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林手中的青瓷茶盏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晨光从雕花木窗斜斜切进来,正落在小娘子的脚踝和脚背上。
那双本该踩着绣鞋的玉足此刻套着磨破的布鞋,脚背在尘埃里微微发颤。
他太熟悉这种站姿了。
那些被日本宪兵折磨过的囚犯,在刑架上悬了整夜才会这般双腿难以并拢。
"武破云享用完你,连块遮羞布都不肯给你?"
他咬着后槽牙冷笑,目光扫过女人领口若隐若现的淤青。
案几上那尊铜制香炉袅袅升烟,却盖不住她身上浓烈的松节油味道,那是军统特制的消痕药水。
小娘子低垂的睫毛抖了抖。
她脖颈间细细的银链仍旧在。
那是她和石子林曾经约定好的暗号。
若她被武破云胁迫,便扯断链子丢向窗外,再由方也去通知行动队的大胡子等人。
此刻银链完好无损,却比任何证词都刺目,意味着她是心甘情愿的遭受武破云的凌辱。
"他...他说要按他的规矩来。"
小娘子的尾音突然尖锐起来:"石组长当真不能想到这个结局吗?
“石组长您让我在十全大补汤里掺的迷情散,剂量足够放倒一头骡子!"
瓷盏终于在石子林手里迸裂,碎碴子扎进掌心。
石子林望着血珠滚落在密电码本封面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窗外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
然后有声音自窗口飘送进来:“城里刚传出来的消息,武破云的侦察连和县警备队在全城严查的过程中抓了不少人。
“还有,鬼子的医院遭到不明组织的爆炸突袭。
“医院一楼整堵墙被炸塌出很大一个大洞。”
随着声音落下,黄包车的铃铛声叮当作响,随风飘远。
石子林的愤怒声再次响起:“所以你就由着他把侦察连引到豆腐脑店里?"
他猛地起身,灰色长衫下摆带翻了檀木椅。
“除了这本密码本,我们的特工历尽千辛万苦获取,然后送到你手上的五份潜伏名单,还有...”
他突然掐住女人下巴,厉声道:“你弟弟在保定监狱的卷宗,全都落到了那个二鬼子手里。”
其实。
石子林现在连死的心都有。
他窥伺了这么久的小娘子把身子都给了武破云那个伪军汉奸。
却是什么都没有捞着。
反而暴露了两个特务,连豆腐脑店这个潜伏了很久据点都没了。
现在如果让他见着武破云,即便是用牙齿咬,他也要咬下武破云几口肉来。
小娘子听到有关她弟弟的卷宗之后,踉跄着后退几步,扶住了多宝阁,珐琅彩花瓶摇晃几下之后摔落,应声而碎。
碎片里映出她红肿的唇角: “他主动提出要和我一起到豆腐脑店里喝酒,我本来以为他已然同意加入我们军统。
“没想到。
“他……他粗暴的睡了我之后突然翻脸,只给了我一炷香的时间撤离,否则,侦察连的人会把我抓进宪兵队的大牢。
“他还让我给组长您带一句话,如果真心想合作,那就必须按照他的规矩来。
“如果我们再有下次这样给他耍手段,他会彻底翻脸。
“到时候。
“他会出动所有力量全城抓捕我们军统的特务。
"他要什么规矩?"石子林的声音沙哑了不少。
"三天后的晌午,在永安寺的许愿池旁边相见。"
小娘子扯开高领盘扣,锁骨下方赫然烙着个新鲜的血印。
"他说,用这个当接头信物。"她笑得凄楚,"他..……他说石组长最好亲自去见他。”
石子林紧攥的拳头青筋暴起:“他的规矩就是这样?还要我亲自去见他?
“伪军的二狗子汉奸,竟然扯了大旗和我讲什么规矩?
“我呸!”
小娘子是第一次见石子林发这么大的怒火,有些胆战心惊的垂手站在那里不敢吭声。
火也发了,骂也骂了。
石子林的暴怒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不少。
瞅了一眼小娘子有些合不拢的双腿,语气中仍旧是怒火中烧:“河源城,你肯定是没有办法待了。
“留下你胸前的那个印子,去兰州吧。
“那边的特训班马上就要开班,我向老师讨要了一个名额。
“去了特训班,多学多练,不要丢我们河源城特务组的脸。
“还有。
“现在分不出人手护送你去兰州,从这里到兰州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得靠你自已想办法过去。”
小娘子谢过石子林之后。
壮了胆子问道:“组长,那我弟弟呢?他……他能不能跟着我一起去兰州?”
“去兰州的名额只有一个。”
见小娘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石子林安抚了她几句:“放心去兰州,至于你弟弟,我不会让他去送死的。”
“多谢石组长的关照。组长,武破云还让我给你带了见面礼。"
她从旗袍暗袋摸出个油纸包,血迹斑斑的纸面上印着日本陆军部的鹰徽。
石子林拆封的手指顿住了。
这是他们军统特务半个月前获到的河源城的城防图。
后来在护送去晋陕站的时候,连人带图一起消失。
这东西怎么会在武破云手上?
“行了,你抓紧时间去兰州报到。”
望着背影消瘦、走路有些瘸拐的小娘子,鼻尖一酸,石子林还是叫住了她。
从河源城去兰州所要经过的一些重要城市的军统站的联系密语,石子林全都告诉了她。
“这些接头密语,只是单线联系,影响不会很大,我告诉你,也算不上是犯规。”
小娘子再次感谢之后,坚定的转身离开。
站在外边等着的方也,唤了一声队长之后又唤了一声姐。
"跟着石组长好好学……
“要学他七分狠,然后留三分善。"
她最后看了眼檐角悬挂的铜铃,她记得她弟弟小时候特别爱举着铃铛到处跑。
此刻铃舌上系着的红绸,正被晚风撕成丝丝缕缕
小娘子没有再多做任何停留。
她担心自已的拖泥带水引起里边那位辣手特务的不满,进而影响到方也以后的特务生涯。
只是抬手朝后挥了挥。
权当是和方也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