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薛宗耀被撤职后赋闲在家,运筹帷幄。职务是虚的,撤了就撤了,权力是实的,一时半会别人拿不走,所以他并不在意。
济南郊外那支日军分队的消失,的确不是他下令所为,但要说他没有“纵容属下伤害两国邦交之嫌”,似乎也有失公允。
他私下褒奖了当事的排长江欲行,夸他办事利索,天衣无缝,没落下让日本调查团抓住的把柄——一场遭遇战下来,对方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尸体被浇上汽油烧成齑粉,秘密转移,战场也被妥善地清理翻新过。
薛宗耀简直爱死了这个手脚干净利落的江排长,同时,也感慨了一把日本军械的卓越品质。他顶着徐蔚山这片云彩,军队一枪一弹皆由日本政府赞助,本应对天皇感恩戴德,但想到最近巴黎谈判情形,以及日本内阁的蛮横态度,薛宗耀对部下用日本枪弹消灭日本军队这件事,不仅毫无愧疚,反而心中大快。
然而,痛快归痛快,薛宗耀比谁都清楚,事情可以做,但不能摆到明面上,否则老徐的中日亲善政策将会彻底破产。尤其当前局势下,一旦双方交火,日军便可名正言顺地借口保护侨民,出兵占领山东,甚至整个南满和华北。
所以,他一面私下嘉奖江欲行,一边诚惶诚恐地向北京政府请求处分,以向日方表明自己渴望息事宁人的态度。
一上午,他坐在青园二楼露台上,沐浴着明媚阳光,喝了半瓶威士忌,抽了两支雪茄,签了三张手令,接待了一个戴总统的秘书和两个日本商人,终于觉出了一丝疲倦。
他伸个懒腰,靠在椅背上,盯着天空,楞怔地出神,脑海里闪过蔡淳的脸——他最不愿见到的,那张忧国忧民的脸,仿佛只有他姓蔡的一人心怀天下,简直大忠似伪!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蔡淳的先见之明。如今百姓无不唾骂北京政府卖国,而那个向来在府院斗争中处于下风的戴总统,正好可以一边安抚民众,一边跟洋人眉来眼去,还能捎带手剪除徐蔚山的羽翼。两头讨巧的同时排除异己,他若是戴总统,恐怕做梦也要笑醒了。
罗副官坐在桌子对面,帮薛宗耀整理公文。
他还是沈默寡言,从坐姿到服饰,几近刻板的工整。但他脱掉了军帽,头上翘起几根卷毛,在熏风中轻轻摆动,又平添了点活泼的意思。
薛宗耀想到蔡淳,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叶青阑。
盯着罗副官风中摇曳的卷毛,薛宗耀没来由地生出一个荒唐幻想:不知老蔡和叶老板现在生了几个孩子了……
一闪而过的遐想,把自己逗乐了,眼睛里漾出笑意。
然后他想起叶老板的皮肤,很紧致,很鲜嫩,触感像绸缎,像凉玉,像一切美得让人想撕碎的东西,想着想着,思绪便如一匹脱缰野马,在青色无垠的草原上驰骋,奔跑。
跑着跑着,就跑到某些不堪说的地方去了。
罗副官心有灵犀似的,擡头看了他一眼。其实他只是觉得军座这次发呆时间有点长,没别的意思。薛宗耀却被这一眼看得心虚,连忙把目光投向别处,若无其事地看风景。
罗副官起身,走到露台边缘,贴着大理石栏杆,往远处看。
他警觉地环顾青园四周,园子很大,但似乎又不够大,他站在露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铁门外走动的行人,还有街道两旁,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
“军座,依卑职看,您明天还是留在书房办公吧。”
“你看到了什么?”薛宗耀明白他的意思,问得漫不经心。
罗副官目视远方,皱着眉,摇头:“暂时还没有。”
话音未落,一声脆响,罗副官感觉有什么从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是杯子砰然碎裂和桌椅哗啦倒地的声音,他猛回头,只见薛宗耀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右边肩膀。
“来人,有刺客!”罗副官立刻飞身扑过去,掩护住薛宗耀,楼下的卫队在短暂骚乱后,迅速兵分两路,一路涌上街头抓刺客,一路上楼救助长官。
薛宗耀的右肩被打穿了,血在身下躺了一地,混合着玻璃渣子和酒水,狼狈不堪。
薛宗耀疼得满头大汗,罗副官训练有素地埋头止血,听见他哑着嗓子破口大骂:“妈的,老子这只胳膊早晚得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