消息被刷了上去,两个正主也许看不见。
可我此刻双手颤抖不停,这跟我记忆中的分手大相径庭。
他分明是笑着的。
笑着看我陷在分手的痛苦中。
我惊慌失措的下地,准备去林序南的诊室问个究竟。
可我踩空了椅子的边沿,脚腕一崴,整个人不轻不重的摔倒。
肚子着地。
很快传来尖锐的刺痛,痛到整个肠胃都搅动在一起。
我大口的呼吸,伸手去够床头的按钮,痛苦的呼唤着:“妈……妈妈……”
我好像是被抬上病床的,一群人呜呜嚷嚷的围在我身边。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叶禹州跟医生争论的声音。
“里面是我老婆,是我的孩子,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滚开,都给我滚开。”
“我老婆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们没完。”
然后随着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四周都寂静了。
我听见我妈的怒斥:“再吵,我就把你嘴巴缝上。”
“做了什么你不清楚吗?还有脸找到医院来。”
液体进了血管,困意也席卷上来。
我仿佛在做一个经年不醒的梦。
梦里,下了好大的雪,远处的路灯接连亮起,行人在雪地踩出一个个脚印。
北风呼啸,漫天飞雪。
而林序南就站在我对面,说着让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话。
对,他在笑。
笑得很丑。
可那落在脸颊上的液体。
是雪水还是眼泪。
我突然怎么都瞧不真切。
他半张着嘴,仿佛在说些什么。
我辨认许久,才看到他当年未出口的话是:
“袅袅,别哭。”
然后,像是世界静止了,但是心还在跳着。
直到孩童的哭声,将我跳动的心脏声覆盖。
我睁开眼,对上我妈红彤彤的双眼。
“是个女孩。”
12
医生说,叶禹州死活要看一眼孩子。
我妈拦在外面,说不认识这个人,还说叶禹州是要、拐卖孩子的人贩子。
可叶禹州不放弃,每天都守在楼梯口。
即便叫来了警察,他也死皮赖脸的抱着柱子不离开。
修养了几天,我放叶禹州进了病房。
他似乎寻找着什么,我看见他满脸急色。
盯着我看了许久,叶禹州终于开口。
“对不起……能让我看下孩子吗?”
我没有力气跟他大声争执。
只是揪出他的错误,“叶禹州,你错了,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关系。”
叶禹州脸上满是愕然。
“怎么会,我是宝宝的父亲,你要考虑宝宝的未来。”
“孩子都生下来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你要让宝宝一辈子都没有父亲吗?”
我扯出嘲讽的笑:“有你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
“你机关算计不就是想用孩子把我困在你的囚笼中,那我告诉你,没有用的。”
“我有独自抚育孩子的能力,我有能把她养育长大的金钱。”
“而你,不过是我要孩子过程中逃不掉的工具罢了。”
“叶禹州,世界上男人多得是,别把自己看得多么重要。”
叶禹州似乎没想到我能说出如此决绝的话。
我们四目相对,愣了许久,他道:
“我不同意离婚。”
这次,我将离婚协议摆在他面前。
他以为,他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两年的婚姻,到今天我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上面有你的签字,是男人,就硬气一点去办离婚证。”
“别闹到法庭上,让我瞧不起你。”
我妈走进病房,看见叶禹州就气不打一处来。
拿起门后的扫帚一把打在叶禹州腿上。
“我们家在你身上的资助和栽培都当喂了狗。”
“车子和房子都是婚前袅袅的个人资产,你一点都别想得到。”
“叶禹州,你敢拖着不离婚,你那小公司也别想要了。”
赶走叶禹州后,我妈才慢悠悠了往回走。
我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发丝,语气骤然落寞下来:“妈,我一直在想,你曾经为什么看不上林序南?”
我妈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站不稳,悻悻地坐在椅子上。
好半天才说出一句:“那孩子人倒不坏,但家里好几个身体不好的老人,还要偿还父母的欠款,你跟着他就像被拽进一个永无止境的无底洞,会受罪的。”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我接着问。
“我也心疼我的女儿啊,当年就自作主张让他跟你分手。”
我妈叹了一口气,“就是没想到你们两个都这样执拗,一个非要鱼死网破,一个陷进去出不来。”
“但是妈妈现在不管了,谁都行,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扭曲的真相突然一股脑的得知,我认为我应该窃喜的,那个阻挡我和林序南在一起的唯一屏障没有了。
可我心底还是涌上止不住的悲切。
四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即便我站在林序南面前,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任由眼泪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和未来。
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只剩下倒在床头哭诉的一句:
“妈,我原本可以和林序南在一起的。”
13
叶禹州是被我妈叫来的保镖架着去办理手续的。
听说他这段日子在公司大闹,团建上说过侮辱我的话的员工都被辞退了。
还说什么让我看清他的真心。
他每天大醉,在我们共同生活过的房间,陷入深深的怀念。
直到我把房子出售,叶禹州也从房子里被赶了出去。
我并不觉得他情深,反而非常好笑。
迟来的爱意,比草都廉价。
我妈收回了对他公司的资金支持。
再加上被辞退的员工因为没拿到赔偿金将他告上法庭。
他的小公司很快就会破产。
再次踏入林序南的诊室,我觉得周围的空气依旧稀薄。
这是重逢后,我第一次仔细打量他。
比起大学时代,林序南显得更加稳重、成熟。
“我问清了当年分手的原因,很抱歉误会你这么久。”
“林序南……我们……”
该说什么,能原谅我不分青红皂白的侮辱吗?还是,我们能回到过去吗?
