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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拗不过薛靖淮的热情,叶青阑勉强同意在保定停留一宿,本打算第二天就走,没承想到了车站被告知车票售罄,只好又把行程延后。

薛靖淮果然招待得非常周到,除了妓/女和大烟,他所能想到的待客方式都用上了,甚至亲自上手划船,带叶青阑泛舟白洋淀赏荷花,可惜秋风萧瑟,水面只剩残荷败蕊,并无什么好景致。

风景不好,架不住他心情好,他享受着跟叶老板独处一叶扁舟的乐趣,高兴得摇头晃脑。

卫士们反倒被他安排在一条大木船里,一个个抱着枪,远远跟在后头。因为来之前督军特意叮嘱了:人多煞风景,叶老板不喜欢,你们都给我靠边去。

林颂白壮着胆子谏言:“卫兵不在身边,那安全谁来保障?实在太冒险了,不妥!”

薛靖淮不以为然:“怎么,瞧不起本督的枪法吗?有我在,谁能伤得了叶老板?”

林颂白张口结舌,好半晌,低头咕哝道:“我是说你的安全,也不怕让姓叶的踹水里把你淹死。”

薛靖淮没听清:“你说啥?”

林颂意识到失言:“啊?!我是说你枪法那么好,正好可以给叶老板打只鸭子。”

薛靖淮点点头,对这个提议很满意。

游湖的时候,对着偶尔惊飞的野鸭子,他果然抽出枪就要打,叶青阑见他上蹿下跳,炫耀武力似的搞起了水上打猎,把小木船弄得直晃荡,烦得捏了捏拳头,为转移注意力,不得不埋头摇起了桨。

最后鸭子捡回督军府炖了,味道还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尽管薛靖淮安排了一打勤务兵听候差遣,叶青阑仍每天起大早,亲自去火车站买票,然而次次都扑空。

叶青阑觉得很邪门,满腹疑惑,回到督军府问薛靖淮:“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去南方的票为何如此紧俏?”

薛靖淮做贼心虚地端起水杯呷了口茶,说:“这……这谁知道呢。”

“该不是北边要打仗,百姓都往南方逃了?”叶青阑嘀咕着,“真是怪事。”

薛靖淮连忙称是,凑趣似的附和道:“最近确实不太平,你看戴总统和山西的严焕章,那口水战打得,唾沫星子满天飞!这种非常时期,你还是别急着走,要是真打起来,我这里要人有人,要枪有枪,再安全不过了。”

这就有点糊弄人了,叶青阑心想,那俩人在打口水仗不假,但就算哪天动起真格的,直隶夹在中间,战场十有八九也在你薛靖淮的地盘上,你还能安全到哪里去?

但他懒得反驳,索性不接这茬,不多时,又想出一个办法,恳请薛靖淮:“要不,劳烦你派辆车送我去湖南吧。”

薛靖淮见他还不死心,板起脸吓唬道:“出了直隶,我的车牌就不管用啦!河南正在闹匪患,你被土匪打劫了怎么办?”

叶青阑被逗笑了:“那我就跟他们做土匪去。”

叶老板难得一笑,把薛靖淮看呆了:“你长这么俊,做土匪也做不像。”

“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这会儿早就到了,去不了湖南,我情愿去做土匪!”叶青阑埋怨。

做他娘的什么土匪,老子做土匪你当压寨夫人还差不多!薛靖淮嘴上不吭声,心里反驳,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个主意,不过还得找人商量,于是假借尿急,抛下叶青阑满世界去找荀参谋。

荀参谋依旧无所事事,日上三竿还躺在家里睡大觉,薛靖淮急不可待地冲进卧房,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大概跟他说了下自己的计划。

荀参谋睡眼惺忪,听完下意识连连摇头:“军座是何等身份,这里到湖南山遥路远,军座千万不可以身犯险!”

“我多带些人!”薛靖淮兴致勃勃地补充。

“不只是这个缘故,军座守土有责,如果擅离职守去跟叶先生游山玩水,被徐总理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啊!”荀参谋苦口婆心。

薛靖淮满不在乎地反驳:“去非兄言重了,老爷子以前在这个位置上,一年能在督军署待几天?还不是照样啥事都没有嘛!”

