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门廊的蒸汽裹着硫磺味扑面而来，曲波往后退了半步，军靴碾过青石板缝隙里滋生的苔藓。
他指节发白地攥着叠成豆腐块的军装，目光在雾气缭绕的雕花木门上游移。
二楼隐约传来竹榻吱呀声，夹杂着烟枪磕碰铜盘的脆响。
“你怎么不进去泡个澡？”
曲波抬眼瞟了瞟幽深而又昏暗的澡堂子方向。
“我不进这种地方。”
“你不是山东老爷们吗？以前没进过澡堂子？”
“我不进这种澡堂子。”
曲波喉结滚动两下，忽然抬脚碾碎一只从门缝爬出的潮虫："俺们老家的澡堂子，池水能照见房梁上的蜘蛛网。"他扯了扯浆得发硬的衬衫领口，"这种腌臜地方，泡不干净。"
“你是说二楼的大烟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县警备队的朱伟才没事就来陪着我们一起巡逻，河源城里的事，没有他朱伟才不知道的。”
也对。
朱伟才从县警察局一路跟着何大华到县警备队，河源城里能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等见过李云龙与石子林之后，武破云计划抽出时间来好好会一会这个朱伟才。
永安寺。
沿中轴线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和传法正宗殿，两侧东西配殿有观音殿、伽蓝殿、达摩殿、雷神殿及关帝殿。
李云龙与他约的是关帝殿。
武破云没有直接去关帝殿，而是从侧门去了与石子林约好的达摩殿。
他不想自已与八路见面的事情被石子林知道。
【蠢货】
【你既然不想加入军统】
【竟然真敢只带了曲波一人来永安寺见石子林？】
【你知不知道永安寺现在埋伏了军统行动队的特务？】
【……】
【不过，不要紧了】
【李云龙带来的魏和尚暗中出手】
【现在除了达摩殿里的藏着的特务】
【其它地方的特务都已经被魏和尚击昏】
武破云没有让曲波隐藏起来，而是大大方方的带着曲波一起进了达摩殿。
石子林正虔诚的跪在佛祖前的蒲团上念叨着什么。
殿内旃檀香浓得呛人。
石子林跪在斑驳的蒲团上，腕间小叶紫檀佛珠磕在青砖地，发出细碎的响。
供桌下方隐约露出半截西装裤线，武破云同时还瞥见铜香炉后闪过的怀表链反光，摩挲着腰间p38的烤蓝纹路，嘴角勾起冷笑。
说起来。
武破云这是第一次与石子林相见。
瞅着石子林那双手合十跪在那里的背影。
武破云不屑的讽笑道：“除了那些鬼子特务，石组长几年前杀的华夏义士也不少吧？
“民国二十六年春，法租界霞飞路暗杀案的苦主，石组长可还记得？"
武破云靴跟碾过门槛缝隙里干涸的血渍。
继续说道："听说那位姓顾的先生，到死都攥着撕碎的《金刚经》。
“怎么？
“石组长到了今天，想着求佛祖不让你下地狱了？”
石子林合十的双手骤然绷紧，佛珠啪地打在腕骨上："武连长对军统旧案倒是如数家珍。
"就像我对贵部在宛平城外的'特殊补给'也略知一二。"
武破云：“我想石组长是有所误会了，我并不是石组长话里称之为贵部的人。”
石子林仍旧不慌不忙的朝着佛祖跪拜之后，才缓缓起身。
“武连长，无论你是哪部的人，各为其主而已，石某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已。”
这倒是实话。
信仰不同，武破云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
现在让他为了八路的事业而献出自已的一切，他也做不到。
“武连长，绕那么大的弯子让我来这里见你，可有什么要和我商量？”
自始至终。
石子林都没有正眼去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曲波。
除了达摩殿里的两个特务之外，他还在永安寺其它暗处埋伏了行动队的三个特务，还怕武破云带来的一个人不成？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我就是为了看看给我使绊子的军统特务组长长什么样。”
“如果武连长只是这样想的，那你的目的达到了。”
武破云没有去在意石子林的阴阳怪气。
缓而问道：“姓施的小娘子怎么样了？没有被你丢进浊水河喂鱼吧？”
“如果我真的决定这么处置她，你会怎么做？求我放过她？”
“各为其主，信仰不同，我没有救她的必要。”
石子林眼中精光一闪。
问道：“不知道武连长是为哪个主人效命？小鬼子？还是地下党？”
“我的主人就是我自已。”
石子林阴阳怪气而又心机重重，武破云却是信步闲庭，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么聊了好一阵。
武破云担心李云龙在关帝殿那边闲不住出来闲逛。
到时候三个人碰个正着。
总是有些不合适的。
语调一沉，说起了正事：“石组长，你们军统以后如果还想在黑市获得物资，由你亲自单线与我联系。
“另外。
“我不希望再看到军统插手侦察连，还有县警备队的事情。”
石子林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反而问道：“你现在已经接手黑市的交易？”
“迟早会的。”
看着转身就走的武破云，石子林阴笑道：“如果我说不呢？”
殿里两个特务，还有外边行动队三个特务的枪口，此刻肯定已经瞄准了武破云的脑袋吧？
“那你们军统就别再想从黑市获得任何物资。”
“我认为你说了不算。”
“你可以试试，外边的人，我已经让他们睡着，至于你安排在这里边藏着的两个蠢货，不是我带来的人的对手。”
武破云直接跨过了门槛之后才稍作停留。
“石组长，黑市上每箱盘尼西林能换二十条捷克式，我只要你十五条，也算是我对你们军统的一点点支持。
“但若再掺了军统的沙子......"
武破云忽然脚下用力，踏碎青石板的一角。
"下次碎的就是你们特务组在河源城的各个联络站。"
留下石子林站那里发懵，武破云大步离开，他没有马上就去关帝殿见李云龙。
而是转而去了传法正宗殿。
他在正宗殿里转悠了好一会，等到曲波过来。
“连长，石子林已经唤醒三位昏迷的特务离开了永安寺。”
“走吧，去关帝殿见李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