突然间,心像坐上了秋千,碰不到地的失重感足以让我慌乱。
我承认我恨了他很久,但好像并不妨碍某一刻爱意的疯长。
“你没必要觉得抱歉,有些事情也并不是非得要一个真相。”
“哪怕再来一次,我……也会选择跟你分手。”
我看不到他口罩眼镜下是什么样的表情,便茫然无措的低下头。
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紧握成拳。
“错误的时间相遇本身就是错误,我必须承认,过了这么多年我依旧无法在上京落户,我依旧会因为一块劳力士手表的价格心痛很久。”
“我依旧没办法从原生家庭中脱身,做到独自自主。”
“顾袅袅,其实我很羡慕你的天真,这证明你被保护的很好。”
我听到他说:“袅袅,不要不自信,你其实很好。”
他眼眶中的泪水在我抬眸的瞬间流淌而出。
林序南霍地站起身来,留给我一个背影,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声响。
然后,我再也看不到那滴泪在未来的哪时哪刻坠落。
“我一会要去出差,剩下的话留到我回来那天。”
“你等我,好吗?”
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生生逼出来一样,我道:“好。”
14
我让我妈定了两张车票,我不等林序南了。
我准备回老家。
临走那天,叶禹州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
在车站大门堵我。
“袅袅,你别不要我。”
“是我嘴贱,说了让你伤心的话,我知道错了。”
“你和孩子别不要我。”
他用我没见过的卑微姿态,死皮赖脸的跪下来求我留下。
我受不了在人前丢脸,就骂他:“叶禹州,你这种小把戏骗不到我。”
“我非常感谢你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将我拽了出来,也许那段时间你是真心的,但我也付出了我最大的诚意,我们谁都不欠谁的。”
“我也曾经盼望过跟你走未来的路,可我听到了那些从你口中说出的羞辱我的话,你让我怎么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原谅你。”
叶禹州抓紧了我的衣服,声音哽咽着,“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给你造成的伤害。”
我甩掉他的手:“叶禹州,你放火烧林子的时候没有任何愧疚感,现在林子里的生物都绝迹了,你求着想要弥补,林子就能复原如初吗?”
我叹了口气:“就算你认错千百次,我遭受的痛苦也不会减轻半分。”
“如果你真的想要弥补我,就从今天消失在我的世界。”
“这对你对我,都好。”
我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我该拿什么去原谅,拿什么去释怀。
是哭肿的双眼,还是凌晨三四点的崩溃。
错了就是错了,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求原谅,而我只能被困在过去的日子走不出来。
我踏进车站时,叶禹州还站在远处一动不动。
茫然无措的双眼像是找不到家的小狗。
而我走了,这个家也就再也不见了。
15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记不清林序南的长相时。
他的照片才被我女儿翻了出来。
女儿问这个叔叔是谁?
我告诉她:“是当年很爱妈妈的叔叔,也是妈妈很爱的叔叔。”
女儿很好奇的打量着他的眉眼,似乎不是很理解很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对她来说高深的问题。
而再拿起那张照片看时,我已经不会心痛了。
当年回到老家,我给林序南发过几条短信:
【我回老家了,我会向前走,你也不要停在原地。】
【劳力士很好,但聚利时也不差。】
【上京的高楼大厦固然让人向往,但小居民楼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喜欢你,本身,而不是怎么样的你。】
【林序南,不要不自信,你其实也很好。】
最后一次见面,从喉咙里扯出的那句话,其实不是‘好’字。
而是想要声嘶力竭的质问林序南:在当初那场人为的分手中,你根本没想过反抗是吗?
他用自以为对我好的方式选择离开我的生活。
但是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想要什么。
他给我的爱,如他所示,却非如我所愿。
那这不是爱,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就算再来一次,他也不应该自以为是的抛下我。
所以到了那一刻,他还是没有完整爱我的勇气。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我抱着女儿,将那张照片藏进书籍的抽屉珍藏。
我告诉她:“因为,人不能总做正确的决定,偶尔也要做让自己快乐的选择。”
不要为了弥补遗憾让遗憾变成更加遗憾的事情。
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
意难平终将和解,万事终将如意。
没有不可治愈的伤痛,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
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向前看,长路漫漫亦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