荀参谋哑口无言,心说你爹啥样,再看看你啥样,一个二世祖也敢跟老徐讲条件?笑话。

荀参谋觉得自家主公实在无药可救,不过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军座要是实在担心叶先生安危,不如把包揽的车票拿出一些,派一队卫兵打扮成客商护送叶先生南下,这样也免得引人注意。”

“那我混在他们中间总可以吧?!”薛靖淮见缝插针。

“这个……卑职认为……还是不太妥当。”荀参谋尴尬地微笑,尽量不失礼貌。

“那你说怎么办吧?!”薛靖淮被搅了兴致,有点来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仰脖猛灌,非常不耐烦。

荀参谋刚想说那是昨夜的漱口水,已经晚了。

荀参谋耷拉着脑袋,扯着袖子上的线头,等他的反应,见他没品出什么不对劲,才暗暗松了口气。荀参谋没有正面回答,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军座,河南和湖北都是戴总统的地盘,而且河南军匪勾结,您这一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荀参谋这个谋参得薛靖淮很不满意,他设想的就是和叶青阑结伴一路向南,游山玩水,这才是加深认识培养感情的好机会。

不过,荀参谋的意见他又不得不考虑,自己新官上任立足未稳,西边严焕章藐视中央,跟戴总统谁也不服谁,北边又有谢至柔对津冀一带虎视眈眈,此刻抛下直隶游山玩水,万一误了军政大事,被一撸到底事小,估计离上军事法庭也不远了。

但薛靖淮舍不得放手,叶青阑一旦去了湖南,简直就是水滴落到湖里,鱼儿游进海里,往后到哪里去找他?好不容易哄到身边的人,必须把握好机会!于是薛靖淮耍起长官的威风,限令荀参谋:三天之内,想出个两全之策,否则就把他一撸到底,下放到农村去从零开始。

荀参谋不敢相信这个昏君:“军座你说啥?”

薛靖淮气哼哼地答:“想不出办法,你就把家产都充公,到白洋淀养鸭子去吧!”把手里茶杯往桌上一墩,抽身走了。

荀参谋不想去养鸭子,不得不搜肠刮肚丶绞尽脑汁,一筹莫展之际,南方军阀闹出了大动静。

起先蔡淳逃到湖南,立稳脚跟后立马通电宣布自治,把老徐气得七窍生烟,但老徐碍于刚折了薛宗耀这员大将,一时奈何不了他。哪知蔡将军觉得光自治还不过瘾,不知又怎么勾兑上了江西和浙江,和这两省督军联名通电,搞了个联省自治——这不是在啪啪打中央政府的大耳刮子吗?老徐只恨不能立马挥师南下,荡平这些个乱臣贼子。

原本浙赣两省既不属戴总统一系,与老徐亦是若即若离,徐戴二人一直争取将他们拉入己方阵营,没想到拉来拉去,倒被蔡淳拉进了怀抱里,老徐愤而下令撤了江西督军楚烈臣和浙江督军万疆雪的职。

楚万二人对徐蔚山早有微词,不仅因为老徐是个口惠而实不至的领导,嘴上拉拢,实则一毛不拔,更因为老徐的亲日行径,使自那场运动以来,徐派中人被民众视为汉奸卖国贼,几成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楚烈臣与蔡淳是故交,小时候光屁股玩泥巴的交情,两人当年一起参加护国战争,只不过彼时蔡淳在护国军任第四军军长,而楚烈臣在袁世凯北洋军中做师长,幸而蔡淳出师未捷身先“死”,俩发小才没有在战场上碰面。

而万疆雪呢,本是个清心寡欲的中间派,浙地富庶,他在这里颇能自给自足,对政府没什么要求,也不愿掺和党派纷争。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徐戴两公昨天一个代表,今天一通电报,明天一份手书,后天一个专使,轮番轰炸,都意在把浙江拉入自己的怀中,年轻气盛的万督军不堪其扰,索性跟着湘赣二省扯旗自治,那意思说白了——老子现在谁的话也不听,别来烦我。

这下徐总理恼羞成怒撤了两人的职,后者却表现得十分淡然,毕竟在他们眼里,北京政府现在能掌控的,也就是这个虚衔而已。

荀参谋得知这消息,心说机会这不是说来就来了吗,于是立马向长官建议,趁现在主动向徐公请缨,带兵南下讨逆,就可以名正言顺带叶先生去南方了。

薛靖淮听他说完,有点怀疑:“我就是想跟叶老板去南边玩玩,你这是要让我玩啥,玩命?”

荀参谋不慌不忙:“军座先别急,目前的局势,就算您不主动替徐公分忧,相信徐公的命令很快也会下来。”

“什么意思?”

荀参谋打开地图,指给薛靖淮看:“山西严焕章,跟戴总统电报战打了两个月,只差指着鼻子骂娘,我看这个严焕章早晚要倒大霉。您想,戴总统一旦决定讨严,北边的谢至柔,河南的高士祯,湖北的马仲麟,一定会合围攻打山西呀。”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戴总统要是顺利拿下山西,徐公肯定急得火上房嘛!”

“说明白点。”薛靖淮皱起眉头。

“戴总统要是顺势再拿下陜西,军座请看,”荀参谋指点着地图,“徐公在北方可就是腹背受敌了。”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薛靖淮急于听到结论,嫌他娓娓道来太磨叽。

“卑职料想,徐公目前只能在华中找突破口。苏督李湛樵近日吞鸦片自杀,目前江苏境内群龙无首,戴总统又忙于山西战事无暇东顾,此时正是攻取江苏的好机会。依我看,咱们兵分两路,一路趁豫鄂防守空虚之际借道南下,一路从山东南下直取江苏,拿下江苏后再向南攻浙江,给他们来个东西夹击……”

“这个他们……也包括蔡淳?”薛靖淮不想打蔡淳,一是打不过,二是不敢打,那是叶青阑的宝贝疙瘩,打了他叶青阑就得跟他玩命。

荀参谋心里有数,露出无奈的苦笑:“湖南这颗钉子,要能拔早就拔了,段峻峣主政时便久攻不下,现在换了蔡淳,恕卑职直言,攻湘胜算不大。”

此话正中薛靖淮下怀,附和道:“是了,湖南不服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做也正常,但楚烈臣和万疆雪好歹是政府任命的督军,居然也跟着蔡淳胡闹,成何体统。”

“所以,咱们重点在于讨伐楚万二人,对湘军,则要避其锋芒。”

“可蔡淳会作壁上观吗?我看未必。”薛靖淮摸着下巴,终于开始认真思考。

“咱不主动招惹他,但蔡淳非要不识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军座应该知道,万不得已时我们还有一只军队。”

薛靖淮擡眼看向荀参谋,目光交汇,俩人心领神会。薛靖淮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日本军队,必要时只要老徐打好招呼,驻扎山东的日军可以化装成北洋军参战,当然,活不是白干的,日本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薛靖淮开始筹划战事时,叶青阑早就待不住了,执意要走,薛靖淮的狗皮膏药战术也失了效。

叶青阑拎着行李走到督军署前院,薛靖淮拔腿追上去,张开双臂拦住他:“青阑,现在外边要打仗了,你一个人出远门太危险!再等等,不出七天,等上头开拔的命令下来,我一定亲自送你去!”

叶青阑不信,冷着脸往前走,但薛靖淮像堵墙似的拦住去路,人往哪边走,他往哪边堵,叶青阑左奔右突也避不开,索性站定了,擡头厉声呵斥:“你让开!”

薛靖淮像条自知犯错的大狼狗,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赖赖唧唧:“我让开可以,你能不能不要走……”

叶青阑心头一动,这个场景,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那年袁世凯称帝,蔡淳在戏楼后台与他告别,他哭得油彩糊了一脸,苦苦哀求蔡淳不要走。

可蔡淳还是离开了他。为逃避抓捕,蔡淳从天津乘船去上海,又辗转从广东登陆,北上回到湖南,三个月后,护国军势如破竹之际,报纸上刊出蔡淳被杀的消息。

叶青阑陷入往事,薛靖淮见他不动也不言语,心里反倒没了底。两人正尴尬对峙,一个值守士兵从门外跑来,对着薛靖淮端端正正敬了个礼:“报告军座!外边来了个叫花子,说是您的朋友。”

薛靖淮楞了,自己何时还有做乞丐的朋友?叫请进来瞅瞅。

片刻之后,士兵领进一个衣衫褴褛丶满脸污黑的人,看上去年纪不大,是个瘦高的少年。

薛靖淮一打眼没认出来,少年先平静地开了口:“哥,我